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光明的孩子》镜台

6、内心的选择

　　艾伦看到面前拦路的猛兽，下意识拔剑踏出一步，伸手把德修伊护在身后。但是他身后圣光一闪，光箭齐发，那几头魔兽被钉在地上，金色的火焰照亮树林。
　　德修伊越过他，拿出水晶球，朝它指引的方向继续迈步，黑色的下摆划出优雅的弧度。他身后的骑士不满地嘟囔着：“您就不能像个普普通通的神官一样，站在后面加油助威，把打架的事都交给我吗？”
　　“我没有打架啊，艾伦骑士，”德修伊回答道，“我是在净化魔物，做我的本职工作，不是吗？”
　　“要是每个神官的‘本职工作’都和您一样，我们这些骑士大概都要闲到发霉四处寻衅了。”
　　“光明对世人有祂的安排，”德修伊一本正经地回答，“相信我，神不会让您闲到发霉的。”
　　他话音刚落，野兽奔跑的声音由远及近，一树休憩的啼乌被惊起，哗啦啦飞过他们头顶。
　　几十头魔兽团团围在他们四周，这数目远超一个正常驯兽师的御兽能力所限。
　　“真没想到，”艾伦骑士倚着剑评论道，“那小老弟看着文文弱弱，原来深藏不露！”
　　德修伊这次没有搭话，神官全神贯注观察着眼前清一色被黑暗力量魔化的动物。
　　动物魔化有两种方式，自然接触魔力污染源，或者人为令其受到污染。这个森林此前没听闻过有黑暗溢泻，加之，自然魔化效率低下，短时间不可能出现这等数量的魔物；那么人为魔化呢？似乎也不可能。普通驯兽师能固定的纯粹魔力极为微弱，通常只能支持他们魔化一两头野兽，因此那些驯兽师通常会精挑细选那些强壮的、攻击力高的动物施展他们的咒术……但德修伊面前的兽群里，除了野鹿连野兔都有！
　　这些魔兽暂时还没发动攻击，因为他们的主人还没下令。神官心想：这是为什么呢？
　　很快，兽群的主人施施然出现。驯兽师用兜帽遮住他的耳朵，橙黄色的眼睛却把他的血统昭露无疑。
　　“艾伦骑士，”他看也不看神官一眼，只对骑士发话，“我以为我们不是敌人。”
　　“驯兽师阁下，我们当然不是敌人——如果你的小可爱们没把所有的路都堵上还对我呲牙的话。”
　　驯兽师拍拍手，神官和骑士身后的魔兽纷纷散开，让出一条仅容一人走过的通道。
　　“艾伦骑士，只要您像您曾经无数次做的那样袖手旁观，我向您保证，日后您需要的时候，我会说您是我的朋友。”
　　艾伦笑了，面颊的肌肉牵动起那道疤，让它也跟着上扬。
　　他看向身前的德修伊，问道：“神官大人，您不是关心我的灵魂吗？您不说点什么？”
　　“神恩浩荡，指引了我们救赎之途。”德修伊回答他，“艾伦骑士，我关心您的灵魂，但它只能被您自己拯救。遵从您内心的选择吧！不论您如何抉择，我都将在心中为您在天上的福祉祈祷。”
　　在艾伦做出点反应前，是驯兽师先笑出了声，那笑声带着嘲笑和冷意，在野兽们的低吟声中显得分外尖锐。他橙黄的眼睛与他手下的野兽十分相像，也和它们同样虎视眈眈盯着神官，透露出一种嗜血的渴求。他讽刺道：“看来您不仅长得漂亮，说出的话比您的五官还完美无缺。可惜这双份的完美带不来什么实际的帮助——您说是吧，艾伦骑士？”
　　艾伦骑士没有回答。他以行动表明，他是赞同驯兽师的——他干脆利落地收剑入鞘，大摇大摆地转身，不紧不慢地走出野兽的包围圈。不过他没离开，而是悠闲地挑了一棵树，斜倚着望向驯兽师和神官。
　　“不介意我旁观吧，”艾伦说，“美人难得嘛，阁下！”
　　“只要您不嫌美人断魂时的场面恶心。”驯兽师说着，对他的魔兽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就算这些东西不是被黑暗浸染过的魔兽，而是比魔兽弱小的鬣狗或野狼，这架势也很骇人了。每年不知道有多少落单的旅行者被这些吃血肉的猛兽围追撕碎，在不知名的角落留下一具残破的尸骸。然而，德修伊神官望着对他扑来的黑暗生物，竟然什么反应都没有。他的眼神没有波动，表情没有变化，手指没有任何动作，只有嘴唇在微小地蠕动，仿佛在祈祷。
