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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青山第十九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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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永乐坊。
正逢岁始之际,繁华的城中却早早喧嚷起来,挂了彩锦的酒家也已经开了张,醇厚酒香飘散在尚且冷冽的风中。
算了算,灵初已经有三日未见陆昭了。
然而这三日来,陆昭那句“何以待臣如此”却宛若魔音般日日夜夜萦绕在她耳畔,扰得她坐立难安,日渐消瘦。
心中烦闷,灵初便决定溜出宫去,妄想借酒消愁。
一路马车悠悠行驶,便来到了长安城中的天香楼中。天香楼分上下两层,地处繁华之带,灵初往日最爱坐在二楼那扇屏风旁,越过窗角看各怀心事的行人来去匆匆,嬉笑怒骂。
然而今日……灵初却讶异地瞧见了一位熟人。
只见那人锦衣玉带,正恹恹地伏在案上,身侧摆满了酒气弥漫的玉瓶,显然是醉得深了。
“谢微。”灵初提裙嫌弃地从散乱地酒瓶中穿过,在他对面坐下,道:“你怎么醉成这个样子。”
谢微醉意正深,听见有人唤他,便迷迷糊糊抬起头瞧了一眼。瞧见是灵初,他又倒了下去,闷闷地:“萧灵初……怎么是你这个丫头,每次碰见你,就没好事。”
灵初与谢微自幼相识,在长安城一起长大,也算半个青梅竹马。不过也不知为何,两人倒是格外合不来,往往一见面就掐。
今日,谢微却没那心情同灵初掐。
灵初瞥了瞥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自顾自地拎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道:“我看你这个样子,真像我方才在拐角瞧见的那只狗。”
“你才像狗。”谢微终于动了动,瞪了灵初一眼,又摸过一壶酒来。
灵初抿了抿酒,左右无趣,便随口与他聊起来:“我猜猜……你又被柳姑娘给甩啦?”
谢微眉头一跳,不满:“什么叫又?”
灵初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长安城中谁人不知,纨绔谢微喜欢承恩侯府的小姐柳梦依啊,也不瞧瞧,是谁每日都眼巴巴地跟在人家柳姑娘后头呢。
谢微失魂落魄,也勾起灵初心中愁绪来。两人相坐无言,气氛宛若愁云惨淡万里凝,此刻若再拉上一首黄粱调,怕都能让人潸然泪下,大放悲声。
灵初不禁深深叹了口气,她这一叹气,谢微愈发心烦意乱。
正所谓万般心事不知与谁说,也顾不得眼前这个人曾恶劣地一脚将他踹下沟渠,谢微逮着灵初就诉起愁苦来:“我自知比不上那人……可好歹我们也曾算相识多年,怎么她眼里就没有半分我呢?”
灵初漫不经心地饮了一口酒:“比不上谁啊?”
谢微深深叹息:“陆昭啊。”
“谁?!咳咳咳!”灵初猝不及防地呛住,不可置信地盯着谢微。
“你这般激动做什么?”谢微讶异地瞥了她一眼,才道:“也对,那时你还小,承恩侯又不许人提,你自然是不知道陆中书曾与柳姑娘定过亲。”
灵初拭了拭嘴角,勉强压下语气中的颤抖,佯装若无其事地问:“你说他们定了亲……后来呢?”
谢微倒了一杯酒,撇撇嘴:“然后陆将军去世,承恩侯便退了这门亲事呗……我本以为就这一桩旧事,他二人早该忘了。谁曾想,柳姑娘还对那陆昭念念不忘,而陆昭心中似乎也放不下她。”
这番话着实震撼,灵初怔怔地听了半晌,寻出了关键之处,惊案而起:“陆昭对柳姑娘有意?不可能!”
谢微被她惊得一抖,狐疑地盯着她:“你怎么知道不可能?那陆中书已二十有余,却未曾娶妻,难道不是念着那亲事?”
“我……”灵初一时语塞,因为她派人调查过陆昭,若是陆昭对柳梦依有意,墨月不可能不与她说……
或者说,她从心底信着,陆昭……
“反正我不信,你口说无凭。”灵初眼眸微敛,憋气反驳。
谢微嗤笑一声,前几日他都在宫宴上瞧见了,柳梦依与陆昭在树下说话,举止亲密。若非如此,他又怎会借酒消愁。
思及此处,谢微也趁着酒劲跟灵初较起劲来,指天道:“若是那陆昭与柳姑娘没有瓜葛,小爷我绕着渭河从永乐坊走到延兴门!”
