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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更漏夜长 1 ...

  •   堂青被十几条壮硕的大黑狗包围着,心惊胆战地出了山洞。

      原本还想着出了这门,他就能靠轻功逃走,任他们捉妖符飞得再快也不会跑得过堂青。

      而现在,周围一圈黑狗把堂青的鬼气儿压得死死的,根本没法多动弹。

      天色微亮,眼前终于豁然开朗。
      长寿酒庄两面环水两面环山,坐拥两座山头,横截两段水域,四周有高墙围着,里面着实是个风水宝地。

      正是三月初三,暮春时节,梨花和杏花开了漫山遍野,随清晨的微风飘落山下,簌簌如雪。堂青将一捧迎面袭来的花瓣收进袖中,留着备用。

      周围的小楼和房屋里都探出了不少脑袋,好奇地看着堂青,又被人赶回屋里睡觉。有燕雀落在宅院里放置兵器的架子上,不一会就被狗扑走。
      看来长寿酒庄除了酿酒的米和酿酒的人,最多的就是看院的狗和打铁的兵器。

      不远处的高楼围墙上,还有换班驻守的、放哨的和弓箭手;一排排在墙内外巡视的家仆像训练有素的军队一样换班;甚至还有一队刚刚从水渠里爬出来的家仆,想必是去勘察周围水道了。
      水陆空战斗力齐全,俨然是一支小型军队。

      酒庄中心是一栋三合大宅院,开口处正对着酒庄大门,院落中心是一个木架子垒起来的圆形高台,像极了苏堂山庄开武试大会时用的擂台。
      堂青被推进朝东的一间空屋,一进门就被利器扎到了脚。

      堂青哀嚎一声跳到一边,看到放在门口的“暗器”是一把不到半臂长的匕首,刀锋的形状和寻常匕首不同,刀身并不光滑,更像是锉刀。
      没等堂青细看,王夫人就款款走来,声音依然又媚又尖,道:“看来这把刀还有点用处,那小子没骗我。”

      堂青看向屋里,只见书桌前站着个公子模样的青年,戴金玉发冠,穿枣红锦袍,配一把珠光宝气的短剑,看着十分草包。

      草包从暗处走出,站到母亲身边,仔仔细细地打量堂青,不一会便惊叫出来:“他、他确实是云曜!”

      堂青一时讶然:见过云曜的人什么时候变这么多了?怎么这一路走哪儿都能遇到。

      草包又道:“娘,他不怕天罡北斗阵,可能已经成仙了!”

      王夫人推了自己不成器的儿子一把,道:“成仙了还怕黑狗?!”

      原来脚下的又是天罡北斗阵?门口那把小刀应该就是压阵脚用的仙器。
      堂青抬头看看天花板,果然也贴满了符咒。

      堂青赶紧捂着胸口,露出痛苦的表情,装出虚弱的模样,缓缓坐下,道:“少爷多虑了,此阵对我虽有影响,但还不至于要我显出原形。”

      接着,他故意露出狡猾阴险的笑容,甚至做作地舔了舔嘴唇,问:“这间屋子,原本是为霍姑准备的吧?”

      草包少爷对王夫人小声道:“好奇怪,云曜不是这样的,它傻得很。”

      堂青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演过头了。

      王夫人推开儿子,奚落道:“二十年过去了,它倒是不傻了,我看你还傻得很。”

      堂青双手往后一撑,道:“那就言归正传吧。你们为霍姑准备这间屋子,原本就是想着万一酒庄被人抄了,还能说服她为你挡一阵子,是吧?现在把我压过来,肯定也是为了这茬。那门口能压住天罡北斗阵的仙器是什么,谁给你们的?”

      王夫人轻蔑地笑了一声,道:“你知道了又如何,有本事你跑啊?”

      堂青问:“太平茶庄和牙婆都背靠晟王,你们能跟牙婆做什么多年生意,想必早就是晟王的人了?那把刀……难道是方契阔给的?”

