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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惊蛰(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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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聊得投入,半日时光很快过去。
到了中午,日头高照。不远处的青山脚下升起袅袅炊烟,行过一座清溪上的石桥,前面不远处有一家炊饼店,凉棚周围挤了不少歇脚的赶路人。
景驰将马车安置在了溪水边,买了炊饼来分与明娪和景莹,并不必与人拥挤。
热乎新鲜的食物,果然还是比便于携带的干粮好吃多了,明娪坐在溪边,不忘问一句,“多少钱?”
“这点小钱也要算账?”景驰问道。这半日来,已经看她那出过几次她的小本本计算账务了。
“要算。”
“明姑娘不若再讲讲下一段事迹,这顿便算我请,如何?”
“我的事迹,只值这一个炊饼吗?”
明娪斜他一眼,拒绝向景驰再透露半分,甚至还有些怀疑,他不是说自己不曾了解这些闲言碎语么?
怎么如今听起来,他倒像是对她每段过往都如数家珍呢?
“景公子该不会是将精力都用在研读我的流言蜚语上,才迟迟考不上进士的吧?”
“呵,笑话。”景驰轻笑一声,不知是在怪她轻视了自己的能力,还是否认自己对她的传闻有过关心。
景莹一面吃着,一面替景驰说道:“哥哥就是不想做官,公务忙碌还要受人约束。”
明娪闻言忍不住嘲笑,“景驰,你怎么这么幼稚啊!做官有什么不好,虽然受上司约束,但你还可以约束下属啊!”
景驰却反驳道:“当官就是为了约束人?这样想就不幼稚吗?”
明娪与景莹闻言都悻悻放下手中食物,沉默起来。
过了一会儿,明娪忍不住偏头对景莹低声道:“你哥哥生气了。”
“我没生气。”
“哥哥就是这样幼稚。”
“我不幼稚。”
最终明娪与景莹又嘲笑了景驰一番。
景驰对她二人无可奈何,只得道:“无论如何,我的举业总不会像明姑娘的姻缘那般曲折,便不劳二位妹妹操心了。”
……
明娪撇了撇嘴,将一口闷气生在了心里。
景驰分明就是觉得她同莹儿都不能理解他心中宏图愿景,于是干脆懒得交流罢了。
呵,竟然还用她的姻缘做比,亏她竟然愿意告诉他安王的事情,原来说了之后这一切都会成为他的谈资。
她果然不能再任由心底冲动的那一点点喜欢控制自己了,她要恢复理智,理性的对待关于可恶的景驰的一切。
明娪的理性,表现出来,便是一句话也再不同景驰说了。
休息了一阵,午后他们继续启程。
这条清溪如同一条玉带,一路蜿蜒伴着官道向前。
眼前景色终于可称得上是山清水秀,可景驰一回头却发现身边无人一同欣赏。
明娪躲回马车内,与景莹说了一会话便依着车窗假寐起来。
景莹一个人无聊,钻出了车厢,小短腿垂着坐在了车架前沿。
景驰几番犹豫,才向妹妹询问,“她怎么了?”
“啊?没怎么呀?”景莹不解,明姐姐待她较之前无甚不同啊。
“……罢了。”他还能再多问什么?
到了傍晚时分,前方有个小镇名唤长乐,他们该投宿了。
明娪适时的从车厢中走了出来,姿态优雅的伸了个懒腰,身姿舒展有如振翅蝴蝶。
景驰状似随意,问道:“明姑娘,眼前金光闪烁,夕阳如血,大好景色,你不打算画下来回去赠与公主吗?”
“好啊,停车吧。”不想她竟如此直接答应了。
“啊?我们不进城投宿了吗?”景莹皱眉,连年仅九岁的她都明白,这小城中没有几间客舍的,若在此处耽搁,一会儿没有客房了该怎么办啊!
“放心莹儿,姐姐我今天定然让你有地住。”
说完,明娪拎着画筒与家伙便跳下了马车。
“来吧。”她扬起了下颌,俯视景驰。
“?”景驰疑惑了片刻,才想起来,先前答应过她的,必要的时候他要做一个人形画架兼笔架。
不过她如今的态度实在令人不能心甘情愿啊……
画笔和颜料罐子被粗暴的丢在了他手中,险些污了金贵的棉绸衣袍。
“明姑娘,你这……”
明娪又指点他左左右右一通挪动,终于对这视角满意,却又有了新的不满,“嗯,这半边天色还不够红呢,麻烦景公子稍等一会儿吧。”
于是三人一同望着远处天色,静静等候着夕阳落得再低一些。
“可是这样等着很耽误时间呀。”明娪回头看看景莹,“要不我们先进城内投宿吧?”
