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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话 王 ...

  •   我站在河岸,茅草长过我的小腿,被渐凉的夜风吹得很低,四周荒芜、漆黑,我仿佛听到遥远的传来什么又什么都没听见,我心知我早就无路可逃。我不害怕,因为这刻我做了最后的决意,一切都要结束了,我对我自己说,很快的,我实在太累、太累了。火把三三两两的从边缘汇拢过来,那是我丈夫最忠实的部下,可他们现在却想要我的命。
      我使劲眺望着透出橘黄微光的地方,往昔恩爱的一点一滴犹在昨日,我曾付诸所有、耗费最为美好年华的家啊,——我想他会来接我的,他会在最后关头跨马现身救我。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的丈夫会娶小妾,倘若他足够爱我就不该碰别的女人,还抬进了门来,如今刚传闻他战死,他明媒正娶的妻却要被个没名没分的贱妾逼迫至此。
      也许他确已先埋骨郊地,也许他还在前线浴血退敌,只图早日凯旋,顾不得后院些个的腌臜行径。
      但最后的结果是他没有来,哪怕带一句话。
      我不愿落到那个女人手里受辱。
      她以胜利者的姿态从众将领中走出,气势傲慢而志在必得,全然褪去早前谨小的唯诺,她开始就处心积虑计划许久了罢,亏我还自认为待她不薄,尽管心头膈应可又何曾半点的为难苛刻?我最大的放松身体,朝她露出个笑来,昂后从堤坝上直直滚了进去,冰凉的河水一下淹过我的口鼻,无数只手用力拉扯我往深处拖拽,我感觉到河床挤满松软、腐臭的淤泥,淤泥厚不达底,长着成片的浮萍,水色黝黑,像张着巨大的裂口将我吞没。“就这样吧。”我心中凄苦,越发俱惫,不再徒劳地本能挣扎,任由河水慢慢覆盖头顶,一点、一点往下沉。
      “这不是我!”
      我骤然难受的想到,我不能死,我拼命从这具身体里挣脱,可是,我张口呼不出一个名字——我的名字。
      我日复一日地飘荡在水面上,裹着淤泥,长发凌乱散开,暗伏荷叶的背荫中,两眼怨毒地牢盯远方,只剩下满腔绝望和仇恨。
      ——泽斯!
      冥蒙的我几乎要立刻喊出,但很快一闪又消弭无踪。我站于陡崖高处,猛喘不过气,心莫名跟着抽痛,极目的天边尽头、群山之巅,乌云翻涌汇聚,有光电游蹿,息声的雷霆震彻轰鸣。
      我伸手摸了下脸庞,干的。
      “王。”一名将领单膝跪地。
      尸体横七竖八的遍布坡顶,浓烟冲向空中,被风刮走,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终究告一段落。“退下吧。”我并没有因获胜而感到高兴,我的胸膛像塞了几摞砖头,无端的焦躁悲怆,沉闷低垂的天幕仿佛预示着更为可怕的东西——而我不能确定那是什么。
      我是被族人从地底唤醒的。
      我分明知晓我不该重返于世,我的大巫四处奔走劝说,但改变不了结局,前有外族入侵、后有异怪偷袭,已经出现过半伤亡,他们顾不得祖训要拼死一搏,我又如何怪罪苛责,我同样知晓他们积压上万年的憋屈、忍辱和不甘。
      万年来,谁还记得有一族困居这苦寒蛮荒,历史甚至未提及一笔,天下人不仅不感念恩德,反还要毁我家园、屠我老幼,落得凄凉收场,既往的牺牲根本就是笑话!
