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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计 瞒天过海(上) ...

  •   “小姐,小姐,你在哪里……”

      一个紫色长裙的少女在廊道匆匆里跑过,手上捧了一叠水绿色丝绸。

      “小纱,你怎么还是改不了乱嚷乱叫的性子。闭嘴,吵死了。”

      廊道前方的一条长石凳上坐了一个穿着浅黄色长裙的少女。少女一头齐腰秀发被顺至脖子一侧,背靠在身后的红漆圆柱上,一只脚曲起放在石凳上,另一只脚垂在外侧,鞋尖荡过石凳外的一池碧水表面,引来一群鱼儿争食。

      “小姐,你这是什么样子?让老爷看到,又得骂你了。快把腿放下,还有裙摆,怎么也撩起来了。”

      小纱将手上的水绿色丝绸放在一边,伸手去拍少女的腿。

      少女扁了扁嘴,将腿放下,理顺衣摆,端正坐姿。

      “小姐,你看,这是夫人刚替你选的丝绸,要为你做新衣,还有两个月就是你的笄礼了。”

      少女将手上的鱼食随意一撒,意兴阑珊。手上拎着一本书往前面小亭走去。

      “小姐,你别走,先看看呀,这丝绸可是锦绣庄刚出来的新货,好多富家小姐争着买呢。”

      少女不理会后面丫环,只觉得心里烦闷。还有两个月就要笄礼,家教也严了起来,她有一个多月没出过家门了。整天就是呆在闺阁里学刺绣,要不就是弹琴跳舞,身上都快闷出一层霉了。要不是有先见地借了几本书回来看,这日子真会无聊死。

      廊道转角处,少女与一个中年男人撞在一起,少女赶紧捡起被撞掉在地的书,恭敬地站在一边。

      “父亲……”

      “怎么走路还是这么冒失,哪里像个大家闺秀的样子?昨个银娘说你又逃了,你就要及笄了,该懂事了。”

      少女心中腹诽着插着一头笨重金饰,堆起满是皱纹的老脸,手指间拈着一根绣花针,穿梭于城中各家闺阁的绣师银娘。恶意的想着她手被一百根针插成仙人掌的情形。事实上,她的指头现在还有四个前日留下的针眼。

      “你手上拿的什么书?”

      穿着金色绣边长袍,头戴镶珠金丝冠的男人将少女手上的书夺去。少女“啊”了一声,欲将书夺回,最后只是伸了伸手,又缩进衣袖,退缩到一旁。

      “宁策?你又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书,女子无才便是德。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怪胎,你看看你大姐,二姐,三姐,哪个不是绣艺绝佳,秀外慧中,安静达理的?就你跟个皮猴子似的整天上窜下跳,不肯乖乖学女红。今晚不许吃饭,跪祠堂。”

      少女唯唯若若地听着训话,不敢回嘴,见父亲要走,张口想要回那本《宁策》,却被父亲随意的一眼瞪了回去,不敢再提。一阵心痛,那本书可是好不容易跟学堂里的同学借来的,据说还是孤本,完蛋了,不知道要赔多少银子,这月月例又没了。

      “小姐……”身后小纱跟了上来,怀里还紧紧抱着那匹水绿色丝绸,脸上紧张,小心翼翼地问,“你又被老爷骂啦。”

      “跪祠堂。”少女有气无力。

      “啊,那小姐你现在快点弄点东西吃,晚上跪祠堂可没晚饭吃的。还有赶快去睡觉,晚上万一又睡倒在祠堂里,老爷又要加罚了。”

      小纱一副驾轻就熟的样子,惹得少女从鼻子里哼了哼,扭扭捏捏地朝自己闺房走去。

      闻郁兰在床上右左翻了十几次后,一拍床沿坐了起来,心道:大白天的,睡什么觉,晚上加罚就加罚,现在玩是要紧。起身穿衣出了门,鬼鬼祟祟地走到花园里,看四周无人,就欲翻墙。刚坐上墙头,看见不远处拎着食盒的小纱的表情从目瞪口呆到满脸焦色,然后也不敢声张,拎起裙摆往这里跑。

