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季鱼被扔出洛玉宫后,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慢慢穿过内宫,忽视了一路砸向他的白眼和恶言恶语,跨过了那道狭窄的宫门。
一老一少见他出来,便迎上前去。
季鱼的短襦已经碎成条状,挂在他身上晃来晃去。他面色苍白,瘦骨伶仃,幸好脚步还算平稳。
“公子啊,他们怎么把你伤成这样?”须发斑白的武通眼角湿润,叹息一声。
另一个作小厮打扮的叫高木,他半句话没说,把一件满是补丁的灰布衣服披在季鱼肩上。
当年他们都是和季鱼一起来到昭国的,武通因为制作陶瓷器皿,就被留在了外宫。而高木虽然是尉国世家子弟,但口不能言,和季鱼结成同伴,在这远离故土的地方,也算是相依为命。
那时,多亏有武通的照料,他们才活了下来。
“公子,我听那些往内宫运送食材的杂役说,玉赐公主醒了,才趁人不注意,带着高木来这处偏僻地方等你。”武通上前搀着他,边走边说。
季鱼轻嗯了声,眼神平静无波,“武伯,高木,让你们担心了。”
“唉,公子,你受苦了。”武通擦了擦眼角。
三人没再说话,穿过荒草丛生的破败园子,回了墙塌门倒、屋漏窗空的小院。
“公子,你忍忍。”武通帮他揭去已经和血凝固在一起的布条,从怀里掏出一小瓶药粉,轻轻地洒在他纵横斑驳的伤口上。
季鱼坐直身板,眉头都没皱一下。
“公子,你记得往后离那逐魂鸟远点,昭国皇室,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人……”武通敷好药,看着他遍布上身的痕迹,哀叹一声。
“武伯,你知道,我也不喜欢逐魂鸟,但是它总往我肩头上飞,赶走一次,下次又来。”季鱼说完,便垂眼看着坑坑洼洼的地面。
一定是那些眼多嘴杂的仆役看到了,在玉赐公主出事的时候,就说那逐魂鸟是他养的。昭国皇帝严敞知道后,一怒之下,赏了他三十鞭。
或许他真的是命中带煞的黑夜之子,毕竟连逐魂鸟都这么青睐他。
虽然他出身皇室,但作为孪生子中的弟弟,当哥哥在下午出生之后,他却迟迟不肯离开母体,直到夕阳坠落,夜晚来临,他才降生。
尉国的神官说他天性畏光,命犯杀神,克伤六亲,会给尉国带来灾难。也因此,他从小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兄长季显作为长子,备受期待和关爱,而他就像个多余的人,所有人都对他不闻不问,能躲则躲。
甚至皇祖父在战败之后,搜罗了一群人送到昭国,他就在这群人当中,那时,他才九岁。
如今,他已在这昭国外宫中,呆了十六年。什么冷眼、唾骂、诅咒他早都麻木了,大大小小的罚他也挨了,包括这次,虽然伤得重,但至少他还活着,还能走路。寄人篱下,鸡蛋碰不过石头的道理,他再清楚不过。
只是,如果那公主没醒来,以严氏的手段和作风,他怕是会丢了命。
突然一声门响,高木急匆匆跑进来,好像见到了什么奇怪的事,两手不停地打着手势,让人眼花缭乱。
“高木,你是说,玉赐公主来了,就快到门外了,是吗。”季鱼见他着急的样子,出声问道。
高木拼命点头,还不住地拍着胸口喘气。
“她来做什么?”武通一惊,“难道是觉得还不解气,又来找公子的麻烦吗?”
季鱼一脸平静,吩咐道:“高木,拿衣服来。”
高木又开始飞速比划手势。
“嗯,我必须出去见她,”季鱼说着,站起身,“她是严氏皇族的公主,我若不出去,恐怕她追究起来,又要加一条怠慢皇族之罪。”
高木放下手,摇了摇头,轻轻地给他穿好衣服。伤口虽然敷了药粉,但血水还未干透,几乎立刻洇湿了薄薄的衣衫。
“这件事与你们无关,我自己去见她。”季鱼说完,就合上了门,把还没反应过来的高木和武通关在门后。
他站在院子里,望着远处渐渐走来的几人。
那边,严佩提着裙子,躲了一路的碎石子和野草荆棘。
“公主……”雪冬开了个头,便不再说了,公主这是何苦呢,非得跑到这犄角旮旯里来,费这么大功夫,就为见那个害人精。
“我好得很,这点路不算什么。”严佩见她们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知道她们想说的话,不过这路,的确比她以前爬的山路好走多了。
待走到院外,严佩只觉得自己是从金碧辉煌的宫殿群,到了灰败肮脏的贫民窟。她傻着眼,瞧了瞧被雨水冲垮的凹凸不平的低矮土墙,摔在地上、似乎是院门的歪斜木板,还有屋顶上随风飘扬的杂草……
院里,还是那个笔直的身影。
严佩眯眼打量着他,书中叱咤两国的枭雄,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杀神季鱼,眼下还是一根竹竿,瘦高挺直,面无血色,波澜不惊,气质既不刚硬也不温润,除了那张脸略显清俊,整一个普通到毫不起眼的人。
大约是发觉严佩在看他,季鱼躬身一礼:“拜见玉赐公主。”
严佩没说话,就是他,害死莫远,制造了死伤惨重的战乱,只要他……
季鱼余光瞥到严佩眼神发冷,眼里是他不会看错的恨意,低头说道:“公主是来问罪的吗?如果公主还不解气,能否等在下伤势好些再罚?”