      他们涌入禁地围成一圈舞蹈、颂咒,绝望的祷告穿透我的耳膜。“王啊,”他们哭诉,“我们做错了什么?我们信奉承诺,世代勤勉却常食不果腹,拘着年轻人不敢教他们踏足外面,任劳任怨,岂揣图报?可如今我们守护的不给我们退路,联合异怪对我们虐害,你要看我们受难、看我们灭族吗?”我纵马率领部属破土跃出的时候,我瞥见封印我的坑底幽深昏昧,环转的符文正散失法力,无由蒙上阴影。
      沉默的打扫完,岭谷很快生起篝火,四周才渐有了呼喝叫囔,久经亡命的族人杀牛宰羊,拿香叶包裹着内脏焚炙,祭祀过神明,并三三两两的用长矛、配剑各挑了肉块烤吃,放松闲谈。
      这场胜利切断了敌方和北边属国的联络,可料短时不会反应增援。稍休整后,我召集所有成年的男子,分兵趁机潜回祖地。我大约记得我本不该懂调派,但旨令熟练的从我口中颁发,有条不紊的被严密执行。
      全军肃然跋涉,难掩将要归家的喜悦。
      极远就遥见一片轮廓。
      至近前却狼藉遍目,田圃荒废、屋舍坍毁,外族不会于这样贫寒的土地上耕植养畜,数代培护的绿野再没了踪迹,仅剩几颗干瘦的青菜生长。他们抽打鞭子、凶恶斥骂,不给工具,驱使被俘的老耄、幼童和女人劳作,想逼问出乌有的方法。
      身后的士兵满面羞怒。
      大巫匍伏恸哭。
      “你们软弱,便有人替你们担受。”我说。
      入夜,我带了一小队清剿完周围的异怪,悄匿到栅栏旁,栅栏还是原先用藤木拼筑的,早有许多损坏,荆藜刚能掩藏我们的身形。仰仗异怪扼守,并全胜的轻视,整座敌营连巡防都没安排,酣然熟睡。余亮中,十几名同族绑成一串,衣不蔽体,嘴唇皲裂,瘦骨嶙峋的发臭躺在碎冰上。
      往后的门坎边,两仆卒正殴打、拖拽一个孕妇,那孕妇紧捂住腹部,以头抢地,她背面关闭的屋内众人互搂着呜咽、颤抖,恐惧阻挠他们迈步出去。
      更里层的监圈,陡剩灰寂,折磨脱形的男丁僵滞地听由前方嘈闹,仿佛无尽噩梦。
      “谁来杀死我们啊!”他们心底惨叫。
      随行的战士目眦欲裂、切齿嘶声:“王!”
      我不为所动。直至传来接应的讯号,最后的分队到位。
      “杀!”我一箭射向场中的看守,召出战马劲冲。
      火光霎时漫天,从各处攻袭。
      所有的人转变疯狂,持剑砍、拿刀劈,扑拥围上,没了武器,就用手抓、用牙咬,宣泄着仇恨,整片土地血流漂橹。
      惨烈但终胜,不留一个活口。
      布署完后续的防御和休养,我选了五十名死士随同下山。
      大巫颤巍的领着族人守在隘口送行。
      他说:“王啊,我们等你回来。”
      可我无法给出允诺,只是扶他起身。
      外面的世界绝然迥殊。
      寒风疾卷掠后,马蹄踏处,雪沫横飞。他们快意大笑,眼见从未看过的光景,山坳稀疏的绿茵逐显增多,勃昂生机。继往南,商贸荣盛,港口的船舶接踵满载;朝北,耕牧自足,巷旁的庭院错落宁和。
      我预备向天下诸国征令查访,违逆者伐。
      重岭麓脚,连延广袤的平原,仍偏荒隅、罕觅人迹,驰走了数日,才有一列火车由远及近、哐啷响动,携着悠长的呜鸣、浓烟蜿蜒缓现。我没阻止他们新奇的围拢上去,啧声环瞰。
