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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伞之缘2 ...

  •   “袁斐,我就知道,你故意接近于我,果然是别有所图、不安好心。”

      十三岁的宇文兰叉着腰,摆出一副傲慢的公主派头,点着脚尖,紧盯着眼前比她高一个头的少年,冷冷地说。

      “哎呀,长公主,我这算不上别有所图吧,我不过是有点好奇……”

      十三岁的袁斐向后缩了缩,露出一点怂意。

      “别装了,我早就发觉,你是带着目的来跟我套近乎,根本不是真心诚意想跟我一起玩。”

      “我没有!开始是有点那个意思,现在没有了,长公主,绝对没有,要是后来还这么想,我为什么坦诚公布地说出来我到底在好奇什么,为什么要直截了当地问公主您啊。还不是觉得对朋友不能欺瞒,得讲道义吗?”

      “不必一口一个您的,在我们北凉地界,叔父不在时,没这么多啰啰嗦嗦的礼节。”

      北凉的酒泉公主面无表情地说道。

      “好了长公主,小民错了还不行,我跟你陪个不是,你不要跟我怄气,好不好?”

      “我跟你怄气了?”

      “没有吗?”

      “如果我真的介意,你以为我会跟你周旋这么久?”
      宇文兰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情,仿佛不吐不快似的一摊手,说道:
      “袁斐,你明明是我叔父为我表弟寻得伴读,却不务正业了整整三个月,真当别人什么都不知道吗?你陪我表弟时漫不经心,一个自幼习武的,却好几次竟然走神到差点失手输给半路出家的小荻;又故意设计着跟我碰面,之前从小荻那里打听到我喜欢马,你就特意装出很喜欢马的样子去马厩喂马,想守株待兔,结果傻兮兮到站在马屁股那里,差点被马踢着,一下子就暴露了自己根本一点儿也不懂马,要不是我恰好去马厩,眼疾手快拉开你,你还不得在床上躺上十天半月;这几个月,你故意对我百般讨好,先是送我各种魏国的奇怪玩意儿,见我不吃这套,又转而开始给我讲魏国风土人情,山川典故,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若不是我觉得你这个样子倒有点意思,早就不在叔父面前替你遮掩了。最后你终于发现,跟我讲话与其这般转弯抹角,不如直截了当些。这倒算是个进步,可我也是这才知道,你这一番折腾,竟然是为了打听这样一桩宫闱秘事?这种事你也敢打听?敢不敢跟我直接去叔父那边问一问,看看叔父要不要把你退回阴山去?”

      “别别别,长公主,这样就过分了,我师傅见我被退回去,得让我站上一天一夜的马步!”袁斐一哆嗦,后退一步,摆摆手,道,“可这种事情也不算什么特别敏感的隐私吧。我也不过是那天恰好看到长公主疑惑的表情,有些好奇罢了,这么简单的事,你告诉我一声,我解了疑惑,咱们翻篇儿,以后还一块玩,不成吗?”

      “你一边去。”

      “不要。”

      “真是胆大妄为。”宇文兰偏过头去,评论道。

      袁斐见她并没有十分拒斥,更是大起了胆子,接着说道。

      “我只是实在很想知道,为什么那天,长公主听到凉王称呼王后‘阿雪’时,会露出这样的神色呢?为什么王后又显得那么抗拒这个称呼啊?长公主,看在我们的友谊的份上,你就告诉我吧。还有关于梅州大师,我也很好奇呢?”

      “你怎么什么都好奇呢?”

      “长公主自己也是有疑问的吧,憋在心里不难受吗?”