      闻郁兰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夏天的明亮阳光,照得这一园子的花草都失了神。她翻身一跃,落下墙头。

      墙下恰好有一人,见人从墙头突然翻下,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下,直拍胸口,念着:“我的娘唉,吓了老婆子了,吓死了。”

      墙下这人闻郁兰认识,昨日还见着。一张老脸上涂着夸张的艳妆,白粉哗哗地往下掉。闻郁兰立刻明白她是刚从她家里出来。脸上露出鄙夷之色,却又立刻谄笑,上前去扶跌倒的老女人。

      “王婆婆,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你一把年纪了,脸上皮都松成豆腐皮了,也不知你这下摔得重不重,没闪着你那老腰吧。”

      王婆嘴角抽了抽,扶着闻郁兰的手站起来,哪料闻郁兰脚一歪,跟着她一起摔在地上,身子正好压在她身上,直差没把她的心啊肝啊的给挤出来。闻郁兰立刻爬起来,伸手去拉王婆,连声道歉。

      “王婆婆啊,你没事吧,你的豆腐皮和老腰没事吧?我刚没压着吧?”

      “闻大小姐,你别折腾老婆子我,再折腾这命要给你去了一半。老婆子没命了,谁给你说婆家去?呦,我的腰。你你怎么突然就从天上掉下来了?闻老爷呢?”

      闻郁兰想起自己是偷跑出来的,如果这王媒婆折回去告状,她就没得玩了,连忙满脸堆笑地扶着王婆向前走。

      “王婆婆眼花了吧,这人哪能从天上掉下来。”

      “不对,好像是从墙里翻出来的。”

      “您说笑呢,我一个娇弱女子哪翻得了墙?我这是出门有事,正好看您在前面走,就追上来,郁兰以后的终身大事还要靠婆婆引针搭线呢,看到婆婆想着怎么也得送你回去不是?”

      闻郁兰将王媒婆送回家后,随意地在街上逛了起来。今日正好有集市,街道两边摆满了小摊,闻郁兰来了兴致,一个小摊一个小摊地转了去。转到一个书摊时,突然想起被父亲收了去的《宁策》,在书摊前停了下来,细细翻那一排排书,看能不能侥幸找到一本。

      街道尽头传来一阵吵闹声,几匹高头大马视若无人地冲进了集市。路人纷纷躲让,路边的摊子被马鞭扫到,一片凌乱。闻郁兰正专心致致地翻书,浑然不查身后的情况,当发觉时,已是翻倒在路边,右臂传来火辣辣地痛。

      右臂的衣袖被鞭子抽裂,从肘到手腕一条鲜血鞭痕,里面的肉被打烂了。闻郁兰生平哪受过如此重创,直痛得牙关紧咬,冷汗直滴。

      她是这边镇小城里有名的镇边将军的四小姐,从小被众人捧在手心里,即使父亲平时严厉,总是罚她跪祠堂,也没打过她。今天居然在自己的地盘被人用鞭子给打了,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闻郁兰将破烂的衣袖随手扯下,忍住巨痛,急匆匆地赶回将军府,誓要把那几个不懂规矩的人给揪出来,抽个百八十鞭的解气。完全忘了她是偷跑出来的,理直气壮的回去告状了。

      刚到将军府门口,闻郁兰就发现不对劲了。集市上的那四匹高头大马正停在自家门口,甩着尾巴傲气地仰头嘶鸣。

      “你这畜生,看我不抽花你的脸。”闻郁兰气不打一处来,四顾看到前面墙角倚着一根手臂粗的棍子,跑过去用完好的左手拿起,气势汹汹地往回走。

      将军大门突然打开,四个穿着锦衣黑靴的男人拥着一个长发披散,衣服零乱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父亲!”

