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人莫小贝》露箬霜筠

1、我的夫人莫小贝（一）

　　01

　　我的夫人莫小贝，本该与我是不打不相识的陌路人。

　　若非在白马书院几年同窗，我不会认识她，她也不会认识我。

　　我们就会像一棵树上的枯叶，随风飘到各个地方，然后再也不会回来。

　　我们的交集始于七侠镇，始于白马书院。那是我们相识的地方，说起来，是一段漫长有趣又乘满甜蜜的回忆。

　　02

　　我叫邱小冬，三年二班邱小冬，白马书院朱先生的得意门生，关中四十六县的第二位举人，也是莫小贝的丈夫，两个孩子的父亲。

　　第一次见到莫小贝，她穿着大红印花袄子，站在朱先生身边笑得像朵月季花，那时她的模样并不是特别好看，可眉宇间皆是潇洒神气。那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常挂着笑脸脾气喜气洋洋又风风火火的女孩子。

　　先生安排她坐在我身旁，那天她走到我身旁的空位置，放了书包，朝我伸手，大大咧咧的打招呼

　　“我叫莫小贝，宝贝的贝。我嫂子是同福客栈的佟掌柜。”

　　我回应

　　“我叫邱小冬，冬天的冬。我是邱员外的二公子。”

　　莫小贝笑而不语，随后掏出文房四宝，摆在桌上，乖巧坐好，听先生上课。

　　先生讲完三字经，让我们自己誊抄一遍，我写完自己那一份，转过头看莫小贝，心里啧啧感叹世上还有如此难看的字。

　　她的字如她的为人，风风火火，东撇西捺，我捂上眼睛不忍再看，那时年纪小，没多少求生欲，脱口就把实话说了出来，挨了她一招青龙摆尾，还免费品尝了朱先生那本宋代绝版收藏的滋味。

　　那之后，我对她的厌恶远超好感。

　　又过几日，她招揽了班里大半的同学，凑了个八大派，半日内全班同学都入了八大派，唯独我，这个家伙记仇得狠，念念叨叨说我嫌她字不好看，即使那是实话。

　　这有啥了不起的？那时候我也还是小孩子，于是也做了一件轰动书院的大事。我建了个四书五经派，教大家做功课背书，在一日内将莫小贝那的人全招了过去，气得她牙痒痒，说恨我一辈子。

　　可她最后还是屈服了。说来说去还是她自己不是，没事把先生打了一顿，先生带伤没法上课，于是让我代课教同学们背三字经。

　　莫小贝调皮捣蛋这方面厉害，可在背书上完全没头没脑，留堂到最后，也只是堪堪背到“香九龄，能温席。”

　　莫小贝委委屈屈回了家，第二天课上，她把三字经完完整整地背了下来。

　　即使知道是和我斗气，可我还是欣慰，我还有这项功能，把她气得头悬梁锥刺股熬夜苦读努力背书。

　　03

　　莫小贝那之后对我还算客气了不少，有时放了学，叫我一道去西凉河捞鱼。

　　那时我还是个孩子，爱读书，也爱玩，于是我答应了。在西凉河边，我们一起围堵过一条鱼王，可每一次都不能成功，莫小贝攥着拳头，狠狠发话，说总有一天，要将那鱼王捞上来做全鱼宴。

　　我们捞不到鱼王，捞的全是鱼子鱼孙。

　　我那时说，捞鱼于我们本身就是玩闹而已，捞不到横竖就是意难平一会，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莫小贝不会这样想，她一定要捞到一条鱼，哪怕只是小指大的鱼崽，她也能开心半天。

　　她是我见过最犟的女孩子，脾气和牛一样，某些时候特别认死理，认死理地时候又有些可爱。

　　那天她来我家找我，说她闯了祸。这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她说着说着，却掉了眼泪。

　　她说，这事因我而起，我必须负责到底。

　　我当时惊讶无比，觉得不大可信，她劈手就夺了我爹给我的那本刘翰林亲笔签名的论语，道

　　“你作为我同桌，和我一起捞鱼的朋友，怎么着你也帮我一把吧！”

　　我说，帮帮帮，你先把书还我。

　　她说，你先按我说得做，做得好了，我就把书还你！

　　于是我跟着她去了同福客栈，路上，她将所有的计划和我说了一遍，我点头

　　“这主意还不错，那我要做什么？”

　　莫小贝摸摸我的头，笑眯眯道

　　“你就扮那个闸北陆小哄。”

　　“可我不会武功！”

　　“我教你。”

　　莫小贝的武功其实也不咋样，但她那分筋错骨手实在厉害，几次叫我疼地掉眼泪流鼻涕，这一次她亲自教我，一手扣着我说

　　“香山无影脚。”

