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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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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着玻璃被雨砸得劈啪作响,只盼望诸事都被冲干涮净,然而窗帘缝隙间只露出一线污黄的天,莫名的酸涩气息四处弥散。
“阿宁......”冯文昭试着开口,又在床上换了个侧身躺着的姿势,抬起胳膊把被子撑高,将苻宁透着微红的脸露出来。“等雨停下来了,我们就可以出去散散心,去哪里都好......给你买个戒指要不要?”
omega周身散着含混甜香,却仍闭住眼埋头在表哥胸前。“我不想活了......”
“别这样说。”虽然冯文昭暗地里觉得苻宁的日子只是被自己过得艰难,可开口一说后,又觉得为无法安慰表弟的事实心慌,“都怪我一时脑子犯浑嘴犯贱......”他抚摸起omega后脑凌乱的发丝,苻宁颤了一下后便不再抵触。
表哥继续给下承诺:“我以后和别人都断干净,只有你一个。”
“但我是真的想死。”对方似乎什么也听不进去。
“标记我吧。”苻宁呢喃出自己仅有的主意“他们都标记过我,只有你没有。”
本就元气未复,再听得苻宁这么一说——刚刚话里的意思多得烦人,冯文昭立即想到自己面前乖顺的小美人,曾以许多他永远无法理解的心思,甘当他人玩物。
郑天德当时飞起一脚踹他出去,非但如此,还要指着他嘲笑不休。
“冯文昭你发什么威风呢?你的阿宁当时多乐意和我搞,他爽完了不认人,你也不明事理吗?”
“为什么我要相信他?这个谎话精?这个蠢货?”
“阿宁同样对我说伽阳亲王每一次都强迫他,不过看上去亲王只是更喜欢他,难不成他的反抗带来了这种宠爱?”
对于这点,冯文昭同样持怀疑态度,他是见识过表弟的反抗。一度他好赶时髦,弄来些小玩具,只为了增些趣味罢,可惜苻宁简直像是要疯了,冯文昭挨了踢,挨了巴掌,被抓出血痕,被砸出淤青,他在他身下又扭又滚,根本无法成好事。
“所以郑天德和伽阳亲王是怎么干成的?”哪怕是使了药,而后的问题是“他们怎么让他吃下去?”他又知道苻宁没有笨到那种程度,以往他带他逃学出去玩,总提醒表弟不要把生人给的吃喝随意入口,现在冯文昭只望着苻宁迷茫却热切的样子,虚张了张嘴,嗓子突然疼起来,什么声也发不出。
“标记我吧,你就是我丈夫了,早就该是这样的。”另一边苻宁还在缠着他。“我们已经结婚了......我全是你的。”
冯文昭熟悉表弟在同自己献媚时惯用的声线,但伴着阵阵噼啪落雨,他一时竟全无兴致,整间房间被昏黄的天光笼罩进去,他们两个和挤在棺材里没有区别,这时候他没法怎么他。
“不行!”
说着,冯文昭扔开被子坐起来,又看清苻宁脸上给邵南云打出的伤痕,他的心又软下去,安慰的话未出口,表弟瞬间又是另一个人了。
“为什么他只会哭呢?”表哥怨恨,却没有更好的主意,苻宁趴在床上哭,还嫌不够,又滚去地上嚎啕,根本就是发了失心疯的模样,冯文昭突然也很想哭出来,可他确定苻宁不会在乎,他仍旧没有办法,哪怕omega有无数种不堪,哪怕他在他的牵连下仕途皆尽凋零,冯文昭还是没法放任表弟如此——甚至在他无法确定苻宁是否仍在演戏的情况下,他过去抱住omega,好让他不用自己的脑袋去撞那些硬木家具。
“阿宁.......阿宁,我不能没有你,只是......”
苻宁喘出几口气来,终于算能说话了,“我们一起死吧。”
冯文昭被表弟眼里突然绽放出的光彩吓到,“求求你,我说了和你结婚,这次肯定是真的,你还想要什么,都告诉我好不好?”
