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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少年游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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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渊走后,长欢收了笑,敲敲桌面道:“盛七。”
暗卫出现在窗口。
“通知嘉函城守,可以放人了。”
“是。”盛七恭声答。
“盛九还没回来”长欢神色有些不耐。
“没有。”
“行了,下去吧。”
说到底嘉函关还是算是她的地盘,无论是澹台还是钟离,总不该抢在盛九前面。
多想无益,长欢叫了顿饭,把早饭兼着午饭一并吃了。饭吃得差不多了,盛九也终于出现。
长欢直接一个杯子扔过去。
盛九避也未避,空中的水花有些许打湿了他向来坚毅、此刻却低垂着的脸。
杯子落在他脚边滚了一圈。
盛九知道长欢对手下向来少有打罚,此刻不砸人的扔杯子纯粹是小孩子闹脾气式的玩玩,无非是宣告一句:我生气了,你看着办。当然,盛九不去想真犯了大错的下属会遭受怎样惨无人道的噩梦,毕竟,自两百年前一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被公开处刑之后,就再没人敢出什么错了。
此刻盛九很知趣地跪下解释:“甘然先生就在城外近郊,几乎是直接就被找到了。属下担心有诈,派人里里外外暗探了一番。”
“查完了?我现在能去见人了吗”长欢站起来。
“是。目前没有问题。”盛九隐约沮丧。
“找个人给我带路,你”,长欢嫌弃地踢了踢盛九的衣摆,“滚下去吃饭吧。”
“啊,对了,记得喂猫。”长欢又添了一句。
于是一路权当踏青地晃悠到近郊。
地方确实近,几乎没走几步,就看见眼前一茅屋,屋前一老槐,槐下一石潭,潭边一少年。
少年神色温润,眉眼如画。广袖的浅灰长袍,零星布着深灰的暗纹,愈发衬得他身形单薄清雅。手执钓竿,安坐潭边,背脊挺立有几分傲意,眸中淡笑又加一丝和软,衣袂轻扬更添些许出尘。
长欢的目光顺着少年的如玉的脸庞向下,至纤弱的脖颈、喉结,最终定格到持渔杆的细长手指,看着不算有力,杆倒是稳得一丝不乱。
确确是,柔和儒雅,安逸从容。
原来这位谁都没见过、被传得神乎其乎的先生,这么,年轻。
凝神盯着少年莹润得若有微光的指尖,长欢嘴角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轻笑。此时倘若衍咨在这里,立刻就能看出这位小祖宗又要祸害人了,从恶作剧到屠城灭族,严重程度不一。
半晌过后,少年手中鱼线一抖,被拉紧了。他垂眼看去,眸光幽深不定。
鱼,上钩了?
正欲抬杆,鱼线那头猛然施力,少年反应不及几乎摔倒,被拉着斜斜地跪在潭边,紧挨着水面。
他抿唇,指节扣紧了钓竿,静静地看向水面。
倏然,鹅黄襦裙的少女破水而出,乌发与裙衫带出淋淋沥沥的水流,沾染着水珠的白皙脸庞离他仅半寸距离。少女唇畔的一抹调笑缓缓加深。
他没有下意识后退,反倒一瞬不瞬地直望进她眼底。她的眸子清亮,他的却幽深得仿佛能没入一切光芒。被这样的眼睛凝视,长欢觉得好像被人看穿了心防,一切隐秘心思无所遁形,这让人很不自在。
长欢有些不悦。
心思一转,长欢双手轻轻搭上少年的肩膀,环过脖颈,在他脑后柔柔交叉。尚在手中的鱼钩牵出细细的鱼线,在他颈侧划过一线红痕。
少年终于收起目光,垂眸不语。
鱼钩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挠着少年后颈,少年不自觉蜷起了手指。
长欢笑了,问:“甘然?”
少年看她,温和答道:“染。”
长欢挑眉:“出淤泥而不染?”
染淡淡一笑,轻声道:“尽染风霜侵墨痕。”
“既如此,又号甘然,”长欢附在他耳畔,吐气如兰,言语氤氲着暧昧又顽皮的笑意,“是聊以安慰么,甜甜?”
这是用了“甘”字多意来调戏他么?
染一丝丝的无奈:“姑娘这样可不好。”
“如何不好啦?”鱼钩抵住他的后颈,有几分威胁的意味。
“春寒料峭,水中阴冷,易着凉。”
他却是说的这个。
长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扔了手中的鱼钩,扶着染的手臂往岸上爬。站起身时就已运转灵力散了周身水分,倒是染身上被蹭上的水渍在灰衣上十分显眼。长欢满意地审视完,转身往茅屋走去。
“那就借阁下的屋子避避风寒可好?”
染漫步跟上,广袖轻垂,衣摆曳地,暗自垂眸掩去眼中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甫一进门,身后的木门无风自动地合上,抬眼,看见长欢随性自在地坐在他的床边。却不复方才的活泼顽劣,她没再收敛与生俱来的矜傲高贵,只淡淡地瞥向他,就已初具了睥睨天下的气场。
他知道,她真正的试探这才开始。
说来有些无奈,乱世各国,没有哪个上位者不愿以最恭敬的礼仪、求贤若渴的态度来招纳他,求他一个点头。她却偏偏不同。她甚至在考量,这个人担不担得起这个声名,配不配做她的谋士,又会否全心全意对她效忠。
这个试探,不易过,但若过了,会得到她的任用乃至,信任。
思及此,染微微一笑迎上她的目光,步履从容走到她面前站定。
“先生知道我是谁?”
