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琴键》愉亦余

2、和你在一起

　　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那么急，南方的冷，若不是风打在身上，给人的感觉似乎比冰天雪地还要温柔和残酷一些。

　　在江城二中附近的一处老式公寓楼里，一个年纪大约十七八岁的女孩，背着一个红色的书包，往手里呵了呵热气，从黑漆漆的楼道里走了出来。道路两旁的街灯昏黄不定,忽明忽暗的光就像是这座疲倦的城市一般。

　　“栀子。”一个温柔的声音从女孩的身后响起，被叫作栀子的女孩便转身往回望。不远处，一个扎着马尾，身形高挑的女孩正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这瓶热水我刚从家里接的，你先拿着暖暖手 。”话音刚落，女孩便把一个粉红色印着白色字母的保温杯放进了她的手里。

　　“都说了不要你送我，我家离这里又不远 。”语气虽然充满了嗔怪的意味，而余栀子眼角眉梢的笑意却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出卖了。

　　“想和你多待一会儿。”对方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那柔情，如四月的春风拂过湖面，荡漾人心。

　　余栀子只是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道：“舒心，自从我和我哥出柜以后，已经很久没说话了。最近他盯我也比较紧，所以我们暂时保持距离好吗？”

　　昏黄的灯光照在她年轻的脸上，白嫩皮肤上细细绒毛似乎都看得一清二楚。她以为舒心听了这些话后会不理解，甚至于生气。然而并没有。舒心伸出手臂紧紧地将她拥进怀里。如同解答自己最不擅长的数学题一般谨小慎微地给了她这个年纪最珍贵的誓言。 “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嗯。”她也紧紧地拥抱着她，稍矮一些的身高刚好够靠在她那并不宽阔的肩上。

　　灯光依旧昏黄不定的，只是那光照在年轻的爱人们身上，把她们的影子映在冰冷的地上，一切看起来才没有那么孤独和寂寞。

　　十年前，江城的房地产业还不像现在那么景气。整个房市可以说是低迷到足够让投资商们跳江了。那个时候，凭借着骨子里的胆量和闯劲，余怀民拿自己跑了六年长途货车的积蓄外加把车卖掉的钱统统砸到房市，一口气在新城区新修的楼盘买了三套房外加两个门面。当时身边的人都觉得他疯了。然而事实却明，他做得太对了。只见已步入中年的她，开着一辆大众，每个月就算不工作，光是收房租也够一家人的吃穿用度。然而，除却这些他还开了一家超市。所以怎么说他的身家也近千万了。可是，最近余怀民愁得晚上总是睡不着。一失眠，烟是抽了一包接着一包的。睡在身旁的妻子出言制止他这种伤身体的行为，却总被他三言两语地给呛回去了。于是，在某个夜晚。累积已久的怨气终于爆发了。

　　“余怀民，行了啊，再这样下去咱俩就离婚。别过了。”睡在被窝里的妻子把被窝掀开，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香烟。

　　“别烦我，把烟给我。”余怀民几乎不愿意和妻子对视，只是不耐烦地想要抢回自己的烟。

　　妻子却把烟扔到地上，起身披上了外套穿上鞋，狠狠地把地板上烟头给踩灭了。又想起什么不甘开始说道：“你妹妹她不就是搞同性恋了吗！报应，这都是报应。余怀民你妹妹和你一样，你们兄妹两都有病。”

　　本来无意和眼前这个相处了十几年的女人争吵，在听到“有病”那两个字以后,脑海中那根早就应该被历史掩埋的弦突然绷紧绷紧绷紧，直到砰地一声断裂直勾勾地刺进心脏，然后开始生疼不停外涌血。他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一巴掌甩到妻子的脸上怒吼道：“放你娘的狗屁。”

　　那个被称作妻子的女人一个踉跄后退摔倒在地上，挨了巴掌的脸立马肿得老高。女人摸了摸脸，似乎从没想过十年来连脾气都很少向自己发的男人会有这么大的怒火。心冷了一大片的她突然间就醒悟过来，眼前这个男人根本不爱自己，那些上千个日日夜夜相处下来发现的蛛丝马迹一下子浮上心间使她颤栗。她冷笑道：“离婚吧,今晚我带孩子回娘家,明天下午三点民政局见。”

　　余怀民傻眼了，他没想过自己会打女人，而这个女人还是他的老婆。于是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妻子起身把门带上离开，直到客厅传来他妹妹余栀子的声音：“哥，你和大嫂怎么了 。”这句话也终于打破了这么些天来他们兄妹俩的冷战。

　　余怀民举起刚才打人的那只手又重重给了自己一巴掌，骂自己道：“真他妈活该。”

