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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d20-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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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你喜欢看书,罗宾。但是这个故事,你一定没有听过。”
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塔图确定地看向罗宾,“想睡了吗……啊,看起来还很精神啊。”
罗宾因为从来没有听过床头故事,居然也没有发现塔图的“床头故事”的不对劲:“啊,不麻烦您了……如果您还有事情的话。”
“你的潜意识还是想听的、”想了想来自这几年和她越来越熟的106他们的建议,塔图迟疑了一下,把肯定句换成了问句,“……听的吧?”
人类不太喜欢自己的所思所想被人看穿,一语道破……她虽然知道,但是也不会面面俱到地注意。但是罗宾这样早熟敏感的小孩子是需要注意的。
“……唔。”
“……但是时间有点晚,小孩子要早睡早起对身体比较好。”
回忆着在育儿书籍中看到的内容,塔图摸了摸了罗宾的头发——是和幼时的萨卡斯基的头发完全不同的触感,又细又软,像丝绸一样顺滑,她一时忍不住又多摸了几次,这次就自然多了。
“所以,只能再讲一个故事、哦?”
“……谢谢……?”
“在这里所不能观测到的遥远地方,有一个天文学方面的学者,他的名字叫布鲁诺……”
两个人都试探着相(磨)处(合)着,塔图又摸了摸罗宾的小脑袋,给她讲了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科学家布鲁诺因为不相信地球是宇宙的中心,就被送上了罗马鲜花广场上的火刑柱的故事。当然,都用了代词和化名。
“……临刑时,他高呼,‘火不能征服我,未来的世界将会知道我的价值’……说起来,在他好几百年之前也有一个叫做采科·达斯科里的科学家,因为说人类所居住的星球是球形的,而且在另外一个半球上也有同样的人类居住,所以被宗教裁判所用火烧死。”
罗宾紧紧凝视着塔图,双手不知不觉地攥紧了胸前的被子,声音微哑:“为什么!——这太荒谬了不是吗?他们并没有错,只不过是想要探究真相、说出了真理——”
说到了这里,她意识到了这话的立场和她现在处境的违背,顿时有些慌乱地低下了头:“我、我是说——”
“——的确,这很荒谬。但是,人类存在了多少年,又有多少年是有意义的?而无论有没有意义,人类都存在着,而他们在干什么?他们是如何动物一样地昼出夜伏,躲在自己的藏身之处,围坐在小小的篝火边,畏惧着他们所不懂得的事物?”
出乎罗宾意料的,塔图并不是在套她的话,也没有因为她的话而追问,而是转头说起了她感兴趣的历史相关的话题,“那些关于太阳如何升起的解释,那些人头鸟身的怪物,那些有生命的石头。所以人类称、他们为‘神’和‘恶魔’,并向他们祈求宽恕和祈祷拯救。”
“……是宗教。人们依靠宗教。”
年幼的妮可·罗宾被吸引了注意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的确有在书籍里看到过,关于那些荒蛮古老的过去——甚至在一些偏远落后的岛屿上,那些祭祀图腾,那些古怪仪式,那些野蛮文明依旧存在着。
“之后……他们的数量在减少,人类的数量在增加。当人类恐惧的事物越来越少,人类开始更理智的看待这个世界。然而,不能解释的事物并没有消失,好像宇宙故意要表现出荒谬与不可思议一样。”
塔图回想起了□□姬金会创立的初衷,停顿了一下。
……她一直都在观察着人类。
一开始是随机的漂流,像是海洋中的漂流瓶一样充满了不确定性。她休眠的时间比较长,因为除了食用色素她不知道做什么,她也做不了什么。后来她学会了阅读故事,她的书籍就是她的宿主,还有他/她周边的事和人。
有高尚的君子,有卑劣的小人,更多的是介于两者之中不坏也不好的普通人。
当然,她印象深刻的是特点鲜明的人,无论高尚还是低劣,只要有足够异质的部分,他们的故事都曾是被她把玩的珍贵宝物,直到她看到了更有意思的人和事。
不过……她的记性并不是很好,而且她看得太多了,往往看了一个人的开端,就能知道那个人的终末,所以后来,呃……算是倦怠吧。那个小女孩儿就是在她昏昏沉沉的时候成为她的宿主的。
后来……她一直处于半休眠的情况,怀着隐秘的求知欲,看着小女孩儿的后代成立的□□姬金会。
姬金会是个神奇的地方。塔图认为这个组织神奇,不是因为其中收容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异常存在,什么不看它就扭断你脖子的、长得像花生一样的水泥雕像□□-173啊;什么只能以人类男性的精|液为食的人形少女□□-166啊;什么看了文字描写或者图像,只要接触到水就会被拉到深海的三级信息危机□□-1128啊;什么一接触会让人产生精神愉悦的橘黄色果冻□□-999啊,什么在人类听觉范围内、会朝笑话源头以至少160英里的时速冲撞的番茄□□-504……而是因为姬金会本身,和组成它的人类们。
姬金会的风格既不是黑深残,也不是伟光正,姬金会的风格就是控制,收容,保护。
凡是危害到人类文明的就去控制收容,以此为手段来保护人类文明,除此之外的一概不干涉。因为它独立于人类社会之外,所以也不能用人类社会的正义与邪恶来评判姬金会。
但另一方面,姬金会是由人——而且是有着足够的勇气与道德的人——组成的组织,成立目的也是为了至高的正义:人类文明的延续。
这种目的的善良与手段的中立乃至邪恶之间的冲突一直是很有看点的,也是人类的许多文艺作品一直在探讨的主题。
为了正义的目的采用非正义的手段是否合理?