严佩听出了他话里服软的意思,她冷静下来,现在不能再惩罚季鱼,加重他对昭国皇族的仇恨,是她不愿见到的。
她转向碧春和雪冬,“你们有没有随身携带伤药,给他一瓶。”
雪冬看向碧春,碧春无奈地看向严佩,不情不愿地说了句:“公主,这是太医特意为你调制的生肌膏,用料珍贵,效果上佳,给他用,真是浪费了……”
“给他。”严佩盯着碧春,碧春见没有商量的余地,委屈着脸,把一个粉晶色的瓷瓶放在了季鱼眼前的地上。
季鱼愣了下,忙回了一句:“谢公主赏赐。”
严佩没再说话,她想起书里,季鱼在回到尉国之后,短时间内便聚集起自己的势力,耗死两位皇兄,登上帝位,会不会是他还在昭国的时候,就同尉国一些人有来往?不然,一个势单力薄、声名狼藉的人,是怎样拉拢到那么多支持者的?
如果她猜的没错,那么,要彻底消除季鱼带来的威胁,一是要他长居昭国,二是斩断他同尉国的联系。
严佩琢磨了片刻,她想到一个最省事最可靠的办法。
季鱼余光瞥见严佩皱着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为免再惹到她,他也不再说话,一动不动地站在院里。
严佩绕着他走了两圈,季鱼就感到一阵淡雅的香风包围了他,还夹杂着环佩相撞的清脆响声。
待到重新站回季鱼面前,严佩像是说“今天天气真不错”那样,随意又淡定地说了句:
“季鱼,我要你当我的驸马。”
季鱼眼前一黑,耳中嗡鸣,差点没站稳,一头栽到地上。
玉赐公主……她刚才……说了什么?
让他……当驸、驸马?
然而,比他更震惊的大有人在。
“公主!”碧春两步冲上来,扯着她的衣袖,“公主你刚才说什么?是我耳朵出问题了吗?”
“你耳朵好好的,需要我再说一遍吗,我要招季鱼,当我的驸马。”严佩看着碧春的脸色渐渐白了下去,嘴角带了微笑。
雪冬在她身后,像僵住一样,连眼睛都忘了眨。
她们的公主说,要让季鱼当驸马?
难道是季鱼养的逐魂鸟,把公主的魂给勾走了?
而草屋门后的武通和高木,直接坐在了地上,心底纷纷浮现出同样的想法:他们的公子,这次怕是要彻底完了。
严佩扫了一眼几人不敢置信的神情,突然觉得好笑,但毫无疑问,这个办法,能把季鱼放在她的眼皮底下,无论他做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她就只是想监视他,控制他,对他没有任何感情。她知道这个世界的未来,知道该怎么对付这尊杀神,还有比她更靠谱的人吗?
只要能避免战争,保证温琼和莫远he,让她招个驸马怎么了?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瓷瓶,塞进季鱼前襟里。
“季鱼,好好养伤,别误了亲事。”
说完,她就大摇大摆地走了,傻愣愣的碧春扶着同手同脚的雪冬,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
等人走远了,季鱼才抬头,按住胸前的瓷瓶,还有那明显过快的心跳。
她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被逐魂鸟吓傻了?
让他当驸马,她怕是不知道他的身世,还有两国的深仇大恨吧?
这还是传闻中高傲冷淡的玉赐公主吗?
不出半天的时间,玉赐公主看中尉国质子季鱼,要招他为驸马的消息在整个皇宫中爆炸开来,又迅速从宫中流传到皇城,几乎人人都在谈论这桩离奇的事情。
严佩好整以暇地坐在洛玉宫里,看着上午才来过,现在又匆匆赶来的严敞和范皇后。
“佩儿!”范皇后泪痕未干,上前紧紧抱着她,“佩儿,你放心,母后明天就带你去良恩寺!你一定是被那个不祥的人下了迷魂药,对不对?”
“皇儿怎可如此鲁莽!那质子不过是连草芥都不如的东西,怎能攀到我皇儿的高枝?皇儿,那个邪物,是不是给你施了什么咒语?”严敞气得脸色发红,灰白的胡子一抖一抖。
严佩拍了拍皇后的背,轻声叹道:“母后,父皇,你们放心,真的是我自愿要招他为驸马的。”
“不可能!”两人异口同声。
“皇后,我看你也别等明天了,现在就收拾东西,带佩儿去良恩寺,找灵慧大师去!依朕看,八成是尉国质子,借着那天的逐魂鸟,损伤佩儿的心神了!”严敞见严佩神色淡淡,也着了急,严佩是他中年所得的最后一个孩子,从小就捧在手心里,要是真的因为那个质子季鱼,心神缺损,他就是把季鱼凌迟处死,也不够解他心头之恨。
“来人!去把那个季鱼,关进天牢里!”严敞肃声下令。
“哎,哎,父皇,关他可以,但千万别罚他啊,不然就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佩儿你在说什么?”严敞心中一凛,怒道,“他是不是碰了你的身子!”
范皇后一听,当即就哭出了声,“我的佩儿啊,你怎么遭了这么些罪……”
“没有,没有,”严佩见事情好像往奇怪的地方发展下去,赶紧拼命摇头,“女儿的清白还在!还在!”
严佩见两人表情缓和了些,又忙说道:“父皇,你只让人关押他就好,不然,我就不去良恩寺了。”
“父皇……依你。”严敞黑着脸,回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