      半响,宇文兰把头转了回来,道:“下不为例。不许说出去。”

      袁斐自信的拍拍胸脯,换回宇文兰一记冷眼。

      于是他伸出手指:“不信拉钩。”

      “就信你这一回。”

      少女用食指勾了一下袁斐的指头,眼神中流露出追忆之色:“这事情得从我更小的时候讲起。那时候我虚岁七岁,我父亲还是北凉的国君。父亲着意于征伐,所以在我的记忆力,小时候北凉与南晋之间始终战事不断。叔父是北凉的二殿下,自然也是身负重任,每日都忙得要命。”

      “可一阵子,叔父不知怎的闲了下来。那段日子他似乎不怎么用管事,我父王日理万机,没有工夫,叔父便替他带着我出去玩。我叔父七岁入南晋为质,后来乘着南晋与你们魏国决裂的东风,才得以返回凉国。他在南晋待久了,自然会给我讲他在南晋国的经历。有一次,他跟我提起,他在南晋国有一个喜欢的姑娘。那女子被他称为“阿雪”,据叔父说是个顶有趣的人物。”

      “那时候叔父像讲故事似的,讲起他第一回见到那位阿雪姑娘的场面。他说,南晋国有个名叫钱塘湖的大湖,是南晋一等一的名胜,那钱塘湖平日风光清雅脱俗,落雨时则更为诗情画意,水光潋滟,山色空濛,令人不觉驻足观赏,浑然忘却风雨逼人。叔父说,每次到钱塘一带,遇上风雨之时,他常常持伞观赏一阵乃至流连忘返。偏偏就是那一天,也只有那一日,叔父未带雨具,被黄梅雨淋了个透心凉。”
      “担心起伤寒来,叔父第一次觉得钱塘的雨水不可爱了。就在这时候,他远远望见,有一位玄服白带,腰系长剑,手执朱伞,背上背箫的女子,从他视线中走过。一瞬间,他像是看到了救星,连跑几步喊着求对方送他一程,那女子一转头,倒不是倾国倾城的人物,叔父也只当萍水相逢,不过是执伞相送一程的恩义与缘分。不料想那一程之中,他们却聊得甚是投机,再往后,这缘分就越来越深,等他发觉时,已经不可自拔。”

      “听着叔父的描述,我不免心向往之,问叔父那位“阿雪”为什么不同他一起来北凉呢。我忘不了叔父那时露出的表情,那是说不出的惆怅,可他还是笑着,说就是讲点过去的事情罢了。听他这样讲,我觉得很是遗憾。”

      “叔叔那时候已经奉命娶了婶婶。”

      “父王意外身故后,兄终弟及,叔叔坐上了北凉王位,我也被叔叔婶婶带了回去。婶婶是个聪明有趣的人,叔父待她似乎也很真心,我以为叔父当初讲那个故事是开玩笑的,或者早就把他同我提过的那桩事情忘了。”

      “可后来,叔叔却在北凉王宫建了个阁子,起名暮雨阁,里面供了一柄朱红的油纸伞。我旁敲侧击向婶婶询问此事,婶婶却不在意地说,你叔叔想还旧债而已。我这才想起来多年前叔父对我讲的故事。而婶婶似乎一开始就什么都清楚,只是她为人豁达,不想多说什么。”

      “这又是三年了,这一回,叔父酒后逢故友,糊里糊涂对着婶婶叫了声阿雪。我才知晓,即使叔父不提,他却根本什么都没有忘掉。我又想起叔父当初对我说过的事情,既替叔叔难过,也替婶婶不值,可这有什么办法呢?我猜想,婶婶不高兴也是常态。被这样对待,即便婶婶是个潇洒之人,也是会心凉的吧。”

      宇文兰一边回忆一边讲道。情真意切地说完一番肺腑之言,她才发现袁斐愣愣地看着她,眼神仿佛在看傻子。

      “这是什么表情,袁斐?”

      “长公主,”袁斐愕然道,“你不是在你叔叔婶婶身边长大的,同你婶婶感情最好吗?”

      “怎么了?”

      “从前别人就是唤你婶婶阿雪的啊???”

      “嗯?”没想到宇文兰一脸诧异:“我婶婶名韩钰,封号宁国,名字里哪里带雪了?”

      “你竟然不知道,你婶婶江湖人称雪峰女侠,简称阿雪吗?”

      “什么?!!”