“我想要我们一起去死。”
omega笑起来,血珠顺着他自己在唇上咬出的伤口流下来,冯文昭心急无着,伸手去为他揩拭,“我再骗你就天打雷劈,让我不得好死,阿宁你想要什么就可以有什么,你好好的......”alpha也不得不时时与肿痛的喉咙抗争,可怀抱的人只是笑他这副焦虑样子,贴在他胸口的苻宁,哭闹不休的苻宁,现在眼前都不再是,冯文昭无法不感迷惘。
“可以去湖边......”苻宁的话让他瞬间有了些希望,omega愿意去游玩散心,这是多好的事,“小时候我们就总去,我们现在还可以,睡莲把湖里填满了,他们都说湖水会自己拖你下去,这就很容易了.......”
看来表弟似乎连死法都为他想好了,冯文昭彻底无法言语,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怀里是个早就殒命的鬼魂,只等着将自己也惑上冥府之路,在苻宁仍沉浸在自造的谵妄之际,他攀着立柜边缘雕刻的藤蔓爬起来。
“你看,我都写下来了,我们总会结婚的......”
冯文昭捏住纸张的边角,把有字的一面冲向苻宁,然而钢笔墨迹的边缘却湿着晕开,“一切都很好啊,都过去了,你从来不说你要什么,让我怎么......”
“我想要你离婚,让你家里的贱人和野种去死。”
至少不是要他赔上一条命,冯文昭轻松下来,又不得不在脸上乱抹几把,好挣出灵醒,“我现在就给律师打电话,阿宁,你真的信我啊。”他的手断断续续地打颤,头脑中也是疼痛混乱,而苻宁盯着看他的眼神,在清晰里长满冰茬,冯文昭疯癫地讲完一通电话,张正镛那头说了什么他半个字都记不得,唯一为的就是让表弟满意,见omega监视完他与律师的交涉,脸上仍是死寂,冯文昭当即被恐惧攫住,仿佛幽深的湖面正在身后展开怀抱。
然而苻宁只是过来搂住他的脖子,紧贴着索吻,性命攸关的契书在两人之间渐渐皱起来。
主客才刚坐下,极灿烂的一阵光就在玻璃罩中炸亮,接着便是砰的一声刺入耳朵,尖利的残片向四周崩裂。萧澄被这吓到,失手将茶杯碰翻,坐在他身旁的林静绵赶紧起身躲避,热水顺着桌布淋漓而下。
不等主人解释,且赶在仆人进来处理之前,整间会客厅里骤然落下黑暗,多盏墙灯竟同时断了亮。黄暗暗的下午,更像是电灯们无法忍受。
窗外头的灰云聚在一起,窥伺着室内,刚下过雨,如今它们有恃无恐。
“至少这茶的气味闻起来很清香。”林静绵主动开口为萧澄圆场。
“我没放糖在里面。”萧澄回答,“我丈夫最讨厌这样的茶。”
“你现在又不招待他......”
不等林静绵说完这句,萧澄就笑了起来,“我不知怎么感谢你,还愿意来这里看我......”话音仍在时,大吊灯刷得亮起,把萧澄脸上的泪痕清清楚楚地照出来,对方显得局促,连忙挪去主人旁边坐下来,“别这样,多伤身体啊,你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听着此般劝慰,萧澄略微振作起来些,可他实在不敢再把自己的底牌和盘托出了,曾经的情人张宗旻玩弄欺骗了他,丈夫又因他向伽阳亲王的omega告密,报复性地把他困在乡下的别墅,为了解一时的怨恨,他得用之后更多的时间来付出代价。
另一个omega比起他要矮小瘦弱,此刻却试着去揽他的肩膀,“我已经是个毫无价值的人了......”萧澄心想,他和林静绵结交本就不真诚——就像他和大多数人一样,怎么也想不到这时候对方还愿意冒着恶劣天气来探望,“哪天要是我死了,冯文昭一定是凶手。”萧澄擦干泪痕,紧握住林静绵的手,平日唯诺惯了的林静绵被这句话吓到,本同他无甚干系,可他也跟着露出悲伤的神情。
询问的声音小得如同蚊鸣,“你......你丈夫也......”最后两个字几乎消磨在上下嘴唇的碰撞间,过来一阵林静绵才鼓起勇气问出来,“侯爵也打你?”