      草包少爷神色一凛,堂青心中暗笑:猜对了。方契阔那家伙总是能给人留下心理阴影。

      王夫人往椅子上坐好,道:“这间屋子确实是为霍姑准备的,这个阵却是为你而画的。方契阔一早猜到你会来,给了我们这把无名又无用的匕首,让我们在这儿候着。有了你,我们才能真正得胜。”

      堂青噎了半晌,将“真正”二字盘在心里掂量。

      王夫人将羽衣往香肩上披好,娇媚地站起身,道:“云曜大仙乏了就先睡吧,精神还是要养足的,我们会好吃好喝伺候您的。走吧,德秀。”

      原来他就是霍姑的“德秀”。堂青开口:“慢着!”

      那两人刚推开门,懒得停步,只道:“有事儿以后再说吧。来人,关门放狗。”

      堂青一咕噜爬起身,道:“你们要对付的是不是杨心远?”

      王夫人回头抛了个媚眼,娇笑道:“怎么,云曜大仙也知道他?”

      堂青抱着臂,道:“此人一路披荆斩棘地查案破案,想必已经断了你们很多财路。他在整个昭国范围内,打击所有违法滥权的势力,无论王子皇孙还是富商巨贾,绝不手软,从无放过。太平茶庄被抄,就是断了晟王在江南省的据点。所以你们是在害怕,怕他下一个查的就是你们长寿酒庄。”

      王夫人踏出门,道:“不过如此。”

      堂青又道:“压着九头玄鸟是为了在最后时刻能让她带你们飞走,因为在我来之前,你们毫无胜算。我看你们长寿酒庄最怕的并不是被查账,而是怕暴露酒庄存在的真实目的——你们意图谋反!”

      王夫人“噗”地一声笑出来,靠在门边,问:“谋谁的反?如果我们有这个意图,为什么来查抄的不是新上任旻王方露?”

      堂青一时哑然,他都忘了荆州是方露的领地了。堂青回想了一下方露那畏畏缩缩的模样,和他看到方契阔时唯唯诺诺的神情,倒觉着他要是敢来查抄那才是稀奇。

      王夫人嗤笑道:“我干脆和你明说了吧。这天下哪里还有什么昭国?不过是占着江南省的那个方氏后主自己的臆想罢了。今天下各藩王领地早就自成一派,说是十国也不过分。”

      金陵皇族专属的贡酒皆出自长寿酒庄,王夫人竟说出这种话?堂青的脑海中一片混乱,这跟他一直以来对昭国、对天下的了解完全不同。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原真正的井底之蛙是他自己。

      堂青顿了顿,继续道:“但杨心远不同,他怕是比远在金陵的天子会对你们造成更大的威胁。如果我记得没错……他本就是荆州人,出身富可敌国的江湖世家。开封杨家不仅家大业大,而且与军队关系匪浅,如果被他抓住把柄,你们一定会被连根拔起,一个不剩。”

      王夫人“哼”道:“那又如何。”

      堂青嬉笑:“我不过一只在乡野里游荡惯了的妖,跟贪恋人族幼崽的傻霍姑不同,我对你们那些纷争没什么兴趣。但既然化作了人,好歹也沾了些烟火气,心头还惦记着一个姑娘。只要你们肯救那个姑娘,我可以帮你们兵不血刃地解决掉杨心远,根本不需要等他真刀真枪地来查抄,也不必折损这座酒庄。”

      德秀从王夫人身后探出个脑袋,道:“跟你一起被抓到的那个姑娘吗?你前脚刚被运走,她后脚就被杨心远救走啦。”

      堂青当即火大,道:“什么?!那个老色狼为什么不救我?”

      王夫人拧开德秀的脑袋,狐疑地看着堂青,道:“你能怎么对付杨心远?”

      堂青哼道:“是人都有弱点。我会认识他,是因为他特意去狐仙庙求过我。”
      堂青观察着王夫人的脸色,道:“我手里,自然有他最害怕的秘密。”

      王夫人和德秀交换了个眼神,转而看向堂青,王夫人道:“你知道他的……什么秘密?”

      堂青笑眼弯弯,问:“王夫人也知道?”