      袁斐发现,宇文兰不知何时换上了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这怎么可能?”

      “这当然可能了,而且逻辑顺畅得要命好吗。”

      “婶婶就是阿雪?!是叔父跟我提过的——”

      袁斐无奈道:“你婶婶是南晋人,家住钱塘湖畔,地点对上了;你婶婶过去行走江湖的时候也常爱背一柄朱红的如意伞,那伞是他们蜀山道门入室弟子的标配,战斗时可以当法器,平日不用还能遮阳挡雨,实是居家旅行的不二之选——这是你婶婶的好朋友,我任姑姑跟我说的——跟你叔父年纪相仿的那一代,如意伞只有七把,其中三把是男用,黑色的,排除;红色的三把里,我任姑姑跟北凉王虽然认识,但并不熟悉,而且她不用剑,用的是暗器,排除;姑姑的师姐用的是刀,排除;姑姑的师妹倒是习剑,可不会吹箫,只会弹筝,排除,物品也对上了;你叔叔平定内乱坐稳王位后把那把朱伞找了个地方供起来——要不是雨天你婶婶手里恰好拿了把伞,他们是认识不了的,所以把促成他们相识的物件供起来秀恩爱,简直不能更自然——剧情不仅对上了,而且对得严丝合缝。长公主,你不这么觉得吗?”

      “……”

      “所以你纠结什么呀。”

      “这么说,可能是我胡思乱想了?”

      “正解。”

      宇文兰愣了一会儿,脸上阴晴不定,突然却翻脸,换上了一副过分威严的神态。

      “你这一回真的死也不许说出去!”

      然而耳廓处泛起的红色已经出卖了她。

      “好好好。我本来就是好奇而已,没必要嚼舌根。”

      “还是因为叔父从来没有喊过婶婶“阿雪”。这样我又怎么会想到“阿雪”有可能就是婶婶啊!”

      “公主讲的是。”

      “我还以为叔父在酒席上饮酒太多,把婶婶认成过去的情人,惹婶婶生气了呢。”

      “没毛病。”

      自顾自郁闷了一会儿,宇文兰突然说:“但若是婶婶就是叔父的“阿雪”——还是有一个问题。为何叔父当年讲故事时,不告诉我“阿雪”就是婶婶,只是说那些是过去的事情?另外,为什么叔父现在不称呼婶婶阿雪了,而婶婶自己听着这个称呼也显得那么别扭呢?”

      “这我就真的也糊涂了。”袁斐摊手道。

      “看来你的说法虽然大体可信,还是有不通之处,我只能当面问婶婶了。”
      “什么?!”
      “放心,不提你。就是把你供出来了,婶婶也不是会介意的人。”
      “那长公主刚才还说这是宫闱秘事不许打听……”
      宇文兰没回应袁斐的抱怨,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看不出来,你还挺会解决谜题的——”
      “那是自然!”袁斐道,语气间不觉上扬了几分。
      “可不知为什么,就是有点像自命神探的八卦宗师。”
      “长公主,我同您——你相识三月,也不算短,怎么你总出口伤人呢。”
      “伤人吗?”
      “……你是大人物,你开心就好。”
      “我们不是。”
      袁斐突然发现,宇文兰不知为何,有点认真了起来。
      “我们只是活在大人物的夹缝里。”
      “长公主,你怎么讲话突然这么老气横——”
      “这本来就不是我说的。”袁斐听那女孩儿故作成熟似的悠悠说道,“婶婶说的。”