      闻郁兰意识到发生大事了,冲了过来,一条鞭子抽了过来,打在她左手,将她手中提着的棍子抽飞。

      “郁兰……”中年男人惊呼,立刻去拉身旁一人的衣袖,“这是小女,素不懂事,手下留情。”

      那人一脸大胡子,满身横肉。斜睨了地下痛得站不起来的少女,点头示意手下住手。

      将军门内跟着冲出来十数个女眷,有的去拉扯四人的衣袖,有人跪着不停嚎哭,有的抱住闻天震的腿不肯松手,乱成一团。

      大胡子抱拳:“闻将军,素闻将军英名,一人镇边,无人敢犯。属下也是公务在身,不得不拿将军回去,请将军体谅,将女眷劝回去。我四人都是粗野汉子,出手不知轻重,伤了将军妻女可就不好了。”

      闻天震平时最注重仪表,此刻头不饰冠,长发披散,衣服在纠缠中被撕破,一身狼狈地摆手发话:“都回去,朝庭里发生了一些事,我即刻随李大人赴京,家里一切大小事务交与刘管家与环夫人处理。谁再胡闹家法伺候。”

      女眷的啼哭声更胜,但都不敢再去拉扯。闻郁兰忍着双手巨痛,泪水四溢地站起来。

      “父亲……”

      闻天震看着自己最宠也是最调皮的小女儿,想说什么,却无话可说,最终长叹一口气,只说一句:“不要调皮,听环娘的话。”就被四人带走。

      “小姐……”小纱从门里冲出来,看见闻郁兰两手鲜血,大惊,“小姐,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我去请医生!”

      闻郁兰紧紧扣住小纱的手,一脸震惊道:“发生什么事了?”

      小纱一听此话,刚哭红的眼睛又止不住地流下泪来:“不知道,老爷正在府里跟环夫人逛花园,突然冲进来四个蛮夫,说奉圣旨捉拿通敌叛国的贼子,就把老爷抓了起来。老爷是这边关有名的忠士精将,怎么可能通敌呢?一定是朝庭搞错了。环夫人当场就吓晕了,现在还在床上躺着。”

      通敌叛国!闻郁兰心中剧震,父亲守边一生,忠心天鉴,怎么会被这种罪名抓回京城!为什么是这种罪名,这可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的大罪!

      “环夫人放心,老奴已经通知了将军昔日好友,使银子在朝庭里上下打点。将军是被冤枉,不用多久就会被放回来的。”刘管家跪在大堂中央,劝着坐在堂上哭泣不止的夫人。

      堂上四周坐了一圈女眷,此时都拿着手帕拭泪轻泣。闻郁兰冲进大堂,见此情景,心头一阵怒火燃烧。

      “哭,哭,哭,哭有什么用?想办法去救爹爹才是最重要的,我要上京去救爹爹。”

      哭得快抽过去的环夫人道:“老爷一世英名,却被人诬陷。可怜他戎马一身,最终却连个继承衣钵的儿子都没有,你去,你一个女儿家去京城有什么用!”

      刘管家连忙来拉闻郁兰:“四小姐万万不可,你千金之躯哪能长途跋涉,将军的故交旧友都在出力,将军很快就会被放回来。”

      “很快?”闻郁兰向前一步,“这都一个月了,一点消息都没,爹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一屋子的女眷哭泣声大了起来。

      “不好了,不好了……”一个家丁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大堂,扑通一跪,“外面来了一帮官兵,将将军府围了起来。”

      家丁还没说完,十几个手持大刀的官兵冲了起来,为首一人身穿四品官服,手举一卷黄绢,大声道:“闻天震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已于五日前凌迟处死。闻天震一干同党流放,女眷全部充为官妓,永生不得赎籍。”

      闻郁兰只觉晴空一声惊雷,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
      ***

      “快,快捉住她。”

      几个汉子在院口堵住一个混身青紫的少女,当头的一个汉子一巴牚狠狠扇了过去。少女本已满是伤痕的脸立刻高高肿起,一丝血从嘴角流出来。

      “他娘的,三天四头逃跑,不让你爷爷消停。你再跑,就废了两条腿。”