      王夫人皱紧了眉头,问:“所以呢?你要怎么对付他?”

      终于上钩了,堂青故作轻松地道:“简单,只要你们让我跟他吃一顿饭,我就能保证他不会再为难你们。”

      王夫人道:“你以为请江南巡抚吃饭,有那么容易吗?”

      堂青笑道:“这个你放心。他认得我的字,我给他寄书一封,他一定会赴宴。”

      看着王夫人狐疑的目光,堂青又补充道:“你们带着十几条黑狗,还手握这么多镇妖符,再大的妖都跑不出你的手掌心。我只是去看看我家小娘子有没有事,再顺便用他的秘密交换你们的平安,咱们一举两得,互利互惠呐。”

      王夫人盯着堂青,抽出一张符箓,道:“去见他可以,但你得吃下这个。”

      堂青问:“这什么?”
      德秀道:“那个方契阔发明的驭妖母子符。妖吃下字符便成了母符持有者的附庸,若不听话,只要我撕下母符的一角,妖便会受筋骨摧折、千刀万剐之苦。”

      堂青咬紧牙关,冷笑道:“还真是他的风格。这种符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德秀得意地甩着手中的两张符箓,道:“是啊,刚出炉的限量版,总共就2张子符,精贵着呢!”

      堂青冷笑道:“所以他让你用霍姑做实验?”
      德秀粲然一笑,点头道:“是啊,可惜她在人间太久,又不知检点,被男人的阳气侵蚀了妖力,测不出这符箓最大能控制多大的妖。正好你来了,幸亏你来了,我才能试试这符到底有多大威力。”

      堂青看着德秀轻松明快的脸,倒抽一口冷气,问:“如果母符被烧了呢?”

      德秀道:“那妖就烈火焚身而亡。所以云曜大仙,你可千万别动歪心思噢。”

      堂青听着周围一圈黑狗的呼吸声,点头笑道:“都这样了我还能怎么办?我吃就是了。”

      德秀开心地上前一步,伸手递过符箓,转瞬就被堂青抓住了手腕,一把拧断了胳膊。
      在王夫人的尖叫响起之前,堂青一脚将德秀踹出门去,两手一摊,吼道:“我可没杀他!你们现在要是杀了我,以后就没路走了!”

      十几条黑狗顿时狂吠不止、唾沫乱飞,幸而还被绳子牵着在,没能扑上来撕了堂青。

      德秀滚出去三丈远,哭声震天。王夫人愤怒地咆哮:“你想做什么?!”

      堂青捏着手中的两张符箓,笑道:“反客为主。”

      王夫人后退一步,从怀中抽出一张符箓,道:“好,你反吧。”她抬手撕下符箓的一角,紧跟着就是一阵地动山摇。

      屋脊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所有人都站立不稳。只听山洞的方向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尖叫,震得地动山摇。
      是霍姑的惨叫,堂青霎时如遭万箭穿心。

      王夫人盯着堂青愧疚的神情,冷笑一声,又抬手欲撕,堂青怒吼:“够了!”

      堂青将母符扔还给王氏,仰头吃下了子符。王夫人道:“我儿子的胳膊呢?”
      尖叫哭喊声还在远方盘旋,堂青已然承受不来。他低头捡起那把无名的刀,反手狠狠地戳进自己的左肩。

      王夫人笑道:“这才对嘛。”
      堂青体力不支地半跪在地,喘着粗气,看殷红的血滴滴答答地砸在阵眼里,脑海中轰鸣一片,除了疼痛,别的什么也没剩下。

      王夫人开心地笑了,道:“德秀不过是断了条胳膊,接上就是了。云曜大仙好生休息,明日会有人为你量体裁衣,换件新衣裳。”

      王夫人关上房门,空荡的房间里只剩堂青夹杂着痛苦【】shen【】吟【】的微弱喘息声。

      堂青拔出刀刃,倒在地上,任血浸透白衫。远处姑获鸟的动静已经渐渐消失,房间里只剩下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喃喃自语:“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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