“可是……”
景莹迟疑望向兄长,却是一手被明娪牵着便上了马。
马上女子英姿恣意,回首对他叮嘱道:“景公子,这是我好不容易选好的位置,你千万不要挪动啊!”
景驰站定在一片夕阳洒下的金黄中,这才醒过味来。
明娪是真的生气了。
不过即使如此,景驰也没打算真正遵守她的要求,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城外如同一个稻草人。
不知明娪是另有打算还是气恼得糊涂,反正幸好马车还留在这里。拎着手中的画筒,他二话不便动身驱马前行。
寻到了长乐镇中唯一一间客栈,景驰入内,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像个宵小之徒,随后才询问了店家那一大一小两位姑娘宿在了哪间。
“哥哥!”景莹打开一条门缝,望见来人欣喜万分,却也只能压低声音,“我还在担心你呢,因为我发现明姐姐并没有回去找你的打算……”
景驰挑眉,看来将马车丢在他身边,是她最后的一点良心了。
“对不起啊哥哥,我好想回去找你的,但是明姐姐好可怕……”景莹偷偷往屋内望了一眼,便赶紧收回了目光,“你们还是快些和好吧。”
不要再让一个小孩子夹在你们中间左右为难了。
室内时而飘逸而出的水汽与香雾,还有时而传来的流水之声已经明显说明,那个令他们兄妹闻之色变的女魔头此时正在安然享受沐浴的惬意。
景驰无奈,“可是我都不知又是哪里惹到她了啊?你知道吗?”
“嗯,这个么,其实我也不知道。”景莹搓了搓自己的手,认真思索了片刻道,“哥哥若是实在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便想一想明姐姐生气之前你最后一次说了些什么吧。”
想一想,再想想,喔……他好像有些领悟了。
夜幕降临,明娪的耐心只能维持到仅剩发梢湿着,便勉强用绦带一系,出门下楼寻些吃食。
结果还未走到客栈门口,便被景驰半路拦截,拽去了客栈后身。
这客栈背靠一条小河,如今虽是月明星稀,河边却仍是一团黑暗,明娪险些以为他为报白日里的仇,要推她下河一了百了。
“你你你你……放手!”
“你你你你,你为了捉弄我,连画筒都不要了?”
画筒和几支笔被原样扔进了她手中,她险些就没能抓住,于是愈发生气了。
“有因才有果,为何被捉弄,景公子应当心里有数才对。”
“我……”
她在黑暗中盯了他好久,确认了他确实心里没数,于是终于决定给他个痛快。
或者干脆推他下河好了!
不行,还是要冷静啊。
于是明娪便十分冷静的开始高声诘问,“景公子有自己的宏图大计,纵然抱负迟迟不得施展,个中缘由就算说出来也绝非我这样一个浅薄无知的女子能够理解的是不是?”
“对不起。”
她本以为景驰会如上次一般,无论如何先帮自己辩解一番,却未曾想到他直接开口道歉。
这样一来,她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是我错了。”
她转过身去,不去看他。
“是我不好,不该一面不住的问询明姑娘的过往,一面又不愿说明自己的。”
她嗤笑,“呵,你有我如此丰富的过往?”
“没有没有。”
“哪怕有,我也丝毫不想听。”
“明姑娘这是说气话了。”
明娪却不再听他说话,伸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早知道你是何样的人,也不该对你要求太高,我不气了,我们回去吧。”
景驰不禁汗颜,他是何样的人?有那么不堪期待吗?
明娪这样子,明明还是在生气啊。
她转身离去,忽觉手腕上的手钏一勒。
“不行,我倾听了明姑娘这么多烦恼,如今你不听我的?”
“放手……”她被一路拖行,担心自己的手钏会被扯断,只能就范,被带到了水岸边的石阶上坐下。
“说吧,景公子的难言之隐,是什么?”
景驰皱眉,“什么难言之隐,我……”
明娪突然兴奋,打断了他,“我知道了!定然是你的举业成绩太好,所以泠泉书院里那些学究们故意留你不去考进士,好当书院的金字招牌,是不是?”
“当然不是,是我自己还未曾想明白。”景驰无奈,甚至开始有些后悔同她说了。
泠泉书院是京畿乃至北方最优秀的书院之一,这名气,自然是从教育出多少成才的进士得来的。
虽然书院也授射艺画艺,但大多时候教授的还是举业明经论文,先生们谈论的皆是该如何用功,考取功名,光耀门楣。
然而唯有一位教授画艺的先生,会告知学子:大家辛苦修习举业同时,诸位也应抽空想想,入仕之后,又该为何而辛苦,才不算辜负此生?
明娪将手臂撑在膝上,又以手托腮,不由深思。
“你说的这位教画先生,便是那个给你留了不会画的作业的徐先生吗?”
“正是。”
明娪笑得开颜,“能从身心双重折磨我们景大公子,定然是位高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