“濮阳国濮帝独女,乐以公主呈岚殿下。”
“听说甘然先生现身嘉函,不知多少人费尽心思来寻,却是刚好让我遇上。我向来不觉得我的运气怎样好”,长欢低声一笑,“那么先生,为什么要选我呢?”
“天下三分,濮阳本就国力深厚。澹台钟离又相争千载余,钟离局面一度岌岌可危,虽有四百年前丞相式渊力挽狂澜,情势有所回转,却仍元气大伤,短期难以问鼎;澹台虽处胜势,但战事消耗严重,又如何比得富饶安定的濮阳。”
染放缓了声音继续道:“殿下为濮帝独女,嫡长的公主,是唯一的正统,也是濮帝陛下心念所系、厚望所归。至于些许老臣因着私心捧着的汕王世子呈宿,不足为虑。”
“哎呀呀,先生可莫要这样说”,长欢语气故作惶恐,嘴角却噙了笑,“我此次出使澹台,正是为两国邦交,续互市之约。濮阳安稳久了,可不愿挑起战事呢。”言辞间颇有推诿,语意却是说濮阳朝堂大多主和,师出无名。
“殿下精通政务、志高意远,非濮阳一国所能容。何况天下分久必合,濮阳终究难避,不若先发制人。战事之名若起于他国,以濮阳的尊贵骄傲,朝野上下总不该再退缩了。”
“先生是打算先从他国下手?”长欢正色道。
染摇了摇头:“不过先布局罢了,终究攘外必先安内。”
“先生是有大才的”,长欢叹了口气,“可总不能先生说帮我,我就真这样信先生了。”
染了然,不假思索地对着长欢跪下,举手立誓道:“吾此生,愿以呈岚殿下为主,凡我所有,皆奉殿下,凡殿下之令,必以命相全。永不违逆,永不背弃。若违此誓,吾所愿者皆不成,所得者尽成空,人神共弃,天下不容。”
这誓立得太重了些,长欢隐约觉得有些奇怪。
“我要什么先生都愿给?”长欢笑得有些邪恶。
染已感受到了她的不怀好意,直觉此话不好接。
正思忖着欲开口,长欢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若我想要先生您,”她顿了顿,眸中几分玩味,放低了声音,“的身子呢?”
这话一出口,长欢就有几分后悔。的确,没人能打听到甘然先生的任何来历,但濮阳最厉害的情报组织却传回一个不知真假的消息。甘然,似乎有一段极黑暗的童年经历是在青楼楚馆度过的。如果这是真的,那必将是这位计策无双的名士谋臣最大的痛处与逆鳞。
潭边她登徒浪子般的所作所为已是在不断试触着他的底线,这还不算过火。刚刚的一句,就真的像个毫无道德节操的无耻之徒,也该是他最深恶痛绝的嘴脸了。
真真是,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远。长欢不无遗憾地想着。该庆幸他先发了誓嘛?
染果然望向她,虽立刻又垂下眼帘,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愕、屈辱与挣扎还是莫名让长欢心中一悸。
他抿唇不语,只静静的垂首跪在她面前,修剪齐整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过了良久。
正当长欢以为他不会再有回应时,染缓缓抬起了手,慢慢拉动腰带的结扣,手指显得单薄却平稳。
他的动作极为缓慢,长欢却再无心力催促。有一种莫名的情绪侵染着胸口,似欣慰的酸楚,又像胜利的哀恸。
她未曾感受过这种情绪,直觉不喜,匆匆掩去的同时,也迁怒到面前人的身上。
长欢不辨喜怒地冷眼看他。
衣带甫一松开,宽松的外袍再无束缚,微微敞开,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染顿了顿,伸手去褪外袍。
浅灰的外袍褪至腰际时,长欢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
染抬头看她,目光清浅。
长欢顿时心下一躁,催动灵力,四周桌椅皆翻,染亦斜倒在地,白色中衣凌乱,乌发逶迤,灰色的长袍散铺在地上。却无一丝慌乱,曲肘半撑,安然躺卧着,笑意悠悠望向她,甚至隐约透出一丝愉悦与如释重负。
长欢面无表情,掌心幻化出长剑,直指染咽喉。
染微微仰头避开剑锋,依旧噙着笑,几分无奈道:“殿下这又是做什么?”牵动下露出领口一小片白皙,锁骨分明。
长欢的目光逐渐冷冽。
剑尖在他脖颈虚画了两下,挑起他的下巴,长欢居高临下地仔细审视着他。本来是有几分玩笑与赌气才拔的剑,不知为何,她却忽然本能觉得应该直接杀掉面前这个人。但又想不明白理由,分明他的存在将成为她极大的助力,又怎能有如此荒谬的想法?
染看着她若有所思,终于指尖轻轻夹着剑锋移了移。
长欢不作反应。
染道:“殿下的銮驾已从禄城关出了濮阳吧?马上就该进入澹台地界了。”
长欢收了剑听他继续。
“您该回去了。”染慢慢扶着墙壁站起身,从容地理了理衣裳,正了正领口,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未发生过。
“回去迎接刺杀?”长欢不解,已然淡忘了刚刚莫名其妙的杀意。
“是,迎接。”染笑着颔首。
他的确不明白她方才那突如其来的杀意究竟为何,也不知道该如何消弭,但他清楚的是,只要他对她有足够的价值,无论有多少个他该死的理由,濮阳呈岚,都不会舍得动他。
看着面前的少女,染眼底闪过一抹幽深暗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