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墓》六六姑娘

1、01

　　将军墓离城大约十多里的脚程，那里是一个荒凉僻静的所在。

　　“就是那里了。”暮霭沉沉，十四五岁的乡下少年，遥指着远处几间破旧的草屋子。

　　裴安道了谢，随手抛了一锭银子过去。正欲策马，谁道那小哥又叫住了他，“公子，那个老头性子古怪得很，平日里也不喜欢与人亲近，你好自为之啊。”

　　裴安远远地抱了抱拳。

　　日落时分，秋叶飘飘。裴安将马在树下拴好，走近了草屋。

　　狗吠声响，不久，草屋中走出一个半百老者。

　　这老者一身破旧的狐裘，一张因岁月侵蚀而留下很多痕迹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可是他的嘴唇却有着坚定之色，一双眼睛比刀还要锐利。

　　他并没有看着裴安，他正看着的，是裴安斜背的那柄佩剑。他落在剑上的目光柔和而多情。

　　裴安道：“老丈认得这柄剑？”

　　老者并未答言，只看着裴安道：“荒郊野外，阁下莫不是迷了路？”

　　裴安摇了摇头，说明来意。

　　“多少年前的旧事了，公子还是不要听的好。”

　　“既是旧事，不妨一听。”裴安淡淡开口，躬身一揖。

　　老者叹了一口气，道：“好吧，我带你去看。”

　　裴安问：“到哪里去看？”

　　老者不语，越过裴安慢慢地走。他左脚先迈出一步，右脚再跟着慢慢地拖过去，脚步沉重。原来他是个跛子。

　　裴安觉得很意外，也很惋惜。

　　草木昏黄，荒野的坡地上开着大片的紫菀花。“这里。”老者道：“就是到这里来看。”

　　他们站在一座墓碑前。

　　裴安瞪大眼睛，这竟是一块无字之碑。但裴安知道，这墓中埋着的，正是英年早逝的骠骑将军。

　　裴安喃喃道：“当年韩端将军去世，谁也不知道先皇把他葬在了哪里。宫里的老人说，先皇曾来过这里两次。最近更有传闻，说在这里看到过消失多年的八王爷。只是我不明白，为何给韩将军立一块无字之碑？”

　　老者没有回答，对着墓碑轻轻叹息：“这里的确很久没有人来了。”

　　裴安沉吟着，终于问道：“老丈在这里多久了？”

　　老者道：“究竟有多少年，老朽不记得，只记得初来这里时，头发还是黑的。”

　　裴安道：“只怕有二十年了。”

　　墓前铺着一张干净的席子，席子上有一张琴，一壶酒。

　　老者兀自坐下，灌了一口酒下去，开始缓缓讲起这个故事。

　　……

　　故事要从二十四年前说起。

　　——

　　当年，韩中原将军从战场得胜归来，刚一入府，就听闻夫人生下了一对双生子。

　　韩中原将军中年得子，况系双生，喜不自胜，太宗皇帝亲自为其赐名，哥哥赐名子端，弟弟赐名子雍。

　　韩氏兄弟深得太宗皇帝喜爱，从小出入皇宫内廷，和当时几个同是幼年的小皇子情同手足。

　　兄弟两人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容貌音声，父母有时亦难辨认，只是哥哥寡言沉稳，弟弟书生气了些，长大之后性子更加不同。

　　哥哥韩子端精通骑射，刀马娴熟，年少英武，十五岁时，就练得一身好武艺，开始随父亲征战沙场。弟弟韩子雍少时孱弱，素不喜舞刀弄枪，是个文采风流，多情风雅的人物。

　　兄弟二人，一文一武，玉树临风，一时传为佳话，京都内的闺阁女子莫不想嫁入韩府。

　　单说这韩子端，先皇登基初年，韩子端便随抚夷将军出征西戎，率一百铁骑突袭敌营，烧了敌军粮草。先皇在朝堂见到降书时，大喜，当即下旨封其为永乡侯。

　　从此，韩子端青云直上，凭借战功，四次加封进爵，直至受封为骠骑将军。

　　韩中原老将军死后，先皇体恤韩家，更是器重韩子端，甚至冷落了大将军，大将军不满，曾多次在宴席上拂袖离去。

　　这双生子二十岁加冠那年，先皇曾恩准弟兄两人一个心愿，无论什么天子都会应允。骠骑将军谢绝了任何封赏，而韩子雍求得帝都第一美人明翠郡主为妇。

　　韩子端受先皇亲自培养、一手提拔，他对韩子端的宠信，似乎超过了所有的大臣，这自然也引起其他朝臣的嫉恨。

　　不久，军中就有传言，说将军与外族勾结，意欲图谋不轨，随后又有人上书揭发骠骑将军的数条罪行，可是先皇并不重视。朝臣在大殿哭诉不止，先皇只好派了心腹廷尉前去将军府问讯，不知怎么回事，最后查出将军通敌谋反的物证来，先皇震怒之下，将将军逮捕下狱。

