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卿等等我》浅雪轻寒

42、欢度蜜月

　　顾文韬找到唐晚的时候，她正手捧一杯咖啡坐在角落里发呆，小小的一只裹在蓬松的毛衣里，鼻尖还有点红。顾文韬不由得想起多年前的冬夜，在那栋老房子忽明忽暗的楼道灯下，她给了他一个拥抱，以至于这么些年来，他所闻见的冰雪气息，都混合着毛线的柔软和少女的馨香，是专属于她的味道。
　　他慢慢走到她跟前，抽出那杯已经冷掉的咖啡。
　　她起身的动作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就连眼神都有点躲闪，他看在眼里，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傻了太久。
　　“车票给我看看。”他轻声说。
　　唐晚没有动——她压根儿忘了买票，还真就乖乖等在了原处。
　　她飞快瞥了顾文韬一眼，盯着自己脚尖说：“谢谢你肯帮闵希的忙，我姐她人很好，就爱管闲事。她说了什么你千万别放心上，那都是她瞎编的……”她越说越尴尬，“我有时候也就顺着她，图个嘴快。”
　　“你嘴快说些什么了？”顾文韬瞧着她连耳根都变红了，心情大好。
　　“说完就忘了……我得上车了。”
　　“你到底要去哪儿，去干什么？说清楚就让你走。”
　　“我这几天空档，打算就近走走攒灵感。”唐晚终于找着了充足的理由，“公司正式把天水湾的项目设计交给我了，可我没有半点思路，就连你们的报告都理解不了……太深奥了。”
　　顾文韬没忍住笑：“报告是用来装点门面的，哪天你请我给你讲讲就能懂。既然你没有特别要去的地方，那我就推荐一处，很适合你找灵感。”

　　当唐晚车船联运地抵达一个海边的小渔村时，正值傍晚。她爬上巨大的黑色礁石，脚边石缝里不时钻出一两只小小的寄居蟹，水天交接处的漫天霞彩绚烂至极，铺陈得海面都似华美的锦缎。
　　她习惯性地给自己拍了张照，相纸上的姑娘长发飞舞，眼神澄澈，丝毫看不出半点阴霾——只有这般模样才适合呈现于人前，明媚得叫她羡慕。
　　“唐姐姐，吃饭了！”
　　风中的声音由远及近，来人很快蹦跶到唐晚身边，啧啧赞叹：“好美！”
　　“你不是每天都能被美到？”唐晚远眺了最后一眼，随手将照片压在一块石头下就走。
　　“我说的是你啊。”对方小心地抽出照片，“你这是不要了么？”
　　唐晚扬起手中的拍立得：“站好，给你也拍一张。”
　　镜头里的女孩约莫十六七岁，正是不需要装扮也好看的年龄，唐晚出站时见到她举着写有自己名字的A4纸，很是惊讶，这才知道顾文韬连食宿都安排好了。
　　“晾一会就好。”唐晚将打印出的相纸递给女孩。
　　“这张也送给我吧。”女孩小心收起唐晚的照片。

　　唐晚往不远处的白色小楼走去，依山傍海的渔村尚未被开发成景点，只有这一户颇具先驱意识的民宿。女孩晏子的姐姐曾经是顾文韬的学生，家中只有一位与姐妹俩相依为命的失聪奶奶，守着块传了几代人的宅基地，一度连学费都成问题——不难想象顾文韬是以怎样的角色出现在这个故事里。
　　晏子果然按捺不住，饭桌上就开始打听：“你是顾老师的女朋友吧？”
　　唐晚心安理得地摇头：“是朋友。”
　　“骗人。”晏子说，“我姐说，顾老师从不跟女人有工作以外的来往，就连借给我们钱、帮奶奶看病，都支使他的男学生代劳。我家的新房子盖好，请了他多少次，他都没歇过一次脚。”
　　唐晚闻言不无感慨：“可他再冷淡，也很难不被人喜欢。”
　　晏子喜逢知己：“对啊对啊，就连我姐她……”
　　她忽然打住，唐晚佯作不知，在总算得来的清净中，继续捧着碗吃饭。

　　唐晚的房间南面临海，推开窗就能看到繁星苍穹和无垠海面，视野绝佳。她坐在窗边涂涂画画，丝毫没有睡意——她自知很难在陌生的环境里入睡，也就不打算尝试。时间恍若指间的细沙，分秒不停地流逝，直到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疼，她才丢开素描本，在东方微白的晨曦中一头栽倒上床。

　　“晚晚，晚晚……”
　　唐晚浮沉在半梦半醒间竭力四顾，不见其人只闻其声，她也分不清是谁的声音，有温柔的，有决然的，有恋恋不舍的，也有如释重负的。
　　声声呼唤如蔓藤般缠绕着她，渐渐令她呼吸不畅。
　　挣扎中恍若有人低喃：“晚晚，我想见你，一直都很想见你。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她不及深思便想抓住救命稻草，却又听见有人说：“晚晚，你是我的女儿，但凡你想要的，我都得给你铺好路。他若知感恩，将来只要你愿意，他绝不会不念旧。”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更为冷漠的女声：“你都成年了，要学会接受成年人残酷的游戏规则，不要动不动就哭哭啼啼，也不要对任何人抱有希望。没有人能救你，除了你自己。”
　　没有人能救你，除了你自己。
　　唐晚猛然睁开眼，耳边犹带余音袅袅，窗外已是明朗的艳阳天。

