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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其一十六 丹青 ...

  •   杜灼轻轻晃动倒映光斑的茶汤,隐约见到其上模糊的面容。心里思索着嫂嫂的话语,郑升?嘴角浮现一丝好笑,家人到底误解了她的意思,生平最憎轻浮之人的她,怎会作此选择?

      饮下醇香“紫笋”,放低手中茶瓯,如灼夹了块干脯百无聊赖地吃着,渐渐有些懊悔困在宴席脱身不得。案桌对面,郑升在王淮海催促下暂缓口腹享受,衣袂一挥,形容洒脱地拿出随身携带的尺八,扬起好看的笑,柔声问道:“未知云妹妹与杜小姐想听甚么曲?”

      “《春江花月夜》、《枫桥夜泊》、《胡笳十八拍》、《虚铃》这些曲子,郑公子全数吹奏一遍,可好?”

      郑升愣了愣杜灼的提议,复对王淮海一笑,道:“也罢,也罢,谁叫我们饮了杜小姐的珍品‘紫笋’呢,现今唯有从命吹曲了。”

      侍女们齐齐动手移开案桌空出个位置,待到郑升于正中坐定,拾起尺八轻触唇部,茶室内主宾、仆妇俱都安静下来。郑升略略提气,手指在八个音孔上规律移动,乐音缓缓流转出来,婉转幽远,如泣如诉,一会是月照溪面落英缤纷的春景,一会是船泊枫桥的悠悠思乡,转瞬又将听者带至西域辽远雄浑的壮阔之中,刚要沉醉,《虚铃》曲音接着响起,网着众人游离其间。

      数曲结束,人们意犹未尽,仍旧沉醉在尺八宁静的轻述里,久久不能脱离乐音叙说的情景。听到旁人啧啧称赞,杜灼回过神,跟着说了几句客套话,心里却疑惑自己怎么就不能与众人一道融入这优美乐声里。

      此尺八虽非美玉碾成的贵重物件,然而音域幽远绵长确是制作精湛的乐器;吹奏技巧娴熟,其人样貌清逸,与浑圆悠远的尺八乐声相得益彰,她究竟觉得有何不妥呢?

      情感,杜灼看向吹奏者面上浮泛的笑容,突然了然无心。郑升堪称完美的演奏独独少了至关重要的因素,纵使他使出浑身解数将尺八吹得出神入化,没有情感的演绎,再美的乐音也不能打动人心。相反的,如灼低垂眉眼,思索着:只有在乐曲中放入真挚的情感,即便没有令人眼花缭乱的技巧,也是沁人心扉的绝妙乐音。

      如此想来名声在外的郑升还不如黎奴,特别是那曲《枫桥夜泊》,数次操琴与之合奏,总觉得潸然泪下。每每拼命忍住心里泛滥的悲伤,总见到黎奴放下尺八眼望远方的落寞表情,那其中包含的情感,是由怎样的深沉念想组成?

      杜灼望向天空悬挂的缥缈云絮,想着黎奴与哥哥此刻正在做些什么,是否与她一样,会有片刻恍惚望着蔚蓝天空出神。

      坐于车内的黎奴,伸手撩开纱帘,定定看着净蓝琉璃一般晴朗的天际。路途颠簸,车窗定格的四方碧蓝左右晃动,眼睛看久了不禁感到有些疲倦。由于昨夜暴雨的洗刷,天气凉爽没有了夏日的酷热,黎奴缓缓放下帘子隔绝车外清风,闭目养神起来。

      “黎奴,”杜炤在旁小声开口,打破她的沉思,“如何是好?唐爱爱彻夜未归,金粟红玉镯寻不回来,妹妹怕是不依饶,一会黎奴可要为我美言几句才好逃开如灼的怪责。”

      她淡淡笑了笑,对杜炤说道:“大公子早知这样担惊受怕,那日就不该与狭邪女纠缠不清。”

      “黎奴,”杜炤毫无主人模样,夸张地侧身作了揖,轻声讨饶,“灼妹妹那里把我责得没有面皮见人,你就饶了我罢。”

      “唐爱爱不在行院外出会宴原是估不到的意外,小姐那里黎奴自会为少爷解释,只是这玉镯——”黎奴欲言又止看了杜炤一眼,见其脸上尴尬,当下不好驳他颜面,她于是顿了顿,没有接着往下说。

      杜炤低下头看着掌中纹路,沉默片刻,他不禁出言自嘲道:“黎奴不说,我亦知晓,只是心里发怵,也不知那唐爱爱还是不还,到时少不了多许她些金银器物。这些还是其次,若唐爱爱知道镯子贵重拿来要挟,或者她直接找到爹娘……”

      “少爷莫急,万不得已还有玉霑小姐可以相助。”

      “争么未想到,只要玉霑出面……”杜炤放下无端担忧,呵呵笑了起来。又跟黎奴讲起外出吃酒玩乐的事。说话间回到拂羽园,下了马车才发现日渐偏西,一轮弦月淡淡的轮廓浮现于空,与夕阳东西相望。

      黎奴回到掩翠阁,看见室内燃起蜡烛,烛光影绰,不似外面敞亮。径直往里间走,却是杜灼与郭玉霑并肩坐于榻上,垂首低眉相互说笑玩赏一幅画卷。

      听到声响,杜灼未抬头,仍旧盯着纸面挥洒的墨迹,开口问:“回来了?哥哥呢?”