　　韩子雍那时已官至御史大夫，也因此事受到牵累，明翠郡主当时身怀六甲，加之韩老夫人正缠绵病榻，女眷只是幽禁府中。

　　裴安问道：“当时的大将军，可就是六王爷萧珽？”

　　“不错。”

　　“听闻，这六王爷风姿俊爽，望之俨然，少时即聪颖，当初太宗皇帝一直有心立六王爷为储君。”

　　老者道：“你怀疑是六王爷栽赃陷害？”

　　裴安摇摇头道：“听闻六王爷虽在先皇面前张扬跋扈，屡次触怒龙颜，却也是个豪爽坦荡的人物。”

　　老者道：“我的故事还没有讲完。”

　　…………

　　夕阳艳丽，风却已经有些凉了。

　　裴安很认真地听着。

　　——

　　先皇并不相信将军真有谋反之心，果然，韩子端被关了两个月之后，幕后真相终于查清，所有一切都是皇后和她的兄长密谋策划。

　　皇后娘娘是太后的娘家侄女，蛮横跋扈，后宫里的佳人谁也不敢得罪她。事发之后，她曾哭哭啼啼地与先皇大吵大闹，不久，先皇力排众议，废了皇后。

　　多年的征战，加上两个月的牢狱之灾，将军患了病，此时战事已歇，先皇便命其好生休养。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韩子雍的夫人明翠郡主产下一子。

　　这时，人们似乎才想到将军这些年多次出征，还不曾娶妻，甚至连个姬妾也不曾有，一时间将军府前来为将军说亲的踏破了门槛。韩老夫人每日不堪其扰，见了那些名门闺秀的画像，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将军也是个随性之人，对此事不闻不问，有时在榻上酣睡不起，有时命小厮驾车出府，夜半方归。

　　一天早上，人们在帝都的大街上看见，将军回府时，六王爷萧珽也在马车里，更有人说，六王爷当时正怀抱着熟睡的将军。

　　很久以前，民间对六王爷萧珽就有诸多猜测，这次牵连到将军，闹得更不像话。

　　六王爷领着大将军的闲职，除了去军营练兵，或者与将士们出城射猎，便是每日混迹于门客之中，消磨时光。因为其他王爷都已儿女成群，这六王爷而立之年还未纳妃置妾，有人说六王爷若非有隐疾，便是有龙阳之好。

　　先皇听说此事后曾召见六王爷，传闻六王爷携剑入殿，与先皇闹得很不愉快。

　　后来有一天，先皇在麒麟殿摆酒，韩氏兄弟亦在其列，座上，先皇却突然谈及韩中原将军一家满门忠烈，群臣闻之变色。

　　武将结交近臣，尚能引起帝王猜忌，何况结交的是王室？一直到酒宴散去，一个黄衣内监过来搀扶，将军也是长跪不起。

　　裴安疑道：“韩家满门忠烈，几代人为朝廷征战沙场，先皇为何如此疑心？”

　　韩子端和萧珽皆是英雄人物，意气相投，交好亲近也是情理之中，况且韩氏两兄弟和王爷们是自幼熟识的。

　　先皇如此忌讳，难道真如传言所说，矫诏篡位，帝位来之不正？

　　老者却问：“你想不想喝酒！”

　　裴安笑了，接过酒壶大口畅饮。

　　“这酒不错。”

　　“这是老妻用山上的野蒲桃酿制的果酒。是不是比女儿红别有一番风味？”

　　裴安点头看着他问道：“你有很多故事。”

　　老者道：“我就只有这一个故事。”

　　裴安不再说什么，接着问，“后来呢？那场叛乱怎么回事？”

　　秋风飒飒，老者拨了一下琴弦，幽幽的琴音在这荒野之中颤动，“后来的事，你大概比我更清楚吧？”

