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诛·第零季》雪澹台

18、Chapter 05：一尺之棰（二）

　　冰晶没有回答，反说：“伊奇尔，这回的任务很难，是吧。”
　　一抹异色闪过伊奇尔的黑眸。他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年纪，乳白色的麻衣之外披了半身银光铠甲。他俊俏的脸上时刻挂着叛逆的容色。
　　伊奇尔站定在冰晶前，身后跟着三个麻衣封臣，垂着脑袋，像是比伊奇尔位阶低些。
　　他勾起嘴角：“大人说得极是，属下可是颇花了一番功夫呢。”
　　身后立侍的麻衣封臣个个直撇嘴，显然是看不惯他这种巧言令色的作风，奈何大人偏离不开他，气归气，可最后他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得给他当侍卫。可笑之处就在于，这位伊奇尔不安分得紧，动不动就跟丢了，今次也是直到他回归圣殿，三名封臣才跟了上来。
　　冰晶清冽之声轻笑：“功夫不敢说。工夫却是少说花了一个多月。”
　　听到大人如此说，伊奇尔失声而笑，双眼眯成一对黑月：“瞒不住大人。”
　　“将渊清剑放下吧。”
　　几乎没有犹豫，伊奇尔面对冰蓝水晶答道：“大人，属下可否还像以前那样，宣言此神器置在一处隐蔽之所，并将其随身携带，以求周全？”
　　冰晶闪耀，道：“你此行闹得天下皆知，想瞒都瞒不住。怎么，我取渊清剑回来，是给你玩的么？”
　　眼见这闪耀的蓝色光晕，殿内一时无人敢出声，无不屏住呼吸。
　　沉默之后，笑声又响：“伊奇尔，就放在这里吧。”
　　伊奇尔嘴快：“属下倒想知道大人取这哈斯镇国法器有何用处，我看它普通得很……”
　　这话又招来周围大臣的斜视。的确，若说有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敢跟大人讨价还价，也只有他伊奇尔了。别看他来了没两年，却深得大人宠信，不知使了什么妖术。甚至有封臣私下议论，怀疑大人偏好男宠，收了伊奇尔做姬妾。
　　有那么一回，几名封臣正在嘀咕，却叫正巧路过的新门客伊奇尔给逮个正着，当即凑上前来。众人正以为大祸临头，不想伊奇尔却面带微笑，向几位大臣行礼，两手一拍，道：“还真就是这么回事儿！”而后，又与几人攀谈几许，便自行离去。众人心中长舒一口气，皆觉当时还是伯爵的伊奇尔为人大度，自己躲过一劫。可是谁又料想得到，过了大约半年，就在大家都要忘记这回事的时候，突然就出了怪事，当年聚头议论伊奇尔的几位大臣，一夜之间几乎全部惨死，只剩一个幸运儿，什么事也没有。这个幸运儿起初侥幸自己命硬，还不懂低调，忍不住到处炫耀，可就在他为大人办完手头的事情之后，就突然莫名其妙地发起疯来，没过几日便误把一只金酒杯吞进了肚子，坠金而亡。
　　翌日，大人便宣伊奇尔晋为仅次公爵之位的侯爵，几位大臣之死再也无人过问。
　　清冽之声打断了伊奇尔的妄言：“这渊清剑与你相配得很。想带着把玩，以后有的是机会。”
　　话音方落，伊奇尔忽然感到手中修长莹润的渊清剑剧烈地颤抖起来，紧接着飞出了他的手心。殿堂中央的冰蓝水晶咔咔裂开，法器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稳稳地落到水晶中间，随即水晶柔软地闭合。
　　殿内归于沉静，众人无不肃立。
　　良久，冰蓝色的水晶又言：“伊奇尔，寡人不是叫你去查探秦七公子近来动向么？尽管现在……罢了。你可有收获？”
　　伊奇尔嘴角一拉，眉宇间尽是不屑一顾：“您又提她。大人神通广大，我能查的不过您万分之一。正如大人预料，她果真与木容、薄彩同去了回十庄园。只不过……”
　　“如何？”
　　“我没进去。”伊奇尔摊手。
　　笑声隐隐传来：“多少次了……伊奇尔，你借格里芬生辰之际前去刺杀，难道也是去见她的？”
　　伊奇尔想要反驳，却又没有话说，直憋得脸泛红。
　　笑声停了：“罢了。你还是继续说吧。”
