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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遇狐•鼠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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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屏山的热闹非凡将会持续到元宵,那老爹每日清早都用铁笼栓了老鼠,背上一大箱行头赶往山上去占位子。暮晖和两只小鼠缩在笼子一角,让出大片空间。花鼠安静地坐在角落,扭头故作不见。
老爹小锣鼓锵锵声一敲,立时就被大群孩子围住。猴戏平日见得多了,鼠戏却是罕见,便是大人也看得大笑不已,交头接耳道:“老鼠也能直立着走路呀,怎么驯出来的?”
梨雪望天无语:都成精了,人立而行算什么。
若暮晖和花鼠套上蓝色褂子,秀才帽子,那是《梁山伯与祝英台》。暮晖趁着演戏的当儿光明正大地亲花鼠的脸,花鼠默默忍下了。见他假戏真做,耳鬓厮磨,着实顺心遂意呢。若一个红褂子一个花裙子,则是《秋胡戏妻》,每演一次暮晖便要被花鼠抓几下脸当打耳光,梨雪只觉初时花鼠下手颇重,后来却是一天轻于一天了。
孩子们最爱看的是《花瑶娘》出嫁的一幕,两只小鼠抬着小轿子一颠一颠的,暮晖披红挂绿、火烧火燎的焦急模样也滑稽得让人笑倒。轿子进了“宅子”,两只小鼠还敲锣打鼓,孩子们听老爹唱过几次,已学会了,拍掌跟着唱:
娶个妹子胜似花,
谁人见了谁人夸,
将军见了跌下马,
和尚见了把头抓。
梨雪经常看见那只曾经运货经过家门前的小老鼠藏在树上看戏,虽然每日躲的位置不同,仍是很为它捏了一把汗。要是让人发现,恐怕会被乱棍打死吧。偷听得偶尔前来换班的老鼠叫他“小豆”,大概是一只爱吃糖豆子的老鼠。
演戏间歇,老爹拿着瓦钵绕场一周,围观人群多作鸟兽散。有一天,瓦钵来到梨雪面前,她把一束嫩黄色的小苍兰投入钵里,暮晖立刻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
后来,天气骤然转寒,梨雪在市集中铺了一个小卦摊,想挣点儿铜钱换吃的。连摆三天都无人问津,可是看左近的卦摊儿,全都被人围了个严实,兴隆得很。
她时不时偷看袖中的小纸条儿,那是师父送她的口诀书。纸条儿分士、农、工、商等门类,还分相眉、相鼻、相手等条目。行走江湖,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主顾是哪类人,她就得按哪张纸条儿背。譬如若是个跋扈小混混样儿的人来帮衬,就该念:“这位大哥颧骨高,有奇势,主三大,哪三大呢?义气大、胆量大、志气大。义气大是您不把钱当钱,为了朋友没钱也要办有钱的事儿;胆量大是您天大的事儿不往心里放,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志气大是您不巴结富的,不小看穷的,决不让朋友吃亏的……”天花乱坠把人吹嘘一通,无赖吹成游侠,吹得心花怒放,铜钱就来的容易了。
梨雪愁眉苦脸地想:师父说这种照本唱戏的法子还是笨卦师入门才用的。可像我这么一只脸皮薄的狐狸,哪好意思扯开喉咙吆喝呢。
别人的卦摊有桌椅、彩幡、签筒,甚至狗皮膏药、点痣招贴一应俱全,而她就只地上铺一块破布,写了几个字,主人拘谨地坐在地上,神情退缩,不细看还不知道她是算卦的。
就在她饿得头昏眼花的当儿,一个满脸横肉的大胖子大摇大摆走过来,大声吼道:“小姑娘家也会测字?真是笑死人了!”哐当丢下两枚铜钱,说:“咱今天心情好,就让你算算。我家煮饭的下月要生,你说她生男还是生女?”
梨雪搓了搓手:“那请大叔随意说一个字。”
大胖子环顾左右,半天,眼睛定在不远处,一个身毒人在吹笛弄蛇,手指粗的小蛇跟着乐曲舞动着。他也懒得多想,嚷道:“就用‘蛇’字吧!”
梨雪装模作样地用小棍子在布上划字,说:“蛇通常都躲在地里,天为阳,地为阴,蛇是属阴,所以大叔会生个女孩儿。”
大胖子勃然大怒,一脚踢乱摊布,更欲以巨拳教训梨雪,幸而周围有几个好心的把他拉住了:“和小姑娘计较什么呢!”
可是第一拳已砸在梨雪肩上,疼得她说不出话来。
胖子怒吼:“老子跑了四个摊子,人人都算得生儿子,就这死丫头说生女儿!”
旁边一人阴恻恻道:“罢咧,王胖子,你干那杀猪的营生,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知犯了多少罪孽,有女儿也该偷笑了,还巴望儿子咧?”
胖子怎样怒声震天,梨雪已听不见了,她早一刻便拔腿逃走了。
梆一声用力关上家门,冲进房里,把头埋在枕中,眼泪一滴、一滴地涌出来。人人都算得生儿子,是啊,我自己犯傻,不该说实话的。这人间,千百年来皆重男轻女,我用脚趾头也该想到的啊。
肩膀很疼,梨雪抹了抹眼泪,心想:我还是到山里摘果子吧。可是,冬天能有什么果子可摘?
窗吱呀吱呀地被风吹开了,一丝沁人的青草味道随风而入,梨雪疑惑地望着轻轻摇曳的香樟树枝,怎么外头的风比屋里还温暖?
她起身拉开房门,不禁轻轻“啊”了一声,棕毛小狗坐在门前,绒毛尾巴松松地卷着铺在地上。虽然他尽量装出闲适的模样,却仍看得出长途跋涉后的一点疲意。梨雪满心欢喜地抱起他:“你是不是迷路了?找很久都找不到路回来?”
小狗蹭了蹭,梨雪只觉双手一沉,几乎抱不住他,只好把他放回地上,心里吃惊:怎么忽然变重了?难道它也是修行过的?
小狗笨拙地用爪子向大门外指了指,梨雪将信将疑地出去,竟然见到大门外台阶上放着两三只眼熟的小袋子,年糕、芝麻糖的香味让人好生舒畅。而她灵敏的鼻子和耳朵也觉察到有两只老鼠躲在几丈外的草丛中。
梨雪望那方作了个揖当是道谢,拿起袋子进屋,悄悄躲在门后。果然过了一会,小豆嫩生生的声音响起:“爷爷,我们为什么要给她送吃的?”
“呃……因为她帮了我们未来的压寨夫人一个小忙呀。”
小豆懵懂地问:“压寨夫人是什么?”
白胡子老鼠笑道:“大王娶的媳妇就叫压寨夫人!”
梨雪听得一头雾水,我不小心帮过什么老鼠夫人么?家里多了一张口,顾不得研究有没有弄错了,先吃了再说。
饭饱之后就想睡,要把之前掉的肉都补回来。有小狗站岗,梨雪睡得很香甜,还梦到小狗对自己的肩膀吹气,她迷迷糊糊地抚了抚他头上的毛,说:“不要紧的,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