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恶》芒果酥和凤梨酥

29、致爱丽丝（10）

　　每一个生命的降临都带着最初的罪孽，其后的时间都是在偿还这份原罪。比起懵懂无知度过这段岁月的人，不断赎罪还债的人是否更加完满，又能否求得最终的解脱？
　　周一不知道，或许就连正在经历这个过程的赵夕也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

　　“我们可以试试。”就在周一觉得下一秒方俞和赵夕就要动手时，爱丽丝忽然开口。
　　“赵队的想法是目前最有可行性的，我们不能漫无目的地搜索，用诱饵吸引它来这里，速战速决，这是个比较合理的决定。”她说。“凯恩的顾虑也没有错，诱饵战术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017号错位演奏者变成那个样子，破坏力上升了，要不是被封锁了一段时间，实力没能复原，我们不可能击杀它。”

　　“只要让036号意识到，这里有它想要的。婴儿由周一保护，我、赵队、凯恩一起出手，很快就能解决。”爱丽丝说。她停顿了下，又补充道，“它甚至不会看到孩子。”
　　周一想，没错，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爱丽丝的说法也同时透露了另一种意思。“你也觉得，畸变体能保留人类的认知？”周一看着这个灰白头发的女孩。
　　“如果它是以一位母亲的身份来到这里，这一定是痛苦的。即使它没有这样的认知，这件事本身对于我们来说也是痛苦的。我想缩短痛苦的时间。”爱丽丝回答。

　　周一走过去抱起婴儿。
　　他看起来很小的一团，白白的、眼睛都睁不开……不对，他的眼睛好像被一层薄薄的肉膜粘连着，所以才无法睁开！
　　“这孩子……”周一伸手抚摸了下婴儿的脸颊，原本哭泣的孩子咯咯笑了起来。他伸出小手试图握住周一的食指，和她玩闹。
　　“它原本是住在秦河古镇的一名玩家。之前在第四疗养院接受治疗看护，生下孩子后发生了第二和第三阶段异化，和017号一样。”赵夕坐下来，刻意背对着方俞的方向。“这孩子一出生就有眼睛的残疾。K把他送到了秦河古镇的普通家庭，伪装成被遗弃的孤儿，再派专人暗中看管。有K的器物在，036号一直确定不了孩子的方位。”

　　他顿了顿，“我其实不太懂他在想什么。即使放在普通家庭，这个孩子也注定不可能像普通孩子一样长大……”
　　“所以你把他偷出来就很对吗？”方俞嗤笑道。
　　赵夕没理他，从一只小包里拿出辆玩具小车给周一。他翻了半天，又找出个拨浪鼓，咚咚地摇了两下。过了会儿，他像是自言自语道：“没有偷，我把看守人员打晕了，正大光明带出来的。”
　　爱丽丝坐在白骨猎犬上，一直注意着地下通道入口的动静，这时回过头来‘看’着他们。周一看到她笑了。

　　方俞沉默了很久，久到周一以为他不会说什么了。“赵夕，你没那么厉害。一个人能做到的事、能做出的决定、能承担的责任都是有限的。”他说。“我投了那两票，到现在自己都不知道是对是错。总有一天，我们该为这一切还债，因为我们的所作所为和怪物没有区别。但是我会很卑鄙地想：幸好。幸好这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无论那个结果是好是坏，也无论当时我们的意见是否一致，至少不是我一个人去承担。”
　　赵夕放下逗弄婴儿的拨浪鼓，看着方俞。
　　他想说什么，但这时，坐在白骨猎犬上的女孩向他们抬手示意。那只猎犬的头部朝前耸动了下，双掌在地上摩擦，尾巴甩在地上，表现得像正常犬类嗅到了什么东西的样子……

　　“注意。”爱丽丝摘下口罩。
　　周一抱着婴儿快速地退后，直到离前面的赵夕和方俞有至少三个大跨步的距离。地下的空间不像地表那么空余，这已经是极限了，再往后退就必须绕过一个水泥柱，会很难获知前方的情况，容易陷入被动。
　　赵夕拔/出了脊椎骨里的黑剑。方俞的左/轮/手/枪上，一根虹吸管咻的钻进主人的手腕，像静脉注射针管那样，但却是在抽取什么！下一刻，虹吸管从皮下抽/出，弹仓咔嗒一声转动了一圈，自动填充了六发子弹。

　　一阵腐烂的气息飘进地底。吱嘎吱嘎的爪子摩擦墙壁的声音。四条黑色的坚硬外骨骼形成诡异的影子，微弱的照明灯光线下，影子被拉得极细极长。
　　赵夕双手握住剑柄，紧盯着那个转角。
　　方俞的拇指按在保/险/栓上，随时就要扣下扳机——
　　那股气味越来越浓重时，爱丽丝忽然喊道：“不对！”灰白的长发动了！发丝飞快地缠绕住一个伏在通道顶部的身影！
　　“什么时……？！”方俞睁大了眼。他的头离那个影子只有一只手臂的距离。赵夕一脚蹬在通道一侧的水泥柱上，借力一跃靠近了畸变体，黑剑挥出一道弧线！

