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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夜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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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羡看了眼跳脚的秦长霖,摇摇头同秦临渊跟上睿王离开了院子。
睿王不知道尸体安置的地方,因而并没有走远,一袭深蓝蟒袍立在院外一眼能看到的竹林边等秦临渊二人。
见他们走近,睿王用带着几分无奈的声音说道:“让你们费心了。”
“无妨。”秦临渊淡笑道:“都是自家人,自当尽力。”
睿王看向柳羡这个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姑娘,心中又是感慨又是感激:“长霖能平安,真是多亏了弟妹。”
乍然听到“弟妹”这个称呼,柳羡还有些不习惯,摸了摸额角又瞄了眼秦临渊,笑着道:“睿王殿下还是继续叫我表妹吧,都听四五年了,忽然换了感觉怪怪的。”
“不好。你既然嫁人了,再这么叫不合规矩,再教人听着也不像。”睿王跟着看了眼秦临渊,又道:“你们都是在外自由惯了,京城不比雁州,该处处注意,事事小心才是。”
秦临渊拱手:“多谢皇兄提点。”
“你向来周全稳重,我是放心的。”睿王感叹道。
天家少真情。同辈之中,与他真心相待的除了一母同胞的弟弟,也就是眼前芝兰玉树的堂弟了。睿王又看向柳羡,笑着摇头:“算了,你也是个机灵的,是本王啰嗦了。”
“睿皇兄好意,怎么会是啰嗦?”柳羡一笑,从善如流的改了称呼。
暗杀一事疑团重重,三人没再闲话,径直去了放置尸首的地牢。
说是检查尸体,当然用不着他们亲自动手。他们到达地牢的时候,白迩已经带人把几具尸体翻来覆去检查完了。
结果如同柳羡最初的判断,杀手均来自江湖的一个杀手组织,尸首肩后有同样的火焰形标记。灭一个胆敢暗杀皇子的江湖组织对朝廷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抓到幕后主使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我怀疑幕后之人特意将暗杀安排在了今夜。”柳羡说出了自己原本的想法,“否则他们不会节外生枝,在情况不明的时候贸然动手。”
“也可能是因为七弟住在宫里,他们不想错过时机。”睿王提出了另一种假设。
“可是那个组织为这桩买卖出了动数十人,实在没必要来硬的。”
下毒,混在人群里突然给几刀,什么方法不行?那些人根本没有求生欲,就是一群被组织训练出的没有思想的工具。
柳羡看了秦临渊一眼,将他们之前谈论时秦临渊的结论说给了睿王听:“我们认为,幕后之人在故布疑云。”
睿王脸色严肃,负手踱步思考,顺着柳羡给出的方向想出了又一种可能:“也许幕后之人并不一定要取七弟性命。”
“无论七殿下是生是死,重要的是这件事足以将如今的局势搅得更乱。”秦临渊不疾不徐的接上了睿王的话。
“如果他们只是想搅乱局势,为何单单选上七殿下?”柳羡颦眉,看向睿王:“柳羡冒昧,睿皇兄最近可与哪边交恶了?”
睿王似乎被柳羡点醒了,神色蓦然一沉:“那可多了。”
柳羡略略一想便明白了。睿王正直肃寡,眼内容不下沙子,最厌恶投机取巧汲汲钻营的人。这样的做派得圣上重视,却是最得罪人的。
“本王会去查个清楚的!”睿王掷地有声地道。
三人谈论完已亥正一刻了,睿王便在沐王府暂歇一夜。
后半夜,一场夏雨倾盆而下。
柳羡听到雨滴毫不停歇噼里啪啦打在瓦片上的声音,心里烦闷的情绪反而渐渐平复下来。
原以为京中尔虞我诈与她关系不大,秦临渊不过是宗室,沐王府只需保持中立,一心为圣上办事就好。谁知这才没过多久,他们就被圈进了夺位之争。难怪外祖父宁愿待在苦寒无比的边城也不愿回京。
明刀易躲,暗箭难防啊……
今夜因为睿王留宿,秦临渊没有再歇在隔壁书房,而是睡在外间的榻上。
柳羡睡不着,便掀开身上的被子,轻手轻脚的起身下床,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了外衣披上往外走去。
外间,秦临渊合眼躺在榻上,呼吸绵长。长而浓密的眼睫在眼睑处勾出一抹阴影,挺鼻薄唇,眉眼细长,如一柄归鞘的利刃。
柳羡打开房门,侧身踩着门槛。也不出声,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秦临渊的睡颜。
真好看……
柳羡忽然觉得啊,这人还是睡着了讨人喜欢。
“为什么不睡?”躺着的人忽然开口问道。
柳羡差点儿被吓了一跳,按下心口有点危险的想法后,才带着浅浅的笑容走过去问:“你也睡不着?”