　　木楼梯随着唐晚的脚步吱呀轻响，小楼的庭院绿意葱茏，银白发髻的老奶奶坐在广玉兰下剥豆。院子正中搭着一方棕棚，桌上搁着几样农家小菜。
　　唐晚正犹豫怎么告诉老人自己不吃午饭了，晏子端着一个托盘走出来。
　　“唐姐姐早……呃，午安。”
　　唐晚的目光落在托盘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甜汤小丸子，一碗裹着虾仁贝肉的浓汤海鲜面，还有一份浇了番茄酱的蛋包饭。
　　她瞬间改变了主意，不露痕迹地走到桌边坐下：“都是你做的吗？”
　　晏子指着农家小菜：“那才是我做的。至于这个嘛，”她放下托盘，“你尝尝啊，没准就能猜出来呢？”
　　唐晚还没会过意，门里又走出一人，一尘不染的白衬衫在阳光下几乎有些炫目。
　　唐晚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怎么是你？”
　　“不是我，是你的白日梦。”顾文韬没好气，“亏我开完会又赶夜路，天没亮就到了，结果你睡到现在。”
　　“可你为什么……”
　　“你想改名十万个为什么吗？”顾大人向来擅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堵得唐晚无话可说后，施施然吩咐，“快吃，吃完出去走走。”

　　唐晚化憋屈为食欲，很快吃光了海鲜面，然后就着甜汤小丸子瞅蛋包饭，一眼、两眼……
　　“你这不是两顿合一顿吗？多吃点没关系，趁热。”顾大人好似额头长了眼睛，一边敲着膝头的笔记本键盘，一边识破了唐晚的口腹之欲。
　　唐晚摸了摸余地不足的肚子，有点为难：“我吃不下这么多。”
　　顾文韬腾出一只手，拿勺子剖开蛋包饭，露出晶莹光亮的米粒。
　　“你吃小半份。”
　　甜汤小丸子搭蛋包饭的味道果然刚刚好，唐晚这下是真吃了十分饱，正要放勺子，却被顾文韬接了手：“另外半份我吃，别浪费了。”
　　“……”唐晚默默地把盘子推到他面前。
　　一分钟过去了，五分钟也过去了，那把勺子还迟迟没落下……
　　唐晚忍不住提醒：“凉了就不能吃了。”
　　晏子晾完一盆衣服路过，附和道：“顾老师连早餐都还没空吃呢，别饿坏了。”
　　“……”唐晚瞪着被自己扫荡干净的面碗，倍感羞愧。
　　顾文韬浑不在意，任由灵魂徜徉在字里行间，只拨冗给□□漏漏撒撒地施舍了一口饭。
　　唐晚嘟囔：“你吃了完再忙不行么？”
　　“唔？”顾文韬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十点前就该交稿，数据还有点问题。”说着又伸手捞饭，唐晚实在看不过眼，拿过勺子替他舀好饭：“要不你将就一下？”
　　顾大人欣然以嘴相就，吃到一半停下来问晏子：“厨房还有甜汤，是热的吧？”
　　晏子乐颠颠跑去盛来了甜汤，识相地搁唐晚手边。
　　唐晚：“……”

　　等到伺候好顾大人吃饱喝足，又帮晏子收拾好碗筷，唐晚几欲立刻躺回去午睡，结果未遂——前一刻还公务繁忙的顾大人二话不说将她拎出了门。
　　晏子给唐晚强烈推荐了村外山间的一座百年古刹。
　　“许愿非常灵验。”她特别强调。
　　唐晚无愿可许，只打算随意看看。没想到沿途山海夹道，景致尤为壮阔，唐晚的瞌睡虫自然被驱散，一身薄汗地跟着顾文韬爬上了山顶。掩映在古木浓荫下的寺院仿佛凝固了悠长岁月，阶前几丛山茶意趣盎然，后院几畦茶园错落安详，一木一椽皆可入画，她的相机内存都不够用了。
　　顾文韬陪在她身边，偶尔搭把手，间或提醒她注意青苔湿滑，只由着她毫无章法的乱逛。当唐晚又一次绕回前殿，无意间抬头，正看见等在殿外的顾文韬。
　　顾文韬真是从会场直接到渔村的，西裤笔挺皮鞋锃亮，连头发都一丝不乱，只有半敞的衬衫领口和卷至手臂的衣袖才缓冲了几分违和感。然而那一身标准定制的剪裁，贴合着颀长的身姿，看上去竟然十分的……性感。
　　“咔嚓”一声，快门轻响，唐晚尚未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已然将红尘色相截获囊中。
　　与此同时，顾大人循声而望。
　　唐晚闪避不及，仓促间“噗通”跪倒蒲团之上，对着佛祖念念有词。耳闻顾大人慢慢走进殿内，她眼观鼻鼻观心，姿态更加虔诚。
　　“你在做什么？”出乎意料的，顾大人问了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许愿啊。”唐晚一派淡定。
　　“许的什么愿？”顾大人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
　　“长生不老日进斗金。”唐晚信口胡诌。
　　“你都不管人家的业务范围。”一只手将她从蒲团上拉了起来，顾大人语带促狭，“别让送子观音为难了。”
　　唐晚：“……！！！”
　　观音大士慈眉善目地瞧着这对扰人清净的男女，怀中白瓷娃娃冲表情各异的两人笑得手舞足蹈。