非正义的手段是否应该有界限?
通过非正义的手段得到的目的到底算不算正义?
塔图没有人类的三观,所以她无所谓。她着迷——并尊重,其实也就是只记录而不干涉——的是人类的不同的思考和做出的选择。
从某种情况下,观察萨卡斯基对她而言也是另一种习惯的延续。
她一直观察着人类。
……仅仅是因为随波逐流、吗?
或许一开始是吧……但是看着个体为了族群的延续,自我背负、奉献、牺牲的意志这样坚持……即使作为旁观者,也不可能一点感觉也没有。或许本体的确是没有,但是人形的身体却有了胸腔痒酥酥的感觉。
“——”
老是一闪而过的玄妙感这次像是扫过手心的猫尾巴,虽然依旧来去迅速,却停留得久了些。
塔图若有所思地捂住胸口,暂时将那种无法保存的感觉抛下,接着说:“……人类不能再生活在恐惧中。人类中的智者认为,没有东西能保护人类,人类必须保护他们自己。我来给你讲讲那个遥远世界中的……又过了好几百年之后的故事吧,罗宾。”
“科技发展,文明进步,比马林梵多繁荣得多的城市遍布了星球,虽然还存在歧视和不平等,但是大家都知道那是错误的,是需要抵制的。一个人就算出现了和别人不太相同的地方,大家大多也会选择包容。”
塔图回忆着那颗蓝色星球上的光明,“但是异常并没有消失。为了大众能更好地在阳光下生活时,一个组织成立,以‘控制,收容,保护’为宗旨,选择在阴影中和它们战斗,并防止它们暴露在大众眼中,保护人类免受异常的影响,并保护异常本身直至它们被完全理解,以及出现自它们的特性及行为上制定的新科学定理为止。这样其他人才能生活在一个理智的,普通的世界中。”
塔图想,她果然还是在岁月中生出了对□□姬金会的……偏爱……?
“有那样的组织,自然也有其他对应异常的组织。”
——全球超自然联盟(The Global Occult Coalition-GOC)。
创立于二战的余波中,叛变的超自然学者中的剩余人士、灵媒、祭司以及来自纳|粹、苏联和同盟国的科学家,他们被聚集在一起并由同盟国组织成型。对于摧毁超自然个体感到非常自豪,并会使用从赞助者中得到的最高新的实验技术。
——破碎之神教会(The Church of the Broken God)
成员为一群狂热信徒,他们相信许多□□项目都是“神”在创造宇宙后破碎而成的部分。通过将“神”恢复到完整状态,他们也将同时获得神性。
——□□物品回收办公室(Office For The Reclamation of Islamic Artifacts-ORIA)
一支准军事力量,只对伊朗的最高领袖负责,并致力于在中东和中亚回收和利用异常物品。效力都被消耗在组织内的大量派系内斗中。其内部派系的扩增似有意为之,因ORIA组织经常令多个指挥官的职责相互重叠。塔图个人推测这样安排是为了防止有任何一派强大到威胁最高领袖的地位。
——玛娜慈善基金会(Manna Charitable Foundation)
作为一个跨信仰的人道主义救济机构,据说任务是“将神所有的奇迹分享给祂最微蔑的孩子”。由各个慈善团体和宗教组织间接资助,以及偶尔由富有的慈善家或学术机构公开赞助,免费分发异常物品或其副产品,以提供给处于第三世界贫困地区或战争、饥荒及自然灾难肆虐地区的平民。
还有很多很多的组织。
“面对从未走出人们视野的、无法解释的事物……人类——人们基于立场,做出了不同的选择。像是你的手——”
“!”
认真倾听的罗宾眼瞳微缩,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手藏到了背后。
她等待着塔图做些什么,或是嫌恶,或是叱骂,或是远离,但是那双仙斋茶色的眼瞳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像是一潭水,并不清澈,无法看清水面之下到底潜藏了什么,也正因为如此,拥有无限的深度去包容。
炸了毛的小女孩儿在这样的目光下,稍微消除了一些紧张。
“啊,洗碗的时候,一只碟子被我碰下去了。是你在手掌心中长出了手,延伸了手的长度接住碟子,没让它碎掉的吧?”