　　然而——当野兽的獠牙几乎碰到了神官的衣袖时——金色火焰猛然从神官身上跃出，旋转着扩散出去，形成一个以他为中心的火球，光芒盛大得如同他在这里升起了第二个太阳。外围的魔兽哀嚎着退散，冲在最前面的直接被圣火焚成四散的灰烬。
　　驯兽师皱起眉，不禁去瞟了一眼不远处的艾伦——骑士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到树上，喜滋滋地坐在枝干上，两条腿来回摇晃，摆明了一副看戏的架势观赏他们这儿的盛况。
　　圣火熊熊燃烧，神官站在火焰中，衣袍翻飞，鬓发轻扬，尖耳若隐若现。
　　驯兽师恍然大悟：“叫德修伊的神官不计其数，叫德修伊的半精灵神官，我所知道的只有一位——原来是主教大人，失敬了。”
　　这次德修伊倒是不澄清自己不再是主教了，对驯兽师说：“您看上去见多识广，应该知道红衣主教的圣术有何等威力。我们不妨省省争斗的力气吧。要是您现在下跪向我坦诚您的罪愆，我保证异端审判所的修士兄弟将仁慈地对待您。不论您是什么种族，经历过何种堕落，您仍有获得拯救的可能。我们都是光明的孩子，光明不会放弃他的信徒。”
　　光明是黑暗的克星，圣术是魔兽的天敌。微弱的圣术可以灼伤黑暗，强大的圣术可以燃烧黑暗。越虔诚的神官，越能施展出强大的圣术，但圣术的施展需要时间，因此神官被普遍认为不是适合战斗的群体。传说红衣主教精妙的施术与术法的威力可以匹敌好几位圣骑士战斗力的总和，但是……要是敌对的黑暗早已超出这个阶段了呢？
　　“我当然要向您坦诚我的罪愆，大人，”驯兽师取下背上的剑，摘下兜帽，“但不是跪下祈求仁慈，而是要使您在对我神的恐惧里饱受折磨地死去。”他那对兽人特有的毛茸茸的耳朵是紫黑色，正像他周围的魔兽一样。此刻，他不再收敛自己的力量，于是黑暗的气息爆发出来，浸透了空气。
　　德修伊的表情凝重起来。他本以为，情况最差不过是这个驯兽师携带黑暗之神的神器，没想到竟还要严重——这是一个黑暗之神的使徒。
　　要知道，这片大陆已经几十年未见这些堕落者的身影了。
　　“愿圣火焚净您的污秽。”德修伊的声音没了刚才温和，变得非常冰冷。他手中凝出一柄光剑，做出迎敌的姿势。不过，看看他身上那套极少出现在战斗场上的神官制服，实在让人很难相信他能有什么战力。
　　再说，就算战力强又如何？他可以一口气弄死十只魔兽。那么二十只，五十只，一百只呢？
　　艾伦骑士坐在树上，支着下巴，思考红衣主教的实力到底有没有传闻里吹的那么厉害。
　　圣术燃起的火焰熄灭的时刻，他们打了起来。
　　德修伊先前的自负不是没有根据。不，不是说神官的剑术有多好，对曾为王国第一骑士弟子的艾伦来说，德修伊的剑术简直是笑话。这次的进攻太绵软，那次的后退不足取，侧身太慢，躲避不及，看啊，一只魔兽撕下了他修士服的黑色下摆，但里面还有白色的长裤，真可惜……
　　不过，神官毕竟不是骑士，不需要以这么高的标准来要求，他的剑术所欠缺的，他的圣术能补足。
　　金色的火焰一次次升起，黑暗生物在哀嚎中死去。圣光一次次照亮半精灵栗色的卷发，洁白的面庞，坚毅的神情。艾伦的目光追逐着德修伊的身影，觉得这位神官大人实在美得不同凡响，美得举世无双，怪不得三年前那惊鸿一瞥让他念念不忘到现在。神官看起来如此美，如此平静，如此……有信仰。艾伦和德修伊相处不久，但已经看出这位前主教是那种信仰着绝对的正义和善的人。这世上信仰着绝对的正义和善的人不多啦！除了那些未经世事的傻瓜，艾伦只认识那么一个——经历过很多但仍然信仰着绝对的正义和善的人，一个早就死掉的人！——他那位老师，白骑士达林顿。
　　那老家伙死得很凄惨，因为他始终抱着他的正义不放手。艾伦希望德修伊能再接再厉，争取比他老师死得还凄惨，这样没准他能有幸一睹神官大人崩溃的表情，那想必是一幅十分美好的画面。越坚定的信仰越有打碎的价值，越纯洁的秉性越有玷污的乐趣，越神圣的人物越有堕落的美感。毁灭本身无聊透顶——把美好的东西毁灭，那才算是真有意思呐！
　　艾伦抽出他的剑，手指捋过剑身附魔。在德修伊身上出现第一道伤口前，骑士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