萧澄一时有些不解,还真没料到对方同他说起这个,但手掌给越来越重得握住,他感到有些拘束不由得去活动腕部,却碰得林静绵嘶了一声,再去细看时,青肿的淤块像条盘在臂上的蛇,正冲他抬起头。
“我真得很抱歉这种事发生在你身上。”林静绵带着哭腔对萧澄说,“我也是真不明白,alpha不在乎我们就算了,为什么连自己的孩子也不在乎,你......你的孩子也是因为这个才.......”
“什么?”
“桓维霖打得我流产,你丈夫是不是......”
“没有。”突兀地吐出这两个字,萧澄只是本能说出事实,见对方神情疑惑地摇着头,林静绵霎时脸色大变,“对不起......”omega惊恐地道起歉来,“我就知道,这只是我的问题,求您千万不要说出去,不然我就完了。”
外头又下起了雨,且比上午时湿透更猛,重新亮起的电灯随着屋外的风雨飘摇再度忽闪起来。
萧澄唤了几声外间的仆佣,却是冯文昭走进来。
“怎么着?又欺负起我表弟来了?”
林静绵一见是冯文昭,立马噤声,几乎要把头扎进地里去。
“亲爱的朋友,我不记得您告诉过要来这里。”萧澄狠瞪向侯爵。
冯文昭也对萧澄冷哼一声,将淋湿的外套随手丢给仆人,“我都忘了介绍,是我的不对,静绵似乎和您玩得很好?我们算是远房表亲。”
“表哥......”林静绵恢复了怯懦畏缩的模样,低着头招呼冯文昭。
“您是有什么贵干吗?”
侯爵丝毫不理萧澄怀着怒气的态度,“先要请您原谅,因为我实在有些重大事宜......”他走到林静绵身边,在omega还惊魂未定时吻了他手背上白细的肌肤。
萧澄用力甩手,几乎将门拍到佣人脸上去。只剩两个人在场的时候,omega盘算着他们都该凶相毕露。
他看向冯文昭,盯着他干裂起皮的嘴唇和眼周的青黑,不敢回想初见时自己是如何喜欢上这么一个人的。
“说吧。”
“离婚。”
“没问题。”
丈夫背身向他,理了理头发,像是不敢相信这顺利。
“然后呢?”萧澄又问冯文昭。
“然后什么?”
“你和谁好上?”
踌躇半晌,冯文昭还是回避了对此问题的直接回答,“亲爱的,很对不起,但阿宁没有我活不下去。”
“滚!”
这次冯文昭不打算再转身了,他知道该走的程序是什么,诉讼、财产分割、无数的烦心劳神,他是得赶紧滚去准备好自己。
本还等着丈夫说些什么,但萧澄只浸在沉默里许久,才发现自己身边空无一人。
先是接过干燥温暖的毛呢外套,然后是帽子,冯文昭向前走去,女佣又屈膝递来手杖,侯爵这才觉得找回了自己,明知未来全是恶心和烦恼,但此刻他偏要哼起轻快的小调来。
“无所谓,无所谓,无所谓。”他对自己反复念叨。
可这时却有没眼色的仆人来劝他迟些再走,因为灾难性的秋季降雨和乡村分外不佳的路况,“无所谓。”他笑道,还拍了怕仆人的肩膀,随后用余光扫到了仍局促坐在门厅长椅上的林静绵。
冯文昭口中的乐音变成了叹息,他又去看那面镜子,林静绵白嫩幼态的脸和水红的嘴唇没地方可躲,alpha的心思也跟着动了动。的确,他睡过的表弟不止苻宁一个,现在他反而肖想起,当初要是和镜中人更好些,可能根本就没有这滔天烦恼,林静绵的亲爹是伯爵,家中资财也算富足,哪怕伯爵对他有些看不上,但总归不似苻宁父亲那般强硬,冯文昭反思起来,为什么当年就是对苻宁爱得死去活来呢?现在也是,只要他愿意,随意可以将人抛弃。
“我就是没办法。”他确认了这点,“但也无所谓。”