      男人骂骂咧咧地将少女拎起来扔进一个黑乎乎房子。少女立刻蜷缩进角落,靠着墙壁发抖不已。

      “你爹把你卖进胭脂楼,你这辈子都别想出去,乖乖的伺候男人吧。”

      男人狞笑的声音如毒蛇又冷又滑地缠上少女的脖子。

      少女被扔进一个黑暗无窗的小房间,门外“咔”一声锁匙声音,最后一缕光线消失,整个屋子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连滚带爬地移到角落,抱住自己的双腿,放声嚎哭起来。

      “哭,哭有什么用?哭他们就会放你走了么?”

      少女一惊,本能地四肢全部贴上冰凉的泥壁。

      “什么人?”

      “跟你一样。”

      “你也是被你爹爹卖进来的?”

      “不是,我是官妓。”

      “啊。”少女掩口,官妓都是犯了事的朝庭官员的女眷。少女想了想,凑到前面一团黑影处。房内实在太黑,什么都看不清,只能隐隐现出一个影子。

      “那你跟我一起逃跑好不好?我们两个人一起说不定跑得掉的。”

      黑影沉默了一下,道:“我不逃。”

      少女怒道:“为什么?你是官家小姐,难道愿意在这里靠伺候男人出卖皮肉过一辈子么?我宁愿死也不要这样耻辱地活着。”

      “我逃不了,也不能逃。”

      “为什么?”少女不解。

      黑影不说话。少女怒道:“根本是你胆小怕死。我一定要逃出去,你就在这个妓院里慢慢腐烂吧。”

      “我劝你还是不要逃了。”

      “哼,我才不像你那么胆小,愿意留下来伺候男人,不知廉耻。”

      “你要么别逃,要逃就一次逃成功,每次都像小鸡一样抓回来,被毒打一阵,吃苦的是你。”

      少女不再理她,缩回自己的角落,低低的抽泣声在黑暗中慢慢变得模糊最终归于平静。

      “可恶,那个臭娘皮又跑了。”喜妈妈在胭脂楼后面的院子里大嚷了起来,“来人啊,把她给我捆回来。”

      几个粗壮汉子将一个混身是伤的瘦小少女扛在肩上走过来,扔在妓院老鸨脚下。

      喜妈妈涂满厚厚脂粉的脸凑上去,捏着少女尖尖的下巴抬起,这是一张被打得完全变形的脸。

      “可惜你一张俏脸,水灵灵的,本来想把你捧成二十四花,偏你一副死脾气,一放出来就想着偷跑,老娘没耐心了。今晚就替□□。阿福阿贵,随便找个人把她调教一番,明天就充为下等妓接客。看好了,别让她自杀。”

      少女听此话,剧烈在地上挣扎,嘴中吐血嚷道:“不要,杀了我,我也不接客。”

      一脚踹上地下娇小的身躯:“这由不得你。”

      少女布满青紫的身子在地下绝望地挣扎着,天空,阳光正灿烂。

      “小花,你去将下等房里的那个贱丫头清理一下。”

      “是。”妓院的杂役丫环小花听话地答应着,拎起一桶水,出院转了几个门,进了一个阴暗的小院子里。推开厚重的木门门,腥臭湿气与令人作呕气味扑面而来。屋子不大,只摆了一张大床,连桌椅都没有。
      进这屋子里的人只要有床就够了。

      墙壁污黑,多处白漆剥落,屋顶角落结了几张蜘蛛网。床上帏幕落下,被子从床沿凌乱地垂下来,被子中隐约现出一只挂着一缕暗红血丝的白嫩小腿。屋子里的气氛说不出的糜烂慵散,就如漂浮着死鱼湖面上腾起的湿臭雾霭。

      小花掀起床帏。床上的少女发丝纠结,赤祼的身体布满各种淫靡的颜色,嘴角青紫,双眼毫无生气地睁着,一动不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计 瞒天过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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