　　“嘎啊啊啊啊——！！”它的一条黑色前肢被砍断，猩红的独眼转向赵夕，另一条腿重重地打在这个人类持剑的右臂。赵夕‘嘭’的一下倒飞出去砸在水泥柱上。
　　照明灯被震得晃了晃，灯泡闪烁着。
　　灰白的长发攥紧了猎物，紧随着那声巨响，把036号拖拽到地面。第二声撞击响彻地下弧拱空间，形成了不停歇的回音！
　　“凯、咳咳……咳，凯恩！”爱丽丝叫道。
　　‘噗’的一声脆响，照明灯里的灯泡碎了。“shit！”方俞骂道。但瞬息间，昏黑的通道里亮起一个光源！周一把手电对准了那个在地上挣扎的影子——

　　“凯恩！”爱丽丝催促着，声音里透着痛楚。
　　银色的左/轮/手/枪抬起，‘嘭嘭嘭’的三响，然后是子弹打中了血肉的闷声。方俞的左/轮/手/枪满弹仓有六发子弹，但他却只打出了三枪。
　　赵夕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右手软绵绵地垂在身侧。“为什么不……？！！”他的质问才说了一半，愣住了。

　　手电的光源照在那个趴伏在地上的身影。左半边脸是猩红的独眼和漆黑的外骨骼，右半边是女人的脸庞，右眼紧闭着，带着深刻的疤痕和紫色的痂。
　　从头部开始到身躯，它或‘她’被分作了两半。一半是扭曲的畸变体，一半是人类！
　　“怎么会……”方俞的手颤抖着，迟迟没能再按下扳机。

　　它呻/吟着，被灰白的长发捆缚住，但仍不停朝前匍匐，就仿佛前方有什么吸引着它，让它连死亡都无所畏惧。“嘎啊啊啊！呜呜呜啊啊啊！！”
　　它的右半边身体赤裸着，原本白皙的肌肤上添了无数伤痕，疮痍满目。黑色的坚硬左臂断裂了，被赵夕一剑斩落在地。它身上有三个弹孔，正不停往外冒出青蓝色的烟雾，像是内部有什么在燃烧着。它努力地伸长右手——那是人类的手，五指分明，指甲里有血垢污泥，手背的青筋根根凸起——对着周一所在的位置！

　　“呜啊……呜啊！”怀里的婴儿开始啼哭。
　　周一连忙轻拍他的背安抚着。他从襁褓里伸出小手挥舞着，哭嚎着。双眼上的肉膜颤动了一下，粘连着的血肉突然撕裂开！
　　那孩子睁开眼睛的瞬间，红雾环绕着周一的身体把婴儿抛了出去！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哈哈哈哈！]人偶头颅停在周一的脸颊一侧。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正感到惊怒交加时，却看到地上的婴儿眨着眼看她——黑红色的、无数个菱形的凸面，如同虫类复眼般的眼珠。

　　“异化了。”周一呢喃着道。
　　这个孩子刚生下来时，可能就有了这种异化的体征，只是一直没被发现。
　　婴儿扭动着四肢，从襁褓里爬出来，朝着地上的畸变体伸出手。一寸寸，一点点，每当他们靠近一点，036号畸变体身上的异化体征就消失一些，而婴儿的头部则不断胀大，变成了一个半透明的泡状物，在漆黑的地下也闪着银蓝光芒，隐约能看到颅骨和大脑。

　　“杀036号啊！”赵夕吼道。
　　“不行！它、不，她……”方俞惊得张口结舌。“减弱了！异化在减弱！亲子的纽带产生了双向变化！”赵夕左手抓着黑剑撑地，背后忽然凸起了一个带着肉膜的翅骨，唰的一下，单幅巨大的翅翼展开。“那就杀小的！它异化了你瞎吗？！”

　　方俞犹豫了一瞬，但马上就举起了枪，扳机按下的那一刻，子弹呼啸而去！与此同时，好几缕灰白的发丝松开了036号畸变体，转而朝婴儿胀大的头部进攻！肉色的副翼散开，无数只小型蝙蝠状生物围拢在婴儿四周！
　　“不行！”周一喊道。她产生了某种预感，危险的到来让她心跳加剧。“只能一起！”
　　“嘎啊啊啊啊！！呜呜啊啊啊！”036号畸变体挣断了几簇灰白发丝，甚至连自身的血肉被绞得支离破碎都毫不在乎，扑向那个婴儿，紧紧把他抱在怀中！

　　触碰到那熟悉的温暖时，最后一片黑色的外骨骼消失，它彻底变回了‘她’。
　　子弹打入她的头部，脑浆和皮肉被青蓝的火焰在瞬间蒸腾殆尽，留下一个森白的颅骨。
　　蝙蝠把她啃咬得体无完肤，血液在霎那间被抽空，白皙的皮肤皱褶干涸。
　　灰白的发丝绞断了她的四肢，她甚至来不及合紧双手拥抱一下那个孩子。

　　“ma...ma...mama.....”
　　巨大的半透明头颅，黑红色的复眼，鼻子彻底缩进了脸部，嘴唇裂成四瓣，口中窜出一根粗长的触须，顶部六角形张开，带有内槽牙。小小的身体皱巴巴地蜷成一团，像被压扁的脐带和肚肠，四肢绞在一起缠住微微凸起的肚腹。背后长出一对透明羽翅，带着银蓝色纹理和橘黄色花纹。
　　“……第三阶段。异化完成。”赵夕的脸色变得苍白。

　　它轻声哀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