女仆在他的授意下为林静绵端来暖热的姜茶,“谢谢您......”omega始终低着头,杯中的热气升腾上来,仿佛在他脸前蒙上白纱,冯文昭忘了自己当时说过什么情话,反正就是在冬天壁炉汹汹的热焰跟前,他把林静绵给办了,“好多年了,再见到你真高兴。”冯文昭自己端起杯盏,享受着茶水的暖热,有一搭没一搭地撩逗omega,林静绵的丈夫,现在替海军官卖军火的桓维霖他也早认识,原来在公学里,这alpha年岁还小便以霸凌他为乐,冯文昭要是不逃掉剑术课,就必定躲不过一顿毒打,“绵绵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惹人疼......”为着多种原因,冯文昭对omega摆出极温柔的态度,经过苻宁的折磨,他愿意给自己找口甜的吃。
林静绵更不敢抬头了,双手死握住茶杯,和被猫堵住的老鼠别无二致,不管冯文昭跟他说什么都不敢应答。
“表哥.......您,您也对萧澄好点吧。”
本来都要把人拥揽入怀,可林静绵的话根本就是在泼冷水,冯文昭略微收敛了些,心头不知为何又泛起难受,来这里和萧澄摊牌之前,他浑浑噩噩地同苻宁好了一次,现在他盘算着,就是再与林静绵一回也不算难,只是冯文昭实在得和自己身心的疲倦妥协了,加上听得对方说起萧澄,更觉得再也坐不住。
他祝他有愉快的一天,而后自己哼起再难成曲的乱调,朝门外的滂沱大雨走去。
苻宁心情好起来后才允许他继续活命。
“你爱我吗?”
虽然不明白表弟在珠宝店门前问这个意欲何为,冯文昭只好挽住omega的手,用自己能有的最深情的样子,说出最能讨人开心的话来。
积水被太阳光蒸发时带出许多酸怪的味道,店门口应侍向两人鞠躬时,又有风信子和油桃的香气迎面飘来,冯文昭多少有些感官错乱,开旷的街道上报童在大声吆喝,店里另一夫人正捻起一只叶片状的橄榄石耳环凑到腮边相看,她怀里绒白的狗还不到碗口大,狗扭过头看了几眼,对他叫了三声。
四面棱棱皆是明镜,灯光环出无数重去,在他们落座后,口感酸甜的气泡酒被端上来,“我们想看戒指。”冯文昭为了自己偏头疼决意滴酒不沾,直接地向店员开了口,“订婚戒指。”苻宁正抿着酒液和别人的小狗遥隔着逗玩,听表哥说是订婚戒指立马脸色不善。
“婚戒我们不用市卖的,到时候你自己选宝石和图样订做......”
“好啊。”听了解释,苻宁才算是没有发作,冯文昭本想拉过表弟的手,但却被自己掌心细薄的那层汗搞得心烦,之后表弟试戴每一枚戒指时,他都只管夸赞,苻宁的手的确纤美,柔软得像没有骨头,练琴练上半个钟头都会觉着累,在omega什么也不懂时,冯文昭就哄着他用这双手为自己纾解,这会对面的自己在镜子里层层排开,侯爵趁苻宁挑选的空档盯住他们,“你喜欢这个吗?”表弟舒展开手指问起他来。
“猫眼石的?很配你......”
听着这么说,苻宁却轻哼一声,直接摘下了戒指,“我的生辰石是蓝宝石,难道你又忘了吗?”
心知表弟还在记恨自己忘了他过生日那回事,冯文昭什么也不敢争辩,哪怕他本就觉得生辰石那一套说辞是珠宝商为了骗钱胡编乱造的,但他此刻只笑着让店员换些嵌着蓝宝石的戒指拿来看。
苻宁仍是不满意,冯文昭确定这里头一半是对戒指一半是对他。omega说浓蓝色太显老气,试了别的后又嫌长方阶梯切的主石火彩不够,等了一会儿又想要带星光的蓝宝石,而后还是挑剔,觉得戒面上的星芒有偏斜。
“真是无聊。”苻宁闷闷不乐得向后靠去,将空酒杯推往一边,冯文昭耐心等着表弟还能作出什么样子,omega随手指了几个,就要让表哥买给他。冯文昭第一次觉得蓝宝石的颜色可憎,他还是温和地劝慰苻宁:“亲爱的,我们只订一次婚就够了......”