　　“给你看样东西。”
　　回程路上，顾文韬从手机里翻出一张图片，冲唐晚晃了晃。
　　唐晚瞪着图片上口水横流憨态可掬的小宝宝，心想还没完了是吧？
　　顾文韬笑道：“没逗你，再仔细看看。”
　　唐晚半信半疑地接过手机，细看之下渐觉眼熟，脑中灵光一现：“猴子？”
　　“猴子的闺女。”顾文韬又划拉出好几张照片，“刚满月。”
　　“这是女孩？”唐晚吃了一惊，那圆溜溜的大脑门和笑起来眯缝成一线的眼型，简直就是缩微版猴子。
　　顾文韬默了默：“猴子听了会拔刀……”
　　猴子拔刀对唐晚来说不算个事，她一瞬间想知道的很多，又不知从何问起。她以为自己早就无所惦念，却在毫无防备的时刻被勾起满心的欢喜。
　　顾文韬看着唐晚舒展的眉梢眼角，松了口气，又若无其事道：“小丫头的妈妈你也认识。”
　　“不会是沈沁吧？沈沁当年喜欢的可是你。”
　　唐晚企图从缩微版猴子的婴儿脸上瞧出点端倪，一不留神口快于心，等到反应过来也晚了一步。
　　“是吗？”顾文韬似笑非笑：“你什么都知道？”
　　“也不是。”唐晚立刻打了个哈哈。
　　然而顾大人并不给她找补的机会：“你什么都知道，就是不知道我喜欢你。”
　　松柏绿苔半斜阳，唐晚举着手机如遭雷劈：“……你、你说什么？”
　　“实话。”顾大人顿了顿，“你想听的实话。”
　　事实证明，顾大人从不错过唐晚亲手埋下的任何一个雷，并在还给她之后才引爆。
　　实话实说的顾大人神情淡淡倦倦，转身就只留给唐晚一个下山的背影。

　　恰在此时，手机振动提示有群聊消息，并且接二连三弹出好几条。
　　唐晚发誓她并没有打算偷看，只是猴子大名当前，她才不小心一目十行……
　　“强烈抗议老顾红包送到人不到的行径，太过分了！我们缺的是钱吗？我们缺的是大神开光，护佑我家琪宝学霸天下！”
　　“都怪你，说韬哥不找个女朋友就别回来了。你长了颗猪脑吗？”
　　“夫人息怒，我那不是用心良苦嘛……老顾，你倒是说句话啊！你想看我直播跪电脑主板么！”
　　“韬哥别理他，听我说件正事！”
　　唐晚的手指从唱对台戏的小两口名字上滑过：侯宝、王璐。
　　真好，她嘴角的弧度愈发上扬。
　　下一秒，王璐的信息呼啸而至：“琪琪满月宴上来了个美女律师，姓沈，特意找猴子打听韬哥你。你还记得是谁么？”
　　唐晚笑容一滞，她和王璐的默契还真不是盖的，指哪打哪。

　　猴子紧随其后发了条语音，王璐也不甘示弱。唐晚见他俩一时半会打不住，只好快步追向顾文韬。
　　顾文韬听见唐晚急促的脚步声，薄唇略挑，旋即又换作更为萧瑟落寞的表情。
　　哪知她就真只是来还手机的。
　　兴味索然之下，他看都懒得看就打开了群聊——
　　侯宝：“老顾，就是咱初三班的班长沈沁，老爱给你买水，和你PK年级第一的那个，你可得记清楚了，十有八九是冲你来的，和我没啥关系。”
　　王璐：“就你废话多，急着撇清是吧？人是和你没啥关系，可挡不住你看人的眼神那叫一个曾经沧海！”
　　侯宝：“小的冤枉啊！我就是看着她想起了老大！她俩当年经常被男生们在背地里比较，老顾你快来作证，我有次还问过你，问她俩谁更漂亮，你……嗷~~”
　　王璐：“叫你哪壶不开提哪壶，滚一边去。韬哥，我也直说了吧，丸子不是自私的人，她不会这样耗着你，所以她一定是有更好的归宿了。你找个女朋友吧，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合适不合适呢？”
　　最后一条语音播放完毕，山林重归静谧。
　　唐晚环顾左右而言他：“晚上找户渔家打边炉吧，我请你。”
　　顾文韬飞快在信息框输入一行字，镇定自若地点头：“走吧。”
　　网络另一端，两颗脑袋瓜子被顾教授高深莫测的回复震得直接当机——
　　“蜜月中，勿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