“嗯。”秦临渊发出低低的嗓音,睁开了双眼,眸色清明又似夜幕般深邃,像是宣纸上两抹化不开的浓墨。他语气淡淡地道:“中秋前后,圣上大约就要让我去吏部了。”
“你开心吗?”柳羡问。
“当然。”秦临渊肯定道。
“那就好,你能这么说,让我觉得在京城住下也不是那么糟糕了。”
“你不喜欢这里?”秦临渊心平气和地问。
“……谈不上喜不喜欢,如果只是像从前一样生活在这里我倒不介意。但是你也看到了,京中势力交叠,现在大皇子和太子两派又斗的那么厉害。如今我们也身在其中,麻烦必然少不了。”
柳羡垂下眼睫,幽幽地道:“其实这些我倒有准备,只是今夜的事实在是太险了。若是今晚我没有出门,或是早了一步,或是晚了一步……阿渊,我真的很难不去想这万一的后果。”
她再烦秦长霖也只是烦他行事任性,就像嫌弃家里不懂事的弟弟一样。如果秦长霖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人给害了,那该多无辜?
秦临渊听着柳羡诉说不安,没有开口安慰什么,却侧过身往榻里移了一点。
柳羡看懂他的意思,脱鞋上榻,与秦临渊躺在一处,又拉过薄被搭在身上。
嗅着身旁熟悉的雪松般冷冽的气息,柳羡微微走了神。
抵足而眠的事只有他们小时候干过。
那时候秦临渊刚被平王从外面找回,对谁都戒心十足。只有对着看起来柔弱可欺,完全构不成任何威胁的柳羡才好些。
他母亲未婚先孕,受尽了指点也吃尽了苦头,连带着秦临渊也受人欺负。甚至一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秦临渊”这个名字还是平王认回他之后取的。
等他母亲产后落下的病越来越重,熬不住过世之后,他更是连饭都吃不上,最后还被人寻了错处赶出去。
当时七岁的柳羡跟在平王身边,他们在城内找到了和乞丐混在一起的秦临渊。他身上的衣服破旧却不似别人那么脏,站在那里俨然成为了那群小乞丐的头。即便如此,还是可怜,瘦的皮包骨头,脸色也不好看,像是很久都没睡好。
柳羡悄悄打量着这个和她一样大的男孩,莫名就产生了浓重的怜惜之情,还有点同病相怜之感。
想她在护国公府举步维艰,不仅兄弟姐妹欺负,连一些刁奴都能给她脸色看,克扣她用度。但即使万事不如意,最基础的吃穿还是能供应上,不至于让她饿了病了。
但就这她也不想忍受。所以才偷偷躲在装着棉衣的箱子里,想跟随运粮的队伍一起去雁州找护国公府里唯一疼爱她的外祖父。
柳羡自己藏着干粮,每天入夜才偷偷溜出来一会儿,她身形小又聪慧,队伍一直走了六七天柳羡才被值夜的侍卫发现报告给了带头的平王。
走到这里再送人回去未免麻烦,二则柳羡铁了心要去雁州找外祖,再来,平王这次出来也是因为听闻自己有一个儿子流落在外,找人几番调查核实了消息之后去接人的。
这时秦临渊也已经七岁,要查七年前的事还要费些功夫,在此之间,秦临渊的生母重病残喘多年终于等不下去撒手人寰了,秦临渊也沦落到乞讨为生的地步。奉命调查的人当时想将秦临渊暂时安置在身边照顾。毕竟秦临渊要真是平王的血脉,平王至今又无子,那秦临渊很大可能就是世子了,他们不敢置之不理。
秦临渊却不肯跟他们走,宁愿露宿街头。
从小遭受了太多的白眼和戏弄,秦临渊已经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了。
这件事当然也被如实报告给了平王。于是平王在看到性格温和的柳羡时,有了一个想法。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柳羡翻个身面对着秦临渊。“在嘉楠客栈边上的巷子口。”
“记得。”秦临渊平静地点头。
他没有告诉过柳羡,在嘉楠客栈旁的那次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到柳羡。平王带人在嘉楠城中找了他三天,不如说是他躲了三天。
即使平王来嘉楠城时很低调,但秦临渊掌握了云城几乎大半的乞丐,就等同于掌握了嘉楠城所有人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