“殿下会全买给我。”
冯文昭立即被表弟噎得哑掉,店员已殷勤地把苻宁选出的戒指都摆好在他们面前,侯爵感到贯穿右侧太阳穴的一阵抽痛,估了估几枚戒指的主石加起来得有一百克拉重。“我没钱。”他心想,却装作还要细细查看的样子,好像自己是个宝玉石鉴定家,“你要是有胆子就再回去给人家当小妾。”要是不能在心里抱怨,他一准发疯,苻宁的态度实际也叫冯文昭分为恼火,可他根本不敢想象和表弟在这样的公共场合争执的样子,只好先行迂回,实际还是为劝苻宁不要置这种没由来的气,到了现在冯文昭虽仍对表弟有愧疚,然而他可不觉得自己该被折磨到如此,苻宁持续犯起倔,表哥的话一句不带理会。
递来让冯文昭签支票的钢笔握感舒适,下笔流畅。而那边苻宁依旧毫不动容,坐在原处喝着酒。侯爵想着自己已做完了表弟要求的一切,也为维护他做了许多,然而竟连个好脸也没落到,低头又检查了一遍支票,他思忖或许该再狠心多卖些批文,反正以后离婚、结婚,再养上苻宁这么个小白痴,什么都得花钱,可这里头哪一项他都不敢同omega说起,只要他一开口,无论初衷如何,表弟总会认为冯文昭存心在欺骗推脱,一场大闹必然免不了。因此他对着镜子整出副温柔表情,谁想一回头苻宁的位置竟空出来,他的表弟笑着站到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背后,兼带着伸手去捂别人的眼睛,冯文昭窘迫地捏起钢笔转了几转,他对苻宁究竟能干出什么始终心怀疑虑,然后那边两个人突然同时看向他,表弟接着贴在那陌生人耳边,不知言语了什么。
“她大概喜欢红色多一点......”
“珍珠嘛还好?”
“挺一般的......”
“幸会。”冒着两人的私语,侯爵坦然走过去,见表哥来了,苻宁依旧和另个alpha姿态亲切,“德辛先生是共和国外交参赞,姨妈的好朋友,你们应该认识一下。”他主动向表哥介绍起来
“幸会。”
对面伸出手来,冯文昭不情愿也只得握住。
外国参赞似乎还有话同侯爵讲,然而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表达,“我需要......准备你那种什么......”
冯文昭心里十分不满,猜测这种连帝国通用语也讲不好的外交人员,大概也是被家里恩荫的二世祖,在南朝的革命党们在报纸上抨击帝国的门阀政治,然而侯爵想着所有国家大概都会走上同样的路子,他为了显得更讽刺些——多是由于苻宁,刻意睁大眼睛,满脸困惑地去望着德辛。
“好了,别说了,我刚刚和你开完笑的,你不用给他红包。”苻宁说着就要忍不住笑,这边冯文昭又叫他弄得无可奈何,“你看......”表弟还算没忘了他,让冯文昭注意到德辛手中丝绒圆盒内的金累丝嵌红宝石戒指。
“星荧璀璨,令人惊叹,不过,先生,要是革命党来了您打算把它怎么办呢?”
苻宁不理解这个笑话,对着冯文昭沉下脸来,“你在说什么啊?”
