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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难相认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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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迦立在二楼转角处,隔着一楼屏风看着相安正座在大殿中给他磨药。
她的一身青衣有些皱了,裙摆处被应该是浸到了九幽河水,尚未干透。一头青丝亦没有平时齐整柔顺,有几缕滑落在鬓边,粘着薄汗贴在耳际。连着绑发地丝带都有些松了,长短不一地飘在身后。
“把汗擦一擦!”凌迦本想自己给她擦的,但想起这些天她那般抗拒他,便也不敢贸然碰她,只拿了一方帕子,递给她。
“阿……你怎么醒了?你的伤……”相安有些吃惊地看着凌迦,将他扶过来,“我看一下……”她想拉开凌迦衣襟,却到底收回了手,只低着头道,“这药快好了,到时你用上便可以痊愈了。”
凌迦看她又离了自己远些,无奈道:“桑泽神君术法深厚,已经帮我恢复地差不多,这药用不用都无妨!”
“花了好些时间才寻到的,还是用上吧。若是像咏笙那般伤口反复就不好了!”
“你老是提咏笙做什么?”凌迦近来一听到咏笙,尤其从相安口中叫出这个名字,便觉得烦躁得很。
相安被他吓了一跳,只继续磨着药,抱歉道,“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让你们都弄得一身伤!”
“我没事了!”凌迦也不知道自己在生谁的气,只起身一把拉过相安,扯开衣襟与她看,“看到了吗,我一点事也没有了。你那一巴掌连蚊子都拍不死,伤不到我什么!”
相安看着凌迦,果然从下颚到胸口,不见丝毫伤口,皆是光洁一片。许是常年修炼术法,根基深厚的缘故,又是早年得道,明明是如今整个洪莽源最长的人,偏偏从容貌到身姿,依然保持着青少年时最好的模样。
相安面对着一大片古铜健朗的胸膛,有片刻的失神。偏偏面前的男子呼吸渐重,起伏的声线里勾勒出更加美好的春色,连着他常日炼丹周身弥漫的药香此刻都逐渐浓郁起来。相安慢慢迷失在这样境地里,直到凌迦将她揽进怀里,略带湿润的吻落在她额头,她才猛然清醒过来。
只听“啪”的一声,是极其清脆的声响。
凌迦又被打了!
“不可以、我们不可以这样!”相安惶恐地往后退去。
“为什么不可以?有什么不可以?”凌迦朝着相安走去,抓住了她的双肩,“你明明心里有我,为什么要这样?是因为我从未没有说喜欢你吗,那我现在就说,我喜欢你,早在大宇双穹之上我便喜欢你了。如果说我有什么错,便是当年爱而不自知,亦太爱惜自己颜面,没有强行带你出穹宇,生生让彼此蹉跎了这么些年。可如今你出了穹宇,我们自可以弥补那些错过的岁月。我们有无穷无尽的时光,我们可以不老不死,可以羽化来去,可以永永远远在一起。”
相安已经不再挣扎,她第一次觉得她爱了这么多年的男子,竟是如此不堪。她平静地如同清玉寒潭池中的冰水,带着无谓而寡淡的笑意,极轻蔑道:“凌迦神君,我的确爱你多年。本想着纵是来日岁月,孑然一身,风雪欺身,但靠着昔年情意,我也会觉得有些许温暖。但今日听了你这番话,我只觉得,你根本就配不上我的情意。是我年少无知,看上了你这样的人。只望余生,不必再见了!”
“我这样的人?”凌迦拉住了要一走了之的相安,“你说清楚,是怎样的人!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你这般厌弃我!”
“你无耻!”相安整个人都在发抖,几乎嘶吼着,片刻才平静些,“今日神君所言,我当从未听过,算是还你昔年照拂之恩。只是还望神君自重……”
到底相安已经说不下去,挣脱凌迦奔出了殿外,却猛然撞到一个紫色的身形。
“相安!”来人扶住了她,“怎么了,是不是凌迦又凶你了?”
“师姐!”相安抬起头,发现竟然是御遥,本是多年姐妹重逢,极喜悦的事情。可是一想到方才殿内发生的事,她便觉得万分对不起御遥。
“别怕,有师姐在呢!师姐让他给你道歉!”
“别!”相安望了眼立在殿门口的凌迦,对御遥道,“我累了,师姐。我想休息。”
“那我送你回去,桑泽已经亲自去给你安排好了地方!”御遥说着仍不忘回头瞪了凌迦一眼。
“嗯。”相安想着待瞒过御遥,半夜唤上雪毛犼离开,便算一切结束。洪莽源之大,到底没有她的容身之所。而大宇双穹上,日子再难过,却始终是她的家。
只是尚未离开青丘大殿的曲陵台,碧清同遗玉便迎了上来。相安虽然确实疲乏,只是看见了碧清却也是真的高兴。
“碧清拜见师尊!”
“无需如此大礼!”相安将他扶起来,到底惊了一惊,“听说你身体不好,我只当你是一般抱恙,如何虚弱成这幅样子?”
碧清看着御遥亦在身侧,便也没多说什么,只以修道不得法推唐了过去。
倒是御遥有些讶异,“这是姑逢的嫡孙,如何成了你的徒儿?”
“六万多年前,我感知离合逆道,想出来渡了渡他。便送了神识出了穹宇,结果没有寻到离合,却遇上了清儿。许是缘分,当时正值雪毛犼炼化出了蓝田箭,白玉弓,需得有人持此法器历练,如此便授与了清儿。”相安慈和地看着碧清,“原是为师不好,教了你法器法门,却来不及好好教你道法。如今……凌迦神君在此地。师姐,能否让他给清儿看一看!”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你吩咐一声便是!”