　　旁边的白大哥笑得像朵花，我总觉得佟掌柜要不来，我就得被他俩折腾至死。

　　莫小贝的主意最后实施了，可效果不太好。那个叫祝无双的姑娘也是个练家子，一手就扣住了我，原本的绑匪闸北陆小哄转身为可怜巴巴的人质邱小冬。

　　求生欲上来，我也不顾江湖道义，将莫小贝卖了个彻底，和祝无双合演了一出戏。当莫小贝领着吕秀才赶过来，祝无双劈头盖脸把吕秀才冷嘲热讽一通，莫小贝气急败坏，追着我打。

　　一计不成，莫小贝放话，叫我出个主意，以补偿之前的过失。

　　我想了想，灵机一动

　　“咱们可以以吕秀才的名义，给无双姑娘写个信。”

　　莫小贝觉得这主意可以，于是为我铺纸磨墨，我思考许久，想起前些天先生教的闲情赋，提笔道

　　“无双吾妹，见信如晤

　　夫何瑰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

　　表倾城之艳色，期有德于传闻。

　　佩鸣玉以比洁，齐幽兰以争芬。

　　淡柔情于俗内，负雅志于高云。”

　　莫小贝显然上课没好好听，一脸没见过不了解的神色，她收了纸，面带笑意

　　“我这就拿去给无双姐。”

　　然那个祝无双也是读书半吊子，甚至还不如莫小贝，莫小贝能通篇流畅的读下来，她连字都认不全。

　　她气呼呼拿着信去找吕秀才，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到了客栈大堂，吕秀才当即指出，信里内容是五柳先生的闲情赋。

　　我又一次被莫小贝追着跑。只是这一次，莫小贝不像先前那般打我，而是高冷地送了我一串糖葫芦，然后说

　　“邱小冬，谢谢你啦！”

　　这是莫小贝说给我的第一句谢谢。

　　04

　　先生中秋给我们放了假，莫小贝又叫我去西凉河捞鱼，可那天家里来了贵客，实在溜不出去，于是我得了空去趟同福客栈，想找莫小贝说清楚。

　　莫小贝是个懒虫，这个点还赖着床不起，不过她对学习以外的事情还算上心。我进门不久，听见她在后院里喊着

　　“我衣服呢？我头绳呢？我书包呢？哎呀！来不及了要迟到了！”

　　我向来是个不敢对大人撒谎的，于是佟掌柜问起，我便实话实说，她一听我们去捞鱼，变了脸色，说莫小贝敢去，就给她打个人仰马翻，一马平川。

　　原来莫小贝还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她嫂子。

　　那天莫小贝出不来，晚上我找她，她站在门里，一边跺脚一边骂我道

　　“邱小冬，谁叫你说出去的？”

　　我连连道歉，莫小贝说

　　“算了，你先进来，帮我一个忙，这笔账就算一笔勾销。”

　　莫小贝和她嫂子打赌，要当三天掌柜，赢了涨零花钱，输了抄一万遍劝学，我十分佩服她的勇气，也为此感到担忧。

　　因为我算了，他们一天最多挣六钱，可佟掌柜给她定的要求是三天三两。

　　这样算来，一天就是一两，我还不如帮着莫小贝分担那一万遍劝学。

　　莫小贝不同意，说我一定要抓住希望的尾巴，和佟湘玉斗争到底。

　　那刻莫小贝宛如雅典娜女神浑身散发着点点光辉。

　　于是，我帮她提了个建议。

　　开客栈，最主要的还是客户，以食为纲，顾客第一。

　　莫小贝脑子转的非常快，当下拍板，说道

　　“我有主意了。”

　　次日一早，她集结了佟掌柜和白大哥，开了个小会，决定让白大哥说书，招揽客人来听。有人来听书，就会要茶点，莫小贝说，光是茶点，起码能赚七八钱银子。

　　白大哥开始不给力，后来，莫小贝亲自上阵，说了个什么盗圣的故事，白大哥立刻腆着笑脸过去，接过衣钵，朗声道

　　“白玉汤此人，自幼丧父，跟着娘闯荡江湖......”