“这都没什么用,先生,跟您直说了吧,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妈妈只是在无情地玩弄你,等她腻味了,再多的礼物也没用,抱歉这么直白地表达,可我就是见不得别人无辜受骗,我见得多了,你们不会有结果的。”
也不知是在向谁撒气,反正冯文昭顺畅地说完了一切自己想说的,“对不起,你们得容我出去抽根烟。”
如果苻宁懂些事的话,此刻就该跟出来,他们买了戒指,且不止一个,现在怎么都该走了,然而他真的独自吸起烟来,透过橱窗,omega仍和那外国参赞坐在一处。他觉得韦芝丽现在干什么是她的自由,自己虽然是儿子也不该干涉,可苻宁总是先挑起他的火,然后必定有由可怜相给他看,于是冯文昭不得不专心于香烟,雨后的太阳一会儿就让他双目昏茫,唯有避进建筑的阴影里才寻得舒适自在,他吐出几个烟圈,又觉得喉咙干燥难受。
“号外!号外!”报童骑着自行车打旁边溜过,又很突然地掏出个扩音喇叭筒喊起来,冯文昭被吓着了,气得斥责了那矮胖男孩一句,报童翻白眼给他,继续向前骑车,“号外!号外!”反倒是越喊越来劲。
现在冯文昭觉得这家珠宝店不但是黑心蒙骗苻宁一样的无知omega,还在店址选择上犯了愚蠢,拱廊街附近的报刊亭都是些教人如何购物,如何布置家居环境的画报,这里却大喊着贩卖时事新闻,在品格上就低了一等,好在报童也不在他身边嚎丧了,冯文昭觉得抽完这根烟,无论如何也要带苻宁回酒店,然而停在前方岔路口的报童却又大喊。
“特大矿难!特大矿难!官商勾结封锁真相!两百矿工深埋井下生死未卜!”
吆喝声没多久就见了成效,香烟一路烧下来,在冯文昭手指上烫出一点红痕,他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找零也不要便扔过票子,旁边去买报的人险些将他手中还带着油墨气的报纸碰下地。
最初他潦草扫过一遍,提着的一口气松了出来,更恨那报童夸大其词,恨到想要退钱。事情出在咸山省而不是京畿,是矿下透水而不是煤黑子们闹事,冯文昭又仔细看了看,是鱼头沟遭了殃——他还觉得这名字有笑得很,想着整条大鱼什么时候得翻出来,好在这地方他不熟他才有闲心瞎想,或许什么时候有经手,但一时脑子乱着,只能不断去翻报纸,“怎么不把这报社的人抓起来?”侯爵思索着,见到几个煤矿企业的大名,“号外!号外!”胖报童见围过来看报的人渐多,吆喝得更卖力气。
“这是想干什么?”冯文昭不自觉默念出声,他看到的是没有资质却贪婪的矿主、与之包庇勾连、草菅人命的地方官,然后又到哪里?又是谁在首都允许他们做大?对某些数字和矿难细节他也存疑,从来他都没想着全盘相信报纸——报社是什么德性他父亲原来就总是骂,但重要的不是他相信什么,身旁捧着报纸的市民都唏嘘起来,无非就是再骂骂他们的政府,所有人都喜欢这么干,报纸就投其所好,至此冯文昭连抽烟的心情也丧了,把手上报纸卷成一筒,打算在递辞呈前保证自己的安全,在这之前还要先安顿好苻宁。
司机已将车为他们备妥当,然而表弟站在车前却不上去,冯文昭正纳闷,以为苻宁在看自己,他同他挥挥手,却无回应,顺着对方的目光回头,只瞧见警厅装涂的车子朝那报童身边停住。
“表哥,怎么了那是?”
“没什么。”他自然地搂住苻宁的腰,“不过是报社弄虚作假、妖言惑众罢了。”
Omega还是好奇,又要夺过表哥手里的报纸看几眼,可对矿区的事他没什么兴趣也缺乏基本概念,“就漏个水而已......”嘟囔几声后他不再管这件事,又跟冯文昭说要去看电影。
“等处理完公事,我马上去陪你。”
“不骗我?”