      几日后再见面时,宇文兰终于瞅准一个口,支开她的五表弟,把后续原原本本告诉了袁斐,美其名曰主要是觉得他过来打听太显眼。
      “你说的没错,婶婶确实有个诨名叫‘阿雪’。那天我问她时,婶婶十分高兴,跟我讲起她当初如何在南晋国行侠仗义,成为江湖上响当当的侠士,中间遇见过哪些趣事。她拉着我说了半日,却说自己只是说了一小部分,要是真的讲起来,那是讲上三天三夜都讲不完的。”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袁斐?”宇文兰默默说道,“很奇怪,我似乎是突然才发现的,会给我煮茶、读书、别珠钗,生病时会守着我一晚上的婶婶,在南晋国有那么多有关系的人。婶婶跟我说起了好多人。她说她母亲脾气可不大好,生气起来甚至能拿着父亲的槊追杀他几个院子,幸好他父亲为人闷吞,从不介意;她说她大哥性格最像母亲,使起大刀虎虎生风,还有百步穿杨的本领,却一点也不想子承父业做将军,只想做个救死扶伤的普通医生,也不怕那脾气把病人一个个吓跑了;她说她从小就上了峨眉山,师傅是门派里的执法长老,平日里四处云游,把他们丢给师伯,每年只负责回山一两个月,把被师伯纵容上天的他们几个拉回来,好好围着峨眉山跑上几圈。所以每次师傅回山,就仿佛私塾先生拿着手板回来检查作业,是少有的不能皮的几天。她有个大师兄叫阿彦,老实得过头了,每次叫他出去玩他总是犹犹豫豫觉得不好,只有不说话直接拖走才管用;有个师弟叫小寻,剑使得有多漂亮,话就有多少,江湖上人人叫他“冷面郎君”,但他其实只是一紧张就口吃,和她一起在师伯眼皮底下溜出去时可一点儿也不冷漠;在山上,她还有三个师妹,和她住一个院子,总是同进同出,其中两个一个平日管着藏书的春明阁,人成天笑眯眯的,肚子里却皮得不得了,碰上混蛋也绵里藏针刚得要命;另一个嘴上毒得很,但好在也只有嘴上毒,心软起来仿佛豆腐。跟她玩得最好的还是她的朋友小环,因为剩下两个师妹还是不够逍遥,上来一阵便名利心作祟放不开,不像小环和她在卖卜、做法事和偶尔的坑蒙拐骗问题上默契得不得了。听婶婶那样讲,我突然就真真切切感觉,婶婶不仅仅是我的婶婶,原来她是这样一个人啊。”
      “但是,当我问婶婶为何不喜欢叔父叫她‘阿雪’时,婶婶突然露出了无奈的神色。她说——小兰,这就复杂了,三言两语是说不清的,麻烦得很。我执意想问,她倒没有坚持,却也没有给我正面的答案。”
      ‘小兰,你也大了,若是真想知道,便自己去找答案,然后把答案告诉我吧。’婶婶对我说,‘我想这样或许更好些。我可以给你个提示:从暮雨阁中的那柄伞入手,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呢。’”
      “‘只是——’婶婶莫名其妙有点欲言又止,对我说,‘不管怎样,过去的事应当是过去的事,我怎样都是小兰的婶婶,这是不会变的。’我总觉得这话有点儿……”
      宇文兰说着便蹙起了眉毛。
      “长公主,你是怎么打算的?”袁斐见她纠结,忍不住问道。
      “婶婶既然说了,当然是要找到答案。”
      宇文兰道,却随即把手搭到了袁斐的肩膀上。
      “只不过,也不一定只有‘自己’去找这个答案吧。”
      她说话间,故意做出一点跟她的年龄与稚嫩过头的面庞完全不相符的郑重:
      “袁斐,我觉得你虽然人不靠谱、思路诡异、骑马不行,武功也没比我强到哪里去——”
      “……长公主,再这样说我们要绝交……”
      “但还是聪明的,所以要不要跟我一起解决我婶婶的谜题?”
      “这个提议倒很是……”
      “是‘我’还是‘我们’,你选吧。”
      宇文兰半伸出拳头,盯着他的眉毛,眼神中一派坚决。

      袁斐那时候几乎是毫无犹豫的伸出拳头,与她碰在一起。

      但很多年后回想起这一刻,他又总是会哈哈大笑着想,这一刻恐怕就是他这个剑侠加书会才人渐渐沦落到被人当成捉鬼打怪的神棍的万恶之源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伞之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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