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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一百三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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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的日子久了,我倒也不觉得做个瞎子有甚不好。
我心里已知山川日月之形貌,也已见过熟悉的友人,其他不重要的事物,不见也没什么可惜的。百百做我的眼睛很好,他若是无事,便会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替我打点事宜,就如他曾经允诺我的那般。
仿佛先前什么都没发生,他亲近我,却又不做再过分的事。
于是我们二人就还如朋友般相处着,默契地在安定前把小心思都藏起来,不与任何人提我们的事。
只有在夜深时,他会裹衣躺在我身旁,轻轻地抱住我的腰,低声叫我“竹青”。
他会抚过我散开的长发,垂头将唇贴在我脖颈上,温热的气息打在我的脖颈上,仿佛是雨前泥土升腾起的热气。
我睁开眼,握住了他放在我腰上的手。
他手心有些汗,指尖有些发抖。
我不说话,他也不再亲我,这般躺了会后,他就下床离开了。
待到天明时,他才会回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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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道近日传了信来,说是朝中比想的要动荡得多,北月暗中笼络势力,中原有些大官似乎已经牵扯在了其中。
他说他会小心行事,教我不必担心。
我坐在马车中,合眼听着外头潇潇雨声,心念着种种事。
此番是先去镖局找刘宁陵,再南下去探看徐少庄主。
这一路叫百百替我寻了好些草药,琢磨着配了几副治风寒的叫穷人家的病人试了试,倒还挺有效。我虽不同其他医者能靠眼睛观察病人的病征,沉下心替人把脉时却能看到他们五脏六腑中流淌的气,再细细观察,便能知道病根所在,对症下药。
行到半路,还听闻了尹心悯的消息。他原先跟吕姑娘一同帮我分过药给中毒的百姓,后来事情告一段落后,他往南走了些拜在丐帮门下。
昨日恰好从他同门的师兄口中知了我在此处,就匆匆地过来见了我一面。
他稍稍长高了些,但也还是个小孩,跟我与百知晓说话时,声音还有点磕磕巴巴的:“先生,你给的药方都很好,前些时日我头疼,晚上喝了先生的药,睡了一觉便好了。”
我摸摸他的头,说:“回去时替我说一句,多谢他们替我掩下一路的踪迹。”
尹心悯说:“那是因为先生是大好人,我知道,师兄师姐们也知道。”
我又问他父亲近况如何。
“爹前些日子……”尹心悯稍稍一顿,过了会,才接着说,“不过是命数到了,没什么病痛,走得算是安详。”
他说着,又同我说:“先生可有什么要我做的事?若是我能做,定为先生赴汤蹈火。”
我被他逗笑了,道:“也不必做到赴汤蹈火。就按先前我信中所说,打点好与茶楼里的说书的关系,照着知晓给的话本讲,再按着药方多备些药,寻常若是有穷人家无钱瞧病,便送去给他们……”
该说的事都说得差不多了,这小孩走之前,又问我:“神医先生,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道,是不是很难的事?”
我反问他:“现在你也进了江湖,你觉得此事难么?”
尹心悯不作声地站定了会,跟我说:“难。”
他说他丐帮里的师兄们都说凡事利己为上,自个过得逍遥快活就好,费心去管别人死活作甚,说不准掺和进去反倒做了坏事,辛辛苦苦,却惹了一身腥。要说想管天下事,那更是吃饱了撑着,江湖里八婆好事的人可不少,瞅着谁站得高了点,就爱过来吐两口唾沫。
这么吃力不讨好,干嘛还去管呢?
我想他师兄说的确实不错,我师父当初也是这般想的。
我啊……
说为苍生,这话听着也太假了些。我做这些事,其一是为自己,其二是为朋友,再有就是替药王谷正名,好叫我师父在黄泉之下也能安心。
要搁在我前世在的那地方,该管我和百知晓做的这事叫“舆论战”。
你看朱如雪污蔑我师父,都知道先往他头上泼盆脏水,先把自己捧上道义的高地,赢得江湖众好事侠士逢迎。
话传得多了,总会有人信的。
那就把这脏水再泼回他们赵府头上,朱如雪不在明处,我也不到明处,就躲着膈应他们,像百知晓一般,活成一道旁人捉不到的影子。
我知道她在找我,甚至有时在梦中,我都能想到那肤白如雪,唇色朱红的女子站在楼台高处,与我遥遥地对视。
那对视的一眼中,是不甘、恐惧和杀意。
我的杀意,她的杀意,交杂在夜色里,是无形的刀光剑影。
她若是耿耿于怀,理应也会梦到我。
当初她负我师父,换得了这十来年的荣华富贵,心里却开始怕了。假如她不怕,她就不会着急着想找到我师父的尸骨,也不会坚持着要觅得我的行踪。
只要我活着,她就会一直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