      对面同样反应迅速,吵囔的一边派人出外挥旗喝退,一边增兵到厢门、窗口严防以待。
      这是南方的王、另支古族的后裔、英雄赫多珀涅斯的部下。
      双方语言不通的叫骂一阵,渐擦起真火,举矛就要伺机互射。
      淌过黑白的线勾显万物本质,我凝神观望,寻求着最为脆弱的节点。越趋北气候亦越冷冽,更常有野兽、沼泽匿伏,不致命却很絮烦,火车虽慢,未必如我们的马快,但安全省力并能挡风遮雨。
      突然,门从里面打开,数名军官奔忙喊道:“王有令,让他们上来!”一众兵将懵愕相觑随即收剑,发送信号降低行速。
      我放下手转译,自不惧诈,五十战士齐驱一闪便攀进了车内,而所有骏马跟同隐消。
      赫多珀涅斯披着大氅在火炉旁迎接,桌上沏了两杯热茶。我立刻认出这副身体中的人来,高兴的刚想叫他,可冲脱喉间的问话无形阻住,我又急又惶惑,他左侧的眸底浅流一丝笑意。我被安抚了,打量向四周,一应文件没特地合起避讳。
      “息怒吧,”赫多珀涅斯平缓说,“你要什么我都献给你——先祖从未一日忘弃。”我凝默看他,不信他空泛的誓表,万年长漫,已有过太多机会。他很快签署了财产转赠书,搬去隔壁的偏厢。我没安排人手接管,让赫多珀涅斯的部下继续驰车北行。
      我吩咐拿来纸和笔,拟写了檄令,他随侍誊抄,又在封口加印御用的火漆,派出使臣奔往各国,扣剑当面担保:“如有人不听从你,我必征讨!”我不可置否,他就喜悦的走返张扬。
      这条运行的专线起建古远,全程横跨海面、贯穿大陆,而后于赤道因为内讧烂尾停工。中途有断开毁坏的,被石块、树木阻挡,赫多珀涅斯便跟士兵一同下去清理抢修。或兴举围猎,沿路添补,选平整干燥的地方扎营歇憩。我带来的人收获总最丰盛,他们勇猛并能汲取凶兽狂暴的魔力归己,将富足的皮毛、肉分给刚结识的邻友。
      赫多珀涅斯偷藏了酒挨住我躺坐,由星辰扯至女人的裹脚。
      我发觉他话逐日增多。
      偶尔我会牵出我的马喂食。
      他在旁边闲看,眉眼带笑。
      我不理解赫多珀涅斯为什么要插手,天底并非只有他一个王、只剩他一支古族,他尽可像别的王一样观望。
      行了三月有余,趋近极北,四周全是冰封的荒地,最后铁轨也被冻结,无法继续前驶。我告诫他们返回,但赫多珀涅斯下令整顿物资,缩减配额,改徒步推进。
      积存的大雪埋到膝头、漫延胸口,嚎啸的风掀起衣袍。
      寒冷和疫病悄然扩开,不断有尸体落单来路上,恐惧仿佛阴云笼罩,赫多珀涅斯嘶竭激励:“你们要放弃吗?你们甘愿什么都不做便屈服吗!当你们走至这里,早准备好赴死!你们是我挑选出来的全国最优秀的战士,倘若你们自己倒下,已经无人能接替!远方你们的父母、你们的妻儿正翘首企盼,他们还有温暖的房舍居住、有松软的面包饱腹,假如你们现在退后,哪怕一步,他们就要因你们怯懦而直迎凛冬!那时谁会可怜他们、善待他们!战争会四处打响,绝望会铺天盖来,发狂了的人潮会行抢劫、奸.淫,那时将没有一片土地够他们栖身!”