相安爱怜地摸过碧清面庞额头,“一晃多年,清儿都长这么大了。这位是你的妻子吗?”
“小神遗玉,见过相安少主!”
“真好!快起来。”
“师尊此行可否在八荒多留下时日,容清儿尽一尽孝道!”
“我……”
“安安,我们也多年未见了,马上我就要闭关,趁着这几日,我们聚一聚。”
“师姐……我还有事……”
相安原本就是想来看一看碧清的,却也未曾想到御遥和凌迦都来了八荒,此刻她只想找些逃离,奈何她生来不曾言慌,便是推脱之词一时也说得磕磕绊绊。
“少主执意要走,若持君威,君令之下,臣等自然不敢相留!”凌迦穿廊踏步而来,言语极尽嘲讽。
“凌迦!”御遥看着身旁的相安整个人晃了晃,出口喝住了他。
“你……你怎么也在八荒?”短暂的静默中,一个声音激动又欢快地传过来。
众人闻声望去,是咏笙同珺林一路跑来。
“堂兄,这位便是我与说起的,在北海峡谷中救我的人。”
“师尊,这是小儿珺林。”
“珺林见过相安少主,凌迦神君。”长身玉立的少年风姿翩然,礼仪周全。
“起来!”相安一贯亲和,转身对着御遥道,“倒是承接姑逢大半的姿容,风神俊朗!”
“少主谬赞了!”珺林再次拱手拜谢。
“行了行了,这么多规矩做什么!都是一家人。”咏笙挤过来,瞧着相安道:”相安,你叫相安是不是?母亲说你只比她小了不到一万岁,如今已经二十五万岁了。真不敢相信,你没有半分灵力,竟也能保持着少年模样。”
咏笙看着相安微微往后退了一步,觉得自己莽撞了些。这些天从御遥处知晓了相安的事,到底又是年少初动情肠,未有多少刻骨,几日下来倒也散了心思。只是实在觉得面前的这位长辈温婉可亲,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那个于公,我该称您一声少主。可是母亲说您与她少时相交,情同姐妹,让我私下无人处唤你姨母也无妨。可是,你明明这般年轻,看着比我还要小些,我叫你安安可好?”
“笙儿!”御遥无语望天,“母亲让你叫什么,你便叫什么!”
“母亲——”
“不要紧,你想叫什么都可以!”沉默了半天的相安突然开口,“名字罢了,本身就是被人叫的。除了我母神与师姐,还不曾未有人这样唤过我!”
她想起那一年穹宇九重宫门落下,她求他叫一声她的名字,求了两次,到底没有听到。她突然间便觉得人生荒凉如斯,亦是寂寞如斯。她要的那么少,却仍旧什么都不曾得到。如此想着,她只觉得有一瞬的心悸,整个人愈发昏沉。
“太好了,安……”咏笙到底没有叫出口,目光扫过御遥时还想撒个娇敷衍过去,然而最后经过凌迦时,便彻底委顿下来。低着头道,“舅舅教导,尊卑有别,长幼有序。您都不与我论尊卑了,长幼秩序自不可废,我还是叫您姨母吧!”
“你若喜欢,怎样都好!”
相安笑了笑,自出穹宇,咏笙是她遇见的第一个人,髓虚岭风雪中给过她真实的温暖。抛却他身份,她也是真心疼爱这个后生晚辈。是故如今见了面,疼惜和关心都是发在肺腑的,她原想问一问他伤势如何。可是看着面前的御遥和凌迦,到底没有再开口。
“那姨母,您在此多留些时日,七日后这曲陵台上有宴会,乃“礼乐射书”会。母亲说你最善曲音歌舞,也可看看,如今的仙娥舞者可承了几分您当年的风采。”
“是啊,师尊!此乃我八荒盛宴,又值小儿生辰,君主新生。你且同乐一番。”
“姨母!”咏笙见相安没有回应,只推搡道:“您不是最爱跳舞的吗,听闻您可飞花踏叶做蕊中舞,亦可踏雪无痕不惊飞鸿……姨母……”
“笙儿!”凌迦出了声,“你姨母有事在身,既要走便无需再留……”
相安只觉得脑子里有无数个声音想起,是碧清咏笙的挽留声,是御遥亲切温柔的安抚声,亦是凌迦含着怒气的决绝声……她在想,她为什么要出穹宇,是因为阙儿即将被怨泽之气吞噬,她控制不住他了,想向他们求一求法子?还是她已经彻底放弃了阙儿,想为自己活一次,来寻一寻故人?可是故人已非当年,是不是唯有回到穹宇与阙儿同归,才是她最后的宿命?如今她仿佛有些明白,她从来只是一个人,多少话多少事要从何说起,又该同谁说起?她心悸更频繁了些,连着呼吸都沉重起来,整个人迷迷糊糊,却仿佛还要回应些什么,哦,是说跳舞……
周遭的一切已经变得模糊,她昏昏沉沉地开口:“我已经很久不跳了,我跳不了了……”
“姨母……姨母……”
“师尊……”
“相安……”
喉间涌上大片血腥,她想忍一忍不要留出来,只是倒下去的那一瞬,她仿若觉得跌入了一个黑色而宽阔的怀抱。
她在最后的意识里,想用残留的力气推开他,却硬是逼出了大口鲜血,终于无力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