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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寸草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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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阿茵,碧草如茵的茵。听捡我回来书生说,“茵”就是毯子,四个字连起来就是有很多很多草的意思。
“这儿从前是座小丘,每到夏秋两季总是生着厚厚密密的青草丛,像块儿青黄交杂的宽毯。小时候大家一块儿从顶上往下滚,一个个从草上碾过去,后下去的身上都蹭不着泥……”这话说得,真不像个满腹经纶的书生。但这也不奇怪,毕竟他把我从干草垛里连襁褓一块儿刨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扛枪近半年了。而我,如果把在娘胎里那些日子也算上,我浸在硝烟里的日子恐怕比他还要多几个月。
“嘿,你是不知道,当时外国的部队一来就把这附近十几里地来回搜刮了个遍,乡亲们能走的都走了,不愿意走的也都拣着武器往深山里藏了。这儿的草没人割,几个月就长得有半人深——那些狗日的再打这儿过的时候,我带着我们排三四十个人往半人深的草丛里一藏,我都快摸到那领头的裤脚边了,他愣是没瞧见……”
我趁他眉飞色舞时转过脸去,耳朵里的絮叨果然很快低了下去,没一会儿就掺杂了很不爷们儿的抽噎,正念叨的那些事儿便含混起来——无非是些外国飞机的炮火频繁落到草丛里之后的故事,我不必听也知道。
当然,我是见不着那座书生一直念叨的小丘了,也没见过他嘴里“半人高,好引火”的秋草——我还不记事的时候,这儿就已经被外国的炮火犁平了;这么多年偶尔有机会跟书生回来祭拜战友,入眼也从来是一片坑坑洼洼的焦土。
唯独今年有些不同。我坐在汽车后座上抬眼看了看窗外,转到车后头,熟练地从后备箱抽出轮椅。那边警卫员正好抱着书生过来,我把轮椅展开放在乡间才修平坦的土路上,看警卫员把他稳稳放进轮椅里。
“阿茵哪,十几年了,今儿可算又看见草茬儿了。”书生眼里还有刚才在车上没抹干净的泪花儿,看着四野稀疏的草色,嘴唇又有点儿发颤,“比我聪明嘞,晓得等外国那群狗日的被撵走了才出头……”
书生是在最后一场战争里才被敌军的大炮点了名,到现在不过小半年,呼吸系统已有些不堪重负的迹象,带累得都声音不如从前还扛枪时响亮。他从炮火里侥幸抢回来的大半个身躯陷在半新的不锈钢轮椅里,倒真有些像古时候愤世嫉俗的书生。
“今年夏天,草就该长起来了吧?到时喊娃子们来玩……”我专心推着轮椅,没接话,警卫员也不远不近,沉默地跟着;但书生又像是那个扛着枪的书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