一回生二回熟,塔图现在已经能很自然地摸罗宾的脑袋了,“好孩子,好孩子。”
罗宾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她的脸悄悄地红了起来。也或许是因为塔图对于她的能力的描述过于具体,展现出了一种冷静的理智,连带着她也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您、不觉得恶心吗?这样——”
她慢吞吞地把手重新拿到身体前面,放在了被子上。突然凭空出现了花瓣,紧接着,她的手肘处又长出了三条小臂。
“不会,”罗宾的眼睫不由自主地加快了眨动的频率,“觉得我很奇怪吗?”
妖怪。奥哈拉上同龄的小孩子们对她的称呼。
她一直摆出超出年龄的礼貌,成熟,此刻却难得地流露出了、身处陌生环境的小孩子的瑟缩。
“像小风车,”
姬金会别说收容物,就算是那些研究员都千奇百怪的,比如快被苹果籽纠缠疯了的Dr.King,由于事故□□毁灭、灵魂寄生在各种物体中、啊,她离开前在猴子身上的Dr.Bright,身体因某种异常事件被永久性变形为了一只狗的Dr. Kain……塔图十分平静地握住了罗宾第二条小臂末端的手,“有感觉吗?”
“诶?嗯,”
完全被塔图的节奏带着走,罗宾愣了一下,回答,“有感觉……手上分布着正常的神经末梢来着的……”
“别的器官也可以吗?”
“眼睛、耳朵之类的试过……”
“这样吗……?”
塔图想了想,“那么,别告诉任何人,奥哈拉屠魔令的时候,你在全知之树附近。”
当时的考古学者因为说出了某个未完的推测,而被五老星隔着电话下令直接击杀;倘若有存活的,却并非世界政府特|务机关等可以保证忠诚度的人知道不该知道的秘密,下场只会是被抹杀。
“你怎么知道!?”
罗宾敏锐地感知到塔图暧昧的态度——她不会出卖她,但是她好奇她怎么知道的,毕竟那个时候她虽然用能力探听,但是她是躲起来的。
“因为,你是个好奇心旺盛的小孩儿。这没什么,小孩儿都是好奇心旺盛的,”
塔图平和地说着,“你这样的小孩儿,无论怎么样都会坚持探查真相。罗宾,话题回到现实。不久前奥哈拉的事情,还有我讲的宗教,组织,还有科学家。”
“……”
罗宾收回了能力,她微低下头,双手握成拳,有哀恸的雾气在她白群色的大眼睛里静静晃动着。
“这世上,时间会解释一切。如果没有的话,时间,会是仅存的东西。未来会告诉我们,世界政府究竟是为了自身的权利和利益、固封自守、打压真理的宗教,还是为了守护人类秩序、维持人类理性、成为必要之恶的组织……”
“……”
“未来会告诉我们。”塔图看着她,“但是,如果等不及的话,你就去加入其中吧,罗宾。无论被隐藏的历史空白会让人类迎来进步,抑或是走向衰败——成为揭示真理的,让世界看到你的价值的科学家吧。罗宾。”
“!——”
塔图身处海军立场不应该说出的话,让罗宾震惊地抬头看她,眼底尽是不可思议。
“。”
而塔图只是冷静地看着她,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大逆不道的话。
“……您……?”
罗宾的嘴唇颤抖着,“到底,是想我做什么呢?”
一定是,比扫地,洗四个人的衣服然后全部晾好,穿表妹的旧衣服,只能吃五分饱……要来的残酷的事情吧?
代价是需要付出的……罗宾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虽然……这个人才刚刚为她讲了床头故事……
罗宾尽量撇除内心的失落感,努力维持自己的理性,拳头捏紧了些。
“啊……”
但是塔图像是被她的问题惊讶到了一般的微张双唇,“是我主动向Mrs.奥尔维亚提出照顾你的,我当然会遵守承诺。”
“……?”
罗宾微微一怔。
“如果说是私心的话……”
塔图作思索状,曲起食指抵在了下巴中缝的上方唇钉之下,“嗯……也有哦。”
“……欸……”
……小孩子逗起来真好玩。
塔图想,以前只是作为旁观者的时候,根本无法体验这种乐趣。
“活下来,成为像你母亲一样的人吧。”
塔图摸了摸罗宾的脑袋,因为手感太好了,“我的愿望,仅此而已。”
“!!——……”
【“历史是人类的财富,能够点亮未来。”】
【“即使奥哈拉灭亡了,我们也不能放弃对未来的希望!”】
【“罗宾!活下去!”】
眼前的新监护人的愿望,和离别时母亲最后的话语,还有朋友萨乌罗的话语重合在了一起。
“活下去,罗宾!把历史的光传递下去吧!”——仿佛他们都在这一刻这么异口同声地说。
“——”
世界上最后一个能够读懂历史正文、可以说是“奥哈拉有她,奥哈拉于此”的小女孩儿,精神之弦松掉之时嚎啕大哭了起来,有稚嫩的火焰在水泽中成型了,“呜哇啊啊啊啊啊啊————!!我、呜我……我……我!——……”
“哎啊……”
塔图叹息着,将罗宾娇小的上半身拨到了自己的怀里靠住,就像那日抱住了罗宾的奥尔维亚,“……乖啊,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