永乐坊至延兴门足足十里,得走半个时辰,绕着渭河……那便更远了。
见他言语中都断定陆昭对柳家姑娘有意,灵初心中郁郁不平,也拍了拍案:“那算什么?若是他们有瓜葛,我萧灵初从永乐坊步行回宫!”
谢微却突然指着窗外:“……你瞧,那不是陆昭和柳姑娘吗?”
灵初一僵,缓缓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不远处的柳树下,身着墨衣的公子与绯裙的姑娘立在一处。那姑娘眉目低垂,柔柔地从袖中掏出一个物件来,墨衣公子没有半分犹豫,分外珍重地将那物件接了过来。
不正是陆昭与柳梦依。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他们果然……”谢微神色青白,愈发失魂落魄起来,没再说下去。
灵初:“……”
她心中恍惚,隐约忆起些事来。
是了,犹记得当初长乐宫中墨月与碧月遮遮掩掩,原来是怕她伤心,不肯告知她这一段往事。灵初只觉得如同坠入深不见底的冰窟,浑身冰凉,一股莫名的酸涩之感自心底蔓延至四肢,令她如鲠在喉。
她怎么……这么倒霉啊!
与谢微打个甚么赌!这下好了吧,从永乐坊走回宫门,得走到何年何月?
这便算了,更令她伤心的是陆昭、陆昭……
思及此处,灵初神色低沉,颤颤巍巍地扶着案几站了起来,咣当地踢开地上的酒壶,一言不发地往楼下走。
“你去哪?”谢微怔道。
她神色难辨:“我输了,从永乐坊走回宫门。”
谢微一哑,眼见着她飞快离去,挠头喝道:“喂,小爷同你开玩笑的!不必真走吧!从这回宫门,怕不是要走到天黑!”
她似是没听见,只留下一个匆匆背影。
谢微皱眉,心中突然咯噔一下,连醉意也散了七八分。
完了……这丫头若是真走了回去,被谢婉知晓是自己害得她,自己还不得挨一顿罚?!
“狠还是你狠。”谢微懊恼,就连低落的心绪也淡了几分,匆忙拔腿往家中去。“得给姐姐递个消息,不然那丫头准会告小爷的状。”
……
城里,靛蓝色的马车停驻在巷中。
车帘紧闭,其内幽暗,陆昭一身似夜色般的墨衣,愈发衬得他气质冷峻,眉间似雪。他淡淡然地倚靠着车壁,抬手拂上那枚略显暗淡的玉盒。
玉盒色浅,上头坠了把精巧的银锁,瞧上去已有多年不曾开过。
多年前,陆昭母亲曾同承恩侯府订下亲事,彼时两府相交甚好,陆夫人以玉盒封之,将陆府传家的玲珑银镯赠予承恩侯府,聊表情谊。
后来退了亲,陆昭也懒得将那银镯要回来。只是前些日子才堪堪想起……想着寻回来,赠与灵初。
如今陆昭位列中书,承恩侯府倒是不敢不还。只是不曾想竟是柳梦依来还,且特意要陆昭亲自去取,想是她心中仍旧介怀,来瞧陆昭最后一面。
无奈,陆昭只得去了。好在柳梦依也只是哀怨地瞧了陆昭一眼,并未纠缠过多。
车檐微响,传来轻轻的叩壁声。
陆昭收起玉盒,道:“进来。”
玄隐悄无声息地从车门俯身而进,朝陆昭行了个礼。一时间也有些踟蹰,不知该如何禀告接下来这件事。
陆昭瞧出他犹豫,拂了拂袖:“但说无妨。”
玄隐忍着心中的笑,肃穆道:“主上,方才您派去保护公主的人来信,说是在不远处的酒楼瞧见了公主。”
因灵初常常出宫,故而陆昭很久之前便派了几名暗卫守着灵初,护她周全。
倒不曾想灵初今日也在此处,陆昭一顿,抬眸示意玄隐继续。
玄隐想到方才打探到的事,缓了缓才低声道:“听闻方才公主与谢府的公子一同在酒楼中,他二人打了个赌……”
待玄隐细细说完时,马车里愈发安静,似针落有声。
陆昭:“……”
玄隐静观默察,微微抬眼望了望自己的主子。却见他眉心轻敛,清雅的眸中染上几分怔然,指间轻轻扣着木案,似是陷入思量之中。
指间轻叩,那是陆昭在面临错综复杂的悬案时,才会无意间作出的习惯……看来公主对于主子来说真的很难办了,玄隐暗想。
良久,陆昭揉了揉眉心,浮起无奈一丝笑:“……现在走到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