　　我从未踏足江湖，头一回听到如此新鲜的故事，不由对白大哥高看一眼。

　　后来我追莫小贝，白大哥在其中出了不少主意。

　　回到正题，白大哥说书说的好，给我们挣了八钱银子，莫小贝拿了三文，叫白大哥买胖大海润润嗓子，第二天继续说个七八十场。

　　白大哥一听，魂飞魄散，不再听从合作，于是我和莫小贝又商量了一个下午，决定在客栈里起个草台班子，做些能吸引人的表演。

　　莫小贝其实是个慧眼能识珠的，她根据每个人的特长，建议了相应的节目，其中我也给了建议做了参谋，于是最后一个草台班子起来，可频出意外。

　　也许是决定的时候太晚，伙计们准备的时间不够，一个个发挥不咋地，而最后一个节目，客栈门口地小米又来砸了场子，拿他那还不太成熟地降龙十八掌比划比划，可怜白大哥就这样和那一木板地钉钉合二为一。

　　白大哥的工伤将我们这两天的血汗钱贴了个完完全全，小贝气的满地打滚，于是又一夜，我俩在石磨边商量着，搞出个天地无极羹。

　　卖了一天，天地无极羹卖不出去，小贝面对着所有人让她放弃的举动，咬着牙说，不到最后一刻，我不能放弃。

　　于是昨天捣乱的小米，在今夜帮了我们一把。

　　他是天地无极羹的第一个主顾，也可能是最后一个。

　　小贝的罚抄最后还是免了。我们又一样一起上学，放学，相约去西凉河捞鱼。

　　05

　　我和小贝相识的第二年，我大哥要娶亲，于是我找了小贝，想尽一份作为弟弟的心，为他去抓一对大雁来做聘礼。

　　小贝说，难。

　　翠微山上有山贼，这谁都知道。

　　可小贝还是义无反顾陪着我去了。

　　我们走在深山老林里，莫小贝背着一袋石子，说她刚学了隔空点穴，如果遇到一两个山贼，好说歹说也能对付过去。

　　我们在翠微山上匍匐许久，终于抓到了大雁。

　　成双成对，是最好的祝福。

　　可背着大雁下山的路上，我们正好碰见了山贼。

　　不是一个两个，是一伙人。他们烧着火，吃喝玩乐，旁边还有两个被绑着的年轻姑娘，一看就是被劫掠而来的。

　　莫小贝说，朝后走，那有棵香樟树，树后有片灌木丛，那有条隐蔽的山路，咱们从那里走，找衙门的人过来救人。

　　我问莫小贝，你救不了吗？莫小贝说，我能打三五个人，打不了三五十个人。

　　我们到了衙门击鼓，报案，莫小贝说衙门那几个不管用，又找了她白大哥帮忙。白大哥去了，小郭姐姐也要去，吕秀才抱着一摞书要和山贼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说死过盗神姬无命，我觉得这帮山贼不一定能玩过他。

　　佟掌柜不同意他去，说他一个文弱书生去了白给白大哥他们添麻烦，转眼叫了无双，说多个会武功的，能帮上点忙。

　　我和莫小贝带路，身后一群人小心翼翼跟着，到了地方，人还在，可山贼已经不知去向。

　　衙门的人守着，白大哥让小郭和无双救人，他护着我俩，直到那群山贼回来，拿着刀枪冲我们左劈右砍。

　　衙门不是吃素的，白大哥小郭无双不是吃素的，莫小贝也不是吃素的，她护着我，把试图靠近我们的几个山贼点在原地，然后朝着那两个姑娘跑去。

　　那是山贼们暂时靠近不了的地方，我们拿着从山下带来的糕点，给姑娘们喂进去，其中一个漂亮又温柔地直盯着我看，说，你是不是邱员外的儿子，邱小冬？

　　我说是。

　　那姑娘笑了，她说道，我对不起你哥哥，山贼就算没侮辱我清白，可在旁人眼里，我也算不得清白了。

　　原来她便是我那未过门的嫂子。

　　我笑着告诉他，哥哥不会嫌弃你的，我们家更不会嫌弃你。

　　莫小贝说，他们谁嫌弃你，我就揍谁。

　　姑娘破涕为笑，我想她是一个极其单纯的人，不然不会和我哥哥看对眼。

　　当一切结束，姑娘和我哥哥成了亲，成亲那天，同福客栈的人都来喝喜酒，莫小贝还和我一起做了花童，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穿着瑞蚨祥订制的红衣裳，极其特别以及非常的好看。

　　那夜我做梦，梦见穿着喜服的是我和莫小贝。五掀开盖头，莫小贝变得水灵灵的，眉眼如画含羞，可招人喜欢。

　　我掀开被子，发觉是一场梦，可心里却满是欢喜。也许从那时开始，我那颗炽热的心就装载了她的影子和她的一颦一笑。我开始默默纠结，暗中观察，有些情绪我自己都不大明白，可只要看见她，任何的不快不满都烟消云散。

　　我念念不忘这场梦。后来，我们长大了，这场梦也成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