　　余栀子推开门，看见兄长的房间没有恶战后的狼藉，悬起的心才稍稍落下，只是想起刚才在客厅看见大嫂脸上的红肿还是觉得肯定发生了什么。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嫂带着小海带出门了，我没能拦住。”

　　“随她吧 。”余怀民抹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捡起地上的烟头扔进垃圾桶，看了一眼余栀子那副刚从外面回家的样子，叹了口气又说道：“栀子，等会来客厅,哥和你聊聊吧。”

　　“噢，好。”

　　装修风格与这套公寓购置年龄不相符合的客厅里，余栀子看着坐在沙发上不停抽着烟的大哥，心里忐忑不安着。因为余怀民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和认真。

　　“哥,少抽点。”余栀子话音刚落，余怀民就赶紧把手里的烟丢进桌上的烟灰缸给按灭了。

　　“栀子，你知道承认自己是同性恋意味着什么吗？”这样的开门见山令余栀子接不上话。因为她从未认真的思考过这个问题。十七八岁的年纪，爱上一个人就觉得是全部的世界了。于是在未想出合适的答案之前，她只好坦诚地回答：“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爱她。”

　　“这些年哥哥把你拉扯大，吃的用的玩的从来都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你最好的。我以为只要你好好读书找个好工作嫁个好老公，我也算是对得起天上的父母。结果，还是算错了一步。”余怀民感慨道，言语间的酸楚自是不言而喻。

　　看着四十二岁的哥哥因为生活而比同龄人还要苍老十岁的模样，余栀子突然觉得自己非常不懂事，也许是因为哥哥从来都很宠她才使得她以为哥哥总会无条件接受她的全部！甚至于是出柜。然而面对如父亲一般的兄长这番话语，她却陷入了自我与他人之间两难的境界。对话再次陷入沉默。终于余怀民的开口又打破了这尴尬的一切“很多年前，哥哥也像你一样爱过一个同性。”

　　“真的吗？”余栀子一脸不相信的看着自己的兄长。只见余怀民慢悠悠地起身去厨房冰箱里拿出了一瓶二锅头，回来坐下喝了几口才说道：“那真的是很久很久的事情了，久远到你还没出生之前。”

　　看着自己哥哥一副陷入回忆若有所思的样子，余栀子以为自己可以听到一段轰轰烈烈的往事。然而余怀民却只是回忆了片刻便开口继续把话题扯到了她的身上：“行了，不说哥哥了。这条路很艰难，你有什么打算吗？”

　　“读书，工作，和她在一起。”余栀子说出这话时眼中透露出对未来前所未有的坚定是余怀民从不曾见到过的。

　　“人生规划倒是很明确！万一哪天你们分手了呢？现在的年轻人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就像去超市买泡面那么简单。”震惊归震惊，但还是要抓住核心重点突破问题的。

　　“顺其自然。”

　　短短的四个字令余怀明哑然了，仿佛从余栀子那年轻而无所畏惧的脸庞上他看见了那个年代深爱着自己的那个人无所畏惧地对他说：“这辈子我们一起过吧。”若是当年的他能有妹妹这样的勇敢，那结局是不是不一样呢？不，不会的。因为命运从来都没有给过他们选择。而他能做的也只有无奈向前。

　　“行，你长大了，哥哥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不管你以后会和谁在一起，哥哥也只希望你能幸福。还有现在，你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学习。别的我不多说了。早点睡吧。”说完这话，余怀民便起身要回卧室。

　　“哥，你和大嫂真的要离婚吗？”到底，余栀子还是没忍住之前心里的疑惑问出了口。因为她大嫂虽然思想保守了一点，但和她哥哥结婚这么些年对她这个小姑子还是不错的。所以私心里她并不希望自己的哥哥和大嫂离婚。

　　“这件事你就别过问了。”余怀民说完，回到了卧室关上了房门。

　　客厅里的灯亮得有些刺眼，余栀子随手把灯关了进卫生间洗漱了一番也回自己的房间准备做做题便睡。窗外万家灯火星星点点，桌前一盏台灯孤零零的亮着。已经步入高三的她课业繁忙，学习到深夜一两点已是家常便饭。当桌上的钟表指向一点的时候，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拿起来看，屏幕顶端弹出来的是舒心的消息。舒心问她是否书已看完准备入睡。她只简单回答一个“嗯 ”。屏幕那端便马上回复了一张摊开的写满端正字体的试卷图片附带文字说道：“试卷做完了，准备睡觉，晚安，想你。”她也回复晚安，但这一天内心的疲倦却因为爱着的人这两个简单的字眼一扫而空。

　　入睡前, 她想着自己何其有幸，才能遇见那么好的哥哥与那么温柔的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