      纷扬的雪粒冲散了他的喊话,扑跌不动的又奋力挣扎爬起,双目灰浊,机械的相互搀着迈脚。
      我决心分开前往另一条秘径,秘径充斥罡风,伴随高速飞旋的冰晶,边缘的空间因不稳定而布满裂痕。我足保五十人通行,并缩短大半路程。我传令集合。
      他们垂眸闪躲、交头低语,然后推出一个人站来说:“王啊,不能救助他们吗?他们赠予我们衣物、供给我们吃食,我们还没有回报呀。”
      我从他们不安却坚定的面孔逐一看过去:“我能救他们,但我会死。”于是他们全伏倒在地:“你那么强大,堪比诸神,又怎么会遭害呢?王啊,你的名至高无上,你的灵永存不灭,我们信仰你、敬畏你,可我们做不出来丢下同伴的事。”
      他们只因相处三个月的外人就背叛了我,俛默不起。
      四周一片宁谧。
      我嗅到空中隐有躁动的水汽,低抑的呜咽由远方袭近,一场盛于往常数十倍的风暴顷刻将临,而峡谷放眼旷阔,缺少掩体。我找来赫多珀涅斯的巫嘱咐:“我教你古咒,你们的人要对我敞开,不存抵抗,便能借用我的力。”他自称弟子,连忙欣喜和惶恐的跪拜退下,穿走向众宣告,小部分人立马遵从,大半的人驻足观望,还有一些人当即质疑。
      “他不是我们的王,我们为什么要听服他的令?”他们不满嘟囔,卸掉身上的包裹、盾牌,乱嘈的坐靠横躺于地,“雪才刚停住,这里很快回暖如春,容我们暂歇,哪会降至可怕的灾祸?何况神未曾警示、巫更没感应一点征兆,我们只效忠我们的王、颂扬我们的巫!”
      一旁登时有人气愤问斥:“你什么意思!出口诋毁我们的王?我把你视作挚友,你心底竟恶揣我们!”
      “哈!”一个壮汉说,“我们甚至不清楚你们来历、知晓你们过往,你们行事诡异,除了呼吸哪点和人一样?要我们放下戒备,全副交托,难保不是窥觎我们身体,想暗中也把我们炼成怪物。”
      “我一根指头可以捏死你们十个!还需要我们王用卑劣的手法算计?拿起你的剑,由正面决斗!”
      眼见两人要开打,围观的双方纷沓加入,争端像火星四蹿,哄闹即刻引来了赫多珀涅斯注目。
      “他说的话就是我说的话,他的旨意就是我的旨意,你们折辱他就是当场踩贱我!”赫多珀涅斯盛怒的一脚踹翻最高声的几人,“谁教会的你们背后胡嚼舌根,你们是战士,不是无知的蠢妇!若你们不长脑子,逞乱违命,我定亲手斩杀!”他又单独把他的巫带往偏处厉训,“收起你那些心思吧!我会不舍一个能打仗的杰出将领,但我完全不在乎没有一个巫辅佐。我封给你地位、留存你颜面,你聪明便学着自持。去做你份内做的事,不要传来不好的消息!”
      赫多珀涅斯垂头走到我身边,凹陷的脸颊透着疲色:“我本该侍奉你、保护你,如今却反要累你受屈、蒙你庇佑。”我睨他一眼,他讪然的喑哑闭了嘴。
      我行进队伍中央,信凭的人已先专注默咒,让魔力沿光纹流经。但禁阵的防罩只来及撑展一半,风暴就携卷雷电从高空扑下,刹间将站外缘的两名士兵击成碎粒。目睹的众人哭嚎滾爬,惊惶的朝里挤涌,恐惧令他们顺服,他们撕开衣袍、祈告我眷顾。
      风暴持续了一天一夜。
      赫多珀涅斯相隔不久来见我一次,他频繁查看我的身体,越发显出焦虑,不断念叨。当他被琐务拖延过黎明才蹒跚赶至,一霎面变惨白,“停下!”他大吼,“快停下!求你了,停下!你是要我的命吗!”他直冲近前,遭即将完成的阵屏弹开,于是他调转头狂叫,“你们在做什么!都住手!住手啊!”他疯了一般把人抓起掀倒,“够了!已经够了!你们要杀了他吗!要杀了他吗!住手吧!”