　　裴安确实清楚，已去世的兰台令史明确地记载了这段历史。

　　…………

　　麒麟殿酒宴之后，一纸诏书，六王爷调离帝都，从此成了边将。

　　史书记载，北面边地的四王爷造反，六王爷后来以勤王之名集结旧日部下，兵临帝都城外。

　　此时，先皇把韩子端移到宫中养病，并令数名御医随侍左右，所赐膳药更是无数，先皇隔日便亲临病榻看望，然而将军的病情却日益恶化，前去探望的人都被告知，将军需要静养。

　　大战在即，朝廷一时无将可派无兵可调，先皇要求谈判。将军挺身而出，只带了一名中郎将策马前去，谁也不知道期间发生了什么事。

　　史书上仅仅记载，将军是以德行感化了六王爷，使其幡然悔过。后来六王爷自愿废为庶民，从此不再踏进帝都半步。

　　六王爷退兵之后半个月，将军病弱之躯终于坚持不住，于一天夜里突然离世。

　　当然，还有史书没有记载的。

　　韩老夫人因为儿子的英年早逝，一直抑郁不乐，半年后随即去世。

　　韩子雍本是一个文弱书生，经历了种种变故之后，似是看破了世事，终日琴棋花茶。

　　而他的夫人明翠郡主有一天抱着儿子出门，却再也没有回来。

　　几日后，将军府的家丁发现郡主已在一座庵堂里落发为尼，任凭怎样询问，始终不肯说出儿子的下落。

　　夕阳艳丽，风却已经有些凉了。

　　裴安很认真地听着。

　　——

　　先皇并不相信将军真有谋反之心，果然，韩子端被关了两个月之后，幕后真相终于查清，所有一切都是皇后和她的兄长密谋策划。

　　皇后娘娘是太后的娘家侄女，蛮横跋扈，后宫里的佳人谁也不敢得罪她。事发之后，她曾哭哭啼啼地与先皇大吵大闹，不久，先皇力排众议，废了皇后。

　　多年的征战，加上两个月的牢狱之灾，将军患了病，此时战事已歇，先皇便命其好生休养。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韩子雍的夫人明翠郡主产下一子。

　　这时，人们似乎才想到将军这些年多次出征，还不曾娶妻，甚至连个姬妾也不曾有，一时间将军府前来为将军说亲的踏破了门槛。韩老夫人每日不堪其扰，见了那些名门闺秀的画像，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将军也是个随性之人，对此事不闻不问，有时在榻上酣睡不起，有时命小厮驾车出府，夜半方归。

　　一天早上，人们在帝都的大街上看见，将军回府时，六王爷萧珽也在马车里，更有人说，六王爷当时正怀抱着熟睡的将军。

　　很久以前，民间对六王爷萧珽就有诸多猜测，这次牵连到将军，闹得更不像话。

　　六王爷领着大将军的闲职，除了去军营练兵，或者与将士们出城射猎，便是每日混迹于门客之中，消磨时光。因为其他王爷都已儿女成群，这六王爷而立之年还未纳妃置妾，有人说六王爷若非有隐疾，便是有龙阳之好。

　　先皇听说此事后曾召见六王爷，传闻六王爷携剑入殿，与先皇闹得很不愉快。

　　后来有一天，先皇在麒麟殿摆酒，韩氏兄弟亦在其列，座上，先皇却突然谈及韩中原将军一家满门忠烈，群臣闻之变色。

　　武将结交近臣，尚能引起帝王猜忌，何况结交的是王室？一直到酒宴散去，一个黄衣内监过来搀扶，将军也是长跪不起。

　　裴安疑道：“韩家满门忠烈，几代人为朝廷征战沙场，先皇为何如此疑心？”

　　韩子端和萧珽皆是英雄人物，意气相投，交好亲近也是情理之中，况且韩氏两兄弟和王爷们是自幼熟识的。

　　先皇如此忌讳，难道真如传言所说，矫诏篡位，帝位来之不正？

　　老者却问：“你想不想喝酒！”

　　裴安笑了，接过酒壶大口畅饮。

　　“这酒不错。”

　　“这是老妻用山上的野蒲桃酿制的果酒。是不是比女儿红别有一番风味？”

　　裴安点头看着他问道：“你有很多故事。”

　　老者道：“我就只有这一个故事。”

　　裴安不再说什么，接着问，“后来呢？那场叛乱怎么回事？”

　　秋风飒飒，老者拨了一下琴弦，幽幽的琴音在这荒野之中颤动，“后来的事，你大概比我更清楚吧？”

　　裴安确实清楚，已去世的兰台令史明确地记载了这段历史。

　　…………

　　麒麟殿酒宴之后，一纸诏书，六王爷调离帝都，从此成了边将。

　　史书记载，北面边地的四王爷造反，六王爷后来以勤王之名集结旧日部下，兵临帝都城外。

　　此时，先皇把韩子端移到宫中养病，并令数名御医随侍左右，所赐膳药更是无数，先皇隔日便亲临病榻看望，然而将军的病情却日益恶化，前去探望的人都被告知，将军需要静养。

　　大战在即，朝廷一时无将可派无兵可调，先皇要求谈判。将军挺身而出，只带了一名中郎将策马前去，谁也不知道期间发生了什么事。

　　史书上仅仅记载，将军是以德行感化了六王爷，使其幡然悔过。后来六王爷自愿废为庶民，从此不再踏进帝都半步。

　　六王爷退兵之后半个月，将军病弱之躯终于坚持不住，于一天夜里突然离世。

　　当然，还有史书没有记载的。

　　韩老夫人因为儿子的英年早逝，一直抑郁不乐，半年后随即去世。

　　韩子雍本是一个文弱书生，经历了种种变故之后，似是看破了世事，终日琴棋花茶。

　　而他的夫人明翠郡主有一天抱着儿子出门，却再也没有回来。

　　几日后，将军府的家丁发现郡主已在一座庵堂里落发为尼，任凭怎样询问，始终不肯说出儿子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