“真的。”冯文昭笑着把人搂得更紧,他注意到苻宁手里那口精致的髹漆小箱子,“阿宁你看,人家都说一个戒指算是一个承诺,今天你有了这么多,就好好放下心吧。”
“那你走吧,我自己玩我的。”
侯爵得了表弟这句特赦才敢宽心离去。
苻宁看了半场便退出来,是场讲述中古世代宫廷夺位阴谋的电影,讲第三王朝那些不得善终的君主们如何与自己的亲族缠斗厮杀,由于分不清谁是谁,加上对过往盲目,苻宁只觉得云山雾绕没有意思。原来学校历史科考试,要他们写出一本与第三王朝有关的史料并做简要说明,由于历史课排在他要午睡的时候,所以苻宁只能从卷子上挑些选择题乱划对勾。
想到这里,他不得不想起被父亲责骂的那些话,苻宁承认自己愚笨,承认自己不想念书,父亲还逼他下学后听家教们照本宣科,父亲一度说只要苻宁能把一半的科目考及格,就给他买辆跑车,但苻宁对汽车没兴趣,反而恨父亲从不给自己想要的。
连日阴雨后难得晴天,就是看不下去电影,苻宁也不想窝会酒店套房里,司机都劝他乐观。
死盯着无名指上的蓝宝石,那点微微向右偏去的星光,omega又开始发堵,好一会儿他脑子里萦绕的都是冯文昭做出的混蛋事和羞辱自己的话,如果表哥能在这里供他骂几句打几下,苻宁确定自己不会越来越难受,他预计到未来他们还有的是架可吵,难以抑制地胸闷起来,结婚在苻宁一贯的认知里本就是高兴的事,今天他遇到德辛,外国人神色欢快地说要向他姨妈韦芝丽求婚了,别人的alpha怎样看都好,事情放到表哥身上又怎样?他不以死相逼就什么都没有,苻宁又执拗地痛苦起来,为什么所有好事到他就这样难?说好的结婚成了订婚,说好和萧澄断掉却再无进展,他让他准备新的房子——苻宁死也不愿住在被萧澄装饰过的屋檐下,而表哥推说得从长计议。
“请您掉头。”
原本说去吃甜品,苻宁当下改了目的地,司机紧张了起来,他当然能察觉到。
“去找表哥。”
“不。”Omega随即又纠正自己,他将随身带着的字据又翻出看了一遍,再重放回左胸口袋,苻宁不费力便能在那里感受到心跳。
“是去找我丈夫。”他低声说。
汪松宜对他拍了桌子,玻璃缸中的鱼儿们颤了颤,冯文昭也颤了颤。
“请辞?你在这个时候?遇到事你就只想着当逃兵吗?”
“万事都有偶然性,我不想干已经计划很久了,透水这一码我也料不到。”上司在下属面前弱了气势,“要不这样,松宜,我把位子禅让给你。”冯文昭仍有心思笑,他借机就从自己的高背椅上起身,“逃兵的滋味多好啊。”他想,“我还真当过逃兵。”
因受不了欺负从公学退学后,冯文昭接连收到大学的拒信,父亲冯廷瑞见儿子游手好闲,心里憎恨,但还是得为家中独子谋出路,说是会使钱给冯文昭买个中尉连长当,“还行,反正也不打仗。”他很无所谓地去报志愿参军,千算万算,只算不到父亲手里因赌断了钱,瞬间他就从连长沦落为发展营里的新兵;再加上那会子帝国的确在边境和联盟共和国交了火,谣言说他们每天都要在南部边境新夏省死绝一个连。冯文昭每天受着各种压力,躺在梆硬的板床上,忍受着汗臭鼾声,只觉生不如死,当时的夏天热上四十余度,往南去天气还要酷烈,他就不懂干嘛非要在这时节打仗,后来少年的冯文昭心生妙计,说自己母亲重病且死——韦芝丽那时候只不过和情夫去山庄避暑了,反正无论如何成功骗他得休假,且之后再没穿过军装,期间宪兵是来拿过他一次,好在苻宁的父亲,也是他姨夫保下了他来,不过自那以后冯文昭就从没被将军用正眼瞧过——以前姨夫见了他还总劝他些要上进的话。
现在他在汪松宜面前端起白葡萄酒喝。过去不怎么舒适,他只让它们过去。
“你要是愿意我们简单交接一下工作?”逃离阵线之前他自然得把武器还回去。
“别逃啊......”汪松宜先是耸肩,而后摊手对向冯文昭。“始终你是逃不掉的。”
“我逃掉过很多次。”侯爵不屑下属的话,在心里侥幸。
“鱼头沟的透水矿难只怪天要下雨。”他又说起自己的无辜。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
“松宜,别跟个泼妇一样。”
“首相会约谈我们这里的负责人......”