      他毫无章法的捣乱削减了最后反噬。
      我剩一副焦黑的枯骨,干瘪易碎,他脱了大氅严实装敛我,沉默的绑到背上,斥离众人,独自踏着雪行走。他的部属不敢顶撞,只从旁劝慰:“王啊,我们亟需你,你肩负更重要的使命,你不能由这个地方出岔,让我们代你保管,甚比眼珠珍视。”
      赫多珀涅斯立马满生警惕,双手牢箍:“你们听不见他的心跳吗?他没有死!不准在我面前提一个字!”他们便寻来我的五十战士求助:“你们的王薨逝,我们的王也快神志不清,谁都挨近不了,或许你们的话他才肯入耳。”
      五十人潦草的收拾了几件包囊,全露颓丧,无措的低喃张口:“我们准备离开,去往我们王原先的方向,希望还能补救。我们知道你沉痛,不想接受事实,可是你要让他发臭、任他腐烂吗?请安葬了我们的王吧,容他长眠地里,我们来于泥土、归为泥土。”
      赫多珀涅斯恶狠的瞪他们:“不要惹怒我,滚!”
      他们未行硬抢,遥相缀从后面。
      赫多珀涅斯每日捧出我的头颅跟我讲话、喂我汤水,偷避着用自己的血滋养我的身体。如是半月,我的外皮底下开始新长筋肉,能由他扶着走了。“你现在属于我的财产。”他高兴说。五十人长跪缄口。
      路上我们遇见了一支被风雪分散的队伍,那是北方世袭的亲王骆宸的斥候。我们同随了四个白昼,才终至极地,雄伟的山壁伫立天幕尽头,沿脚端内凹形成宽敞的峡谷,最迅猛的寒潮也受抑消弱。骆宸占据中段搭建了连排的帐篷,戒律森肃,齐整的巡卫频往穿梭,拥兵远超赫多珀涅斯十数倍。
      骆宸专程换了朝觐的蟒服和配饰,率众出迎,恶劣的处况不减他华贵。他躬身揖手拜礼:“吾皇病衰,不能应召即临,特命我代为。宸已置备热水、饭菜,还请陛下同将士歇息。”
      我望向他,想起飘荡水面的女鬼,他遗存古族血脉,因牵连党争发配于此,而今执政的实是太子,还不知他的妻已然自殁。那大殿卧躺的帝王有感我的注视,惊骇的从龙椅上挣扎着申诉,“你不相信我吗?这样窥探我!我并非有意对你违誓,你瞧见我的模样了,每多喘一口气都深觉痛苦,更不剩几日好活,可我的儿女尚且幼弱,内患洪涝饥荒,另有边关战乱,无一个堪担重任,我如何放心退位、由他们辅助你!骆宸是我最拔萃的亲侄,他必能替我周到侍奉、帮你分忧,求你仁慈和怜悯,不要降落责罚!之前有两个异域的来使进献天书,冒称先知,宣讲你的旨令属邪魅假造,蛊惑愚昧的国民勿以偏听,否则会招来灭世灾厄。”他捂胸咳血垂泪,“我岂敢不遵凭你、背弃你,我把他们驱逐去境外,剥夺他们传教的权利,百姓便结怨我,仇恨我不顾庶人的生死,若我哪里行错,你直言示我。”他旁侧的群臣惶恐的跪伏一片,他年长的太子阴郁的站在壁后,浸透薄汗。
      我缓回目光,允准骆宸的提议。他带我们走向营地正中,一队守卫急围拢来持矛喝止:“主帐禁携武器!”欲图收缴。赫多珀涅斯蹙眉停步,他的一千将士瞬间紧绷戒备。
      骆宸上前训斥:“他们是本王贵客,不得无礼。”他嘱咐军师管待其余兵卒,让亲随端来熟食、烫酒摆满案桌。肉香当即夺过众人注意,暖和的气温渐消隔阂,确获赫多珀涅斯点头,立马敞开大吃,艰困的跋涉使他们饥寒疲顿。
      骆宸引我到右席,自入上位。
      赫多珀涅斯猛地摔筷起身,冷色叱喝:“不要触怒我的底线、窥觊不属于你的东西!我能容你冒犯,但你若想僭越他的权柄,就算我人数寡少,从这里拼杀出去也非难事!”正推杯换盏的将领霎时静待蓄攻,两边侍卫同样半拔佩刀。
      骆宸温笑:“宸绝无此意,不过略尽地主之谊。”
      “你们坐下吧。”我说。
      赫多珀涅斯不甘愿的收拢利芒。
      他选了邻近一块平地安营,我便在中间驻扎。骆宸交托军师送来数车用具,一队工兵迅速的钻孔帮建,并预留了充足的食物和饮水。军师拱手告退:“您要差什么,可随时唤人知会我。”
      我们结成了联盟。
      山壁陡峭高耸,庄肃亘古,骆宸派了几批死士攀登探查,无一生还。
      我决定亲自前往。
      “你不要去。”赫多珀涅斯拦住我。
      “没有更适合的人了。”
      “我不同意!”他骤然变脸,“你不会死,可你会痛、会被冰冻!谁还来救你!”