      “嗯。户部崔大人休假来到此地,在梵净山上别业置下酒宴,才回来,老爷便领着少爷并一众宾客过去赴宴了。”黎奴轻声回答,不经意扫了一眼如灼手中的画作,原来是描绘此地山川美景的水墨画,左侧飞白七绝一首,倒是笔力苍劲很有一番气势。

      “端阳前这几日,倒是日日筵席,会了这场又有它场。玉镯子,可讨回来了?”杜灼目光跟随笔触走势从右自左浏览过来,嘴角浮起会心浅笑,看那模样也不知是对画自语,还是问询侍女。

      “可是不凑巧,黎奴与少爷去到行院也不见唐爱爱,只听女侍言昨夜外出参与主簿宴会后一直未回。”

      “未归?”杜灼终于抬起头,脸上却未有惊讶表情。玉霑在旁隐隐担心,道:“怕就怕她知晓金粟红玉镯来头起了贪心,若是携了远逃,或是趁机要挟炤哥哥……”

      “金粟红玉镯子是家传之物,还有甚么来头?”奉茶上来的阿宝听众人说起红玉镯皆变了脸色,不禁好奇问道。

      杜灼接过阿宝递来的茶盏,解释道:“那是先皇帝大破高丽时所获,特送与太母(注一)安仁长公主作嫁的御赐宝物。只怪我那日未及留意哥哥送给唐爱爱的镯子竟然是这件。”

      “听宫里人传闻,那金粟红玉镯实为高丽国宝,价值连城,世间独此一件。”玉霑打断如灼的自责,笑道,“想当初我因欢喜那镯子,几想嫁与炤哥。”

      “姐姐争的不嫁了,姐姐争的又不嫁了?如灼真巴望嫂嫂是姐姐呢!”

      郭玉霑笑而不答,另打趣说:“现下不该提我,单说妹妹选婿之事,这画卷赠佳人,可能打动芳心?”

      “画卷赠佳人?”杜灼咯咯笑了笑,将黎奴招至身边,说道,“你来看看,郑升那登徒子倒画得一手好画,字也写得洒脱别致。”

      “还是个丝竹能手!”郭玉霑凑过来揶揄道,“我来时听见婢女们私下俱言,郑公子吹奏尺八技惊四座,别业上下都在议论,同在茶宴的杜小姐怕是芳心暗许了。”

      “姐姐浑说!哪里就许了郑升了?!”杜灼脸上羞涩,拉着玉霑的手急切反驳。

      黎奴低下头,轻声道:“琴棋书画精通,也是难得的夫婿人选了……”

      二人听到黎奴所言,停下玩闹哈哈大笑起来,黎奴不解抬眼,听杜灼开口解释:“惟明打听到郑升昨晚在外流连,彻夜未归。”

      “难道冶游去了?”黎奴一脸惊讶,心里却觉得以郑升那般轻浮模样,外出夜游似乎又是意料之中的事。

      “招了倡女……”杜灼冷笑一声,讽道,“黎奴要问从何处知晓?那登徒子自己跟人说的,不然我从何而知这等私事。方才你讲唐爱爱不在行院,我也不惊讶,因昨夜她亦是参与游宴之人。”

      “黎奴这便去告诉老爷!”

      “等等。”杜灼挥手阻止,视线落在画卷上,浓淡结合勾画的山水仿佛通了灵性,沉醉其间时,那画中溪水几乎能听见潺潺水流,望着淡墨远山就像见到云雾缭绕缓缓而动的状态。

      “小姐难道因为这幅画卷便默许郑升荒唐行为?或者要许嫁郑升?!”黎奴看着自家小姐沉入画卷氛围,不禁焦急反问。

      杜灼不以为意地浮现淡淡笑容,卷起画纸交与阿宝,叮嘱道:“拿去装裱起来,小心勿要折损。”

      侧身面向黎奴,杜灼另说:“你去告诉爹爹,他定是不信,还道是我指示你妄言郑升。你装作无意样子,明日晨间于后园东北角跟阿宝悄声提起。爹爹每日辰时必然在那里观赏牡丹。”

      黎奴释怀一笑,点头应承下来。

      “接下来便是红脸屠夫,呵呵……”杜灼跟郭玉霑相视后神秘一笑,看得黎奴心里泛滥不安预感,急问:“小姐,你不会使甚么招数,令那些公子洋相毕露罢?”

      “可惜这幅画作了……”杜灼答非所问看着远处,心里想着画卷上透露的浓郁哀伤,看得人眼泪就要淌下来。

      注:

      一、太母,即祖母,宋代呼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其一十六 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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