　　伊奇尔如释重负：“玉剑也去了。不然属下还能再要一次格里芬的命。”
　　冰晶一亮：“伊奇尔！小心隔墙有耳……”
　　“啊，是。”
　　“你确定你能杀得了他？即使没有上古法器渊清剑？”
　　伊奇尔眼底闪过一丝恨意：“属下资质愚钝，只能依靠法器的力量培养道法。不像秦七，她的感知之术……”
　　蓝色水晶忽道：“秦七公子。”
　　伊奇尔一愣，嘴巴略动一动，眉心微皱，半天却只挤出一句：“她还是个孩子罢了，大人为什么要求我们对她用敬称？”
　　然而他得到的回答却是：“不是要求你们，只是要求你而已。我还以为你比那弗鲁特更拿得起放得下，原来也不过如此。你要记住，在天街，你是她的哥哥，在诸夏，她已是名副其实的掌玺公子，是和那位主公平起平坐的。当然，我知道，她父母双亡，你是她的堂兄弟，自小就照顾她长大。这一点，不会因为离开天街，来到此域，就有所改变，要懂得尊重……总而言之，不管你们各为其主也好，分道扬镳也罢，都已既成事实，你依然是她血浓于水的哥哥。这一点不会变。你大可不必如此心存芥蒂。”
　　伊奇尔不禁道：“可大人与她是……”
　　“没错，她为玉国效力，年纪么，是小了些，可势位足以任贤者，寡人觉得，没什么不好。寡人知道，你心里介意与她为敌。你放心好了，不到万不得已，你大可不必针对她。”
　　“我没……”伊奇尔闻言心下一乱，赶忙规整好情绪，“不管怎么说，天街不过是天上的异象罢了，一场虚梦，作不得真。”
　　“说你要拿得起放得下，你却囿于真假虚实。”
　　伊奇尔有些懵，明明鱼和熊掌不可得兼，为什么自己就得拿得起放得下，就得兼顾忠义呢。
　　当年偷偷跟在秦七后面来到此间地域，结果不知为何刚到就跟丢了。他总想，既然自己能跟过来，一定是有此命数，而把秦七跟丢，大约是有此一劫，但心里笃定他们将来必然会重逢。遇到止修大人，被带回玄冰圣殿，他也就随遇而安了。直到一年后，秦七公子的名声四海鹊起，五湖皆知，可是她却与自己咫尺天涯，形同陌路……
　　这一次，水晶中的清冽嗓音没有立刻响起，沉默着任由伊奇尔思绪蔓延，良久才道：“伊奇尔，你不是想要一件增进修为的法器么。寡人倒是听说一件不错的玩意儿。”
　　“请大人明示。”
　　冰晶指示伊奇尔的侍臣退了下去。
　　“你可听说过一尺之棰？”
　　“日取其半，万世不竭？”
　　“嗯。”
　　“这只是一种比喻吧！毕竟没有人真的去砍棰子……大人不会是想说，真有这么个棰子？”伊奇尔大约猜到了冰晶的旨意。
　　“一尺之棰，是个传说……”
　　伊奇尔沉不住气：“传说？！开什么玩笑……”
　　对方则一本正经：“传说又怎样。从前你在天街，与碌碌世人一道，浑然不觉精神对物质世界的影响，凡是传说，定要考据，是为稽古。这样没错，只是会遮蔽和逃避一些观点。传说……往往是用来形容那些人们既希冀成真，又恐惧成真的东西。”
　　伊奇尔完全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于是顿了顿，又问：“那是个什么东西？”
　　“那恐怕是我的法器。”
　　伊奇尔更加疑惑。
　　“只是三千年前大战之时便已遗失。寡人闭关这么多年，此次机缘巧合，好容易找到了它，时间到了，也正该派上用场了……”说着，冰晶里传出自嘲的笑声，“如你能取得法器，它便是你的了……你自到回十庄园以西去寻吧。”
　　听到回十庄园，伊奇尔有些动容，鞠了一躬：“是，属下明白。”
　　正要退去，冰晶叹曰：“三千年了。”
　　伊奇尔忽然想起大人刚刚自言自语，说到哥哥，说到封印，来了精神：“大人，您的长兄被封印在黑海海底，如今能够破印而出，你们兄弟终于能够团聚了！”
　　冰晶微顿，继而笑了起来，一丝无奈之感若有若无：“你也这么认为？”
　　伊奇尔挠挠头：“大人说的，拿得起放得下。兄弟哪有隔夜的仇？如果我能和妹妹重逢相认，大人也没问题吧！”
　　对方闻言大笑：“我就喜欢你这一点！伊奇尔，一点就透。只是你还知道的太少了些，往后你就懂了。去吧。”
　　冰晶的淡蓝光辉悄然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