      赫多珀涅斯执拗的不肯放行,到处乱发脾气,最后我只能让他跟我一起。骆宸留下镇守,他搬出绳索、防护服和面罩许多装备,供以取用。
      我们循着先前余存的痕迹蹒走,途中浓雾弥漫,可见散落了的各式尸体,尸体覆盖白霜,凝结猝亡的瞬间。等久没有遇及、越过雪线甚远,骆宸的一队兵卒悄声全殁。我的手开始失去知觉,赫多珀涅斯哆嗦得不能张口,眉毛上粘满冰粒,浑身正转冷硬,两眼骇惧地瞪紧我。
      “你在这里。”我说。
      他仅剩一息续命。我举步往更高处,他忽而抓牢我的腿,青筋暴凸,任石砾划伤爬动,我拔了一下没有挣脱,行了数尺然后停住。
      “让开。”我忍怒喝令。
      他翕动嘴唇,猛地埋头朝我咬来,血渗进他的喉咙,并含着魔力涌入,使他稍微缓暖。
      “我不放手!”他愤恨呜囔,“死也不放!你要走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我迈脚于是他的右臂破裂下来,他眼中升腾起绝望。我继续向前,浓雾渐显消退,裸露后面散布的无数精密仪器,那仪器闪着暗绿的莹光,镶嵌岩内,有些遭受损坏、有些仍持续运行,蕴藏不祥气息。我到附近采集了几样标本,或许能化验出成分。
      我看见山体深处悬浮的圆珠,煜耀金芒,四周环绕飞速变换的字符代码,这是世界的心脏、这颗星球赖生的动力,已经被污染。我只要伸手便能捏碎。
      我接回赫多珀涅斯的断肢,背他起来。
      我们出现分歧,每日胶著于议会争论。
      骆宸坚决要用炸.药彻底摧毁,我持反对,赫多珀涅斯中立。
      我同样没有证据证明我正确。
      那颗心脏并非自然孕育,而属更高文明的外星造物。
      我不是那么迫切。
      我可以什么都不做就能任由这个世界走向覆亡。
      赫多珀涅斯端了一个托盘进来,从容如常的摆好瓷杯,往里面斟酒。我知晓他早有布置,只等骆宸一死便迅速接管对方兵权。
      我忽而生出一丝怨恨,这丝怨恨延缓我出口阻拦。骆宸朗声大笑,毫无戒防的饮下,随后神色剧变,从嘴角溢出黑血。他难以置信的抬头看我,喉咙似要滚动,但终究什么都没说成,缓慢地滑到桌底,停止了呼吸。
      我告诉不了他远方有个女人在痴等他回家。
      赫多珀涅斯单膝跪地,捧住我的手背亲吻贴额,无比虔诚。
      “吾王。”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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