侯爵又倒酒进水晶杯,不想再让omega在自己面前抱怨不休,“可我不对任何事负责。”
“前段时间您花在正职上的时间可不多。”
“然后呢?”
“如果您浪费掉那些时间反倒没事了。”
冯文昭不愿回想自己为攀附伽阳亲王所做的一切,“又怎么了?”
“几百个人死了,报社会像秃鹫一样围着这些烂肉,它们还会等着撕扯我们,它们正盘旋在我们的头顶,您再猜猜是哪一阵风送这些食腐鸟上天的?”
“我不明白。”实际上冯文昭不愿意明白。
“你和伽阳亲王站在一边,无论你现在怎么样,你的立场已经变不了了,你再看看这次牵扯出了什么?我也是不明白为什么报社有这样的胆子......”
“可能我看的也不是很多。”
“他们挖出矿主企业里有亲王的参股,然后是什么?他们又把皇室腐败的事拿到台面上来讲。”
“这又不是我的罪名。”
“您和亲王谈过吗?”
“难不成我还是他的亲信?”
汪秘书避开冯文昭的目看上去的确是一无所知光,显然他想说得话还为数不少,只怪苻宁没让他继续任何一句。
“你说过再也不见这个omega!”
“阿宁,这是公事,你别......”
后头还有人欲拦苻宁不得,现在只能退到一旁,被打开门的办公室此刻对冯文昭来说就是刑场,表弟不要任何解释,胡乱拿起堆在案头的公文就砸去秘书身上,科员们都从工作里解脱出来,他们知道自己不能向小市民一样碰头看热闹,可跃动的情绪已经传遍,尤其是这种捉奸,还动上手了的戏码。
冯文昭急了忙慌去制止表弟,手上不一会便多了好几个带血的牙印,汪松宜再精明冷静也应对不了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其他alpha们玩味的眼神立刻叫他无处容身,而苻宁狠命指着他,贱货、勾引、不要脸之类的东西随口就骂出来。
“都是我的错,我们马上回去,你别这样......”要不是被表哥拦抱住,苻宁非得和汪松宜扭打起来不可。
“放开我!”
想挣脱时苻宁立刻便挣脱,汪松宜在他和alpha拉扯时溜了,叫他很是气不过,算好冯文昭还在。
Omega用手肘狠狠向后捅去,脱开了钳制,“让他们都知道,你和自己的秘书苟合通奸!”他对所有人喊出侯爵的丑事。
“也是你,你逼我去和伽阳亲王上床,好换自己的荣华富贵!”
这下子所有听见的人都坐不住了,冯文昭绝望地想去关上门,但苻宁不让他如愿。
“我受够了天天假惺惺地活着!你对我......”Omega在力气上毫无优势,表哥被得几眼,一手拽住衣襟将他向屋内甩去,随后是关门,苻宁完全怔着,说出的东西受不得自个儿控制,冯文昭迎面一耳光让他醒了神。
alpha肯定即使在此种恶劣情形下,他也没有使足力气,苻宁的脸颊也不过是被打得微红,“阿宁......我错了,我......对不起,你让我看看......”冯文昭心间想得清楚,只是出口便语无伦次,表弟不断捂着脸后退,身子重重靠在门上,他再不让他接近,哭着开门跑了出去。
“阁下?”
所有人刻意忽略他时,冯文昭更感煎熬,他向后枕着椅背瘫坐了不晓得多久,被人轻声呼唤时也反应迟钝。
“阁下!”
对方先他一步不耐烦。“您得立即去会议室一趟。”
他失去了神气,提线木偶般行动起来,直到听见周围议论又响,哂笑掺杂着成片嗡嗡,身后似被人揪住,冯文昭本能转身。
“让他们都看啊!”
苻宁折返回来,毫不顾惜地将那白纸黑字丢给观者们去传阅。
“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怎么骗我的!”
“阿宁,为什么?”
冯文昭知道自己算是彻底完了,他的上下牙打起冷战,再说不出什么。
“我们一起完蛋吧。”苻宁捂着嘴笑起来,笑得前仰后伏,“现在你找不了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