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恶》芒果酥和凤梨酥

17、秩序（3）

　　杨乐连连摇头：“不干了不干了！”李铭炜摸摸头，把手机放下叹了口气。过了一秒，两人齐齐转头注视着周一。“等等哪里不对……大佬啊啊啊！”杨乐双眼冒光，扑上来抱住周一那只还算完好的手臂，“姐，A+的级别你都干得过，你必须是我姐！”
　　周一左臂被牵动，一阵刺痛，她‘嘶’地倒抽一口凉气。
　　李铭炜来来回回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看猴似的。

　　“A+的危险级别很高吗？最高是什么？”周一问他们。
　　“最高？不知道，没见过，反正我就知道A+很高了，我记得之前有个A+的任务，死了好多人啊，都是资深玩家。”杨乐说。
　　“死了很多人？”
　　“哦哦我也记得，今年3月的那个吧。”李铭炜喊道。
　　“对，就是那个。”
　　“去哪儿？”周一背着包，被杨乐拖拽出了诊所。
　　“走啦走啦，去开房啊！”
　　“……”
　　“喂！你男友还健在好嘛！”
　　“哈哈哈哈不要吃周一的醋啦，人家是大佬。”
　　“那叫大佬给你买草莓牛奶咯？你叫啊，叫破喉咙都不会给……啊啊呜呜痛痛痛！我错了我错了乐乐我错了……”
　　“买吗？草莓牛奶。”
　　“买买买！”
　　“……你们真活泼。”

　　他们边走边聊，离开诊所前往南都中心区的一家星级旅馆，因杨乐和李铭炜强烈推荐，周一也决定在这里住下。这两人都是旅馆的VIP，包里都是卡，卡里……嗯，卡里没什么钱。总之托他们两位之福，周一订到了不错的房间。
　　她累得一粘床就有点迷迷糊糊的，侧过身避开受伤的左臂，很快就要睁不开眼了。旅馆隔音效果很好，走廊铺设的厚实地毯也很贴心，整个晚上没有一丝嘈杂。周一醒来时天早亮了，‘嘀嘀嘀’的铃声响个不停，她皱眉按下停止。
　　10月15日。天气晴朗。

　　只过了一天而已。
　　就在昨天，周一还以为时间的沙漏已经彻底倒了过来，昼夜不分，日月无光，可实际上地球照样转，没有天崩地裂，也没有海枯石烂。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逝去，也有人诞生，个体的死亡——这在恢弘的宇宙中根本微不足道。
　　她痛恨这种微不足道。

　　等她洗漱完，杨乐和李铭炜才起床，他们建了个三人小群，群里一连闪过好几条‘早上好’‘大佬早’‘好饿’之类的信息。
　　周一换好衣服，单手给自己绑上肩肘固定带，走到门廊看到便条贴，拿起笔——
　　……写什么呢。
　　一人高的梳妆镜里映出了她的样子，她侧过头看了看。嗯，精神还不错。她离开家的时候带了几件休闲服，穿上后仿佛是个度假的旅人。
　　周一放下笔，把便条贴和圆珠笔一起塞进柜子的抽屉里，换上鞋走出门。

　　旅馆的自助餐厅供应早餐，而且费用已经算进房费里，周一到餐厅时，杨乐和李铭炜已经在大快朵颐，两个人都吃得毫无形象。
　　“反正费用算在房费里，吃得越多越好啦，中午的饭钱也省了，机智如我嘿嘿~”
　　“对对，周一你也多吃点。”
　　“可是我习惯吃八分饱。”
　　“八分饱？那就相当于没吃啊！”
　　“你在减肥吗？”
　　“不会吧，你看周一拿了好多培根肉。而且你们都不胖啊，我真弄不懂女生，一个个那么瘦还要减……”
　　“但是她没吃啊。”杨乐指着周一的盘子，瞪着李铭炜，“就是因为你这么纵容，我才会长肉啊混蛋！你要提醒我克制！”

　　“啪！”
　　周一手里的叉子掉在地上。
　　侍者看见后，立刻过来捡起收掉，并换上新餐具。周一拿着新的干净叉子，看着盘里的培根肉和西兰花，忽然没了胃口。
　　她想起来，自己习惯早起十分钟，把培根肉烤好后放在盘子里——双人份。烤培根可以和番茄片一起自制早餐三明治，很好吃。当然，如果有个水煮蛋就更好了。
　　她会在出门前留下一张便条，贴在餐桌上……有时还会多写一张贴在房门上，这样那人就不能说没看见。

　　“能让我看一下<秩序>之前的群记录吗？”周一开口。
　　杨乐闷闷不乐地吃着酸奶，把手机里的app打开后找到那个交流群，放到周一面前，“你自己翻吧。”说完，她抢了个李铭炜盘子里的小番茄，恶狠狠地一口吞下，“从现在起，我也要吃八分饱，多吃蔬菜，少吃肉。”
　　周一往上翻看记录，很多玩家都只是讲述自己的游戏经历。“任务发布是……？”
　　李铭炜回答：“你看群文件和群公告，里面都是管理员任务。玩家个人发布的任务也有个统计列表，已经被接收和做完的任务也都标清楚的。”

　　好……多！
　　密密麻麻的文档，任务记录多达数十页。
　　何晓予……假设他接到了一个任务，那这个任务应该是在不久前发布的。10月初，或者9月末？周一快速地浏览文档日期，筛选出时间上符合的。
　　“这几个……”周一指给杨乐看，一共8个，“能下载吗？能单独发给我吗？”
　　“可以。”杨乐点头，吃完酸奶后拿出个小药盒，倒出两颗深棕色的胶囊，一颗自己喝了口橙汁吞了，一颗递给李铭炜。

　　药盒是磨砂塑料外壳的，上面还有个爱心贴纸，看不出药名和具体的效用。周一朝着药盒撇了好几眼，杨乐说：“保健品，能让你保持好心情的，要吗？”
　　抗抑郁药物？周一心里冒出这个念头。“非处方？”她问。国内很少有非处方的精神类药品售卖，哪怕打着保健品名义，也逃不过药监局标准。

　　“你要和我们一起出门吗？”杨乐反问道。她正不停从群文件里挑选出文档，下载和发送给周一。“我们去拜访几个在南都的朋友。”李铭炜终于吃完了，满足地瘫坐在椅子上。杨乐拿了个小圆镜照着补完妆，踢了踢李铭炜。“起来起来，像个蠢猪哦。”
　　这两人都一脸的悠闲享乐状，和普通人一样。任务完不完得成，对他们来说好像无所谓，就连下一次游戏是生是死，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
　　“我有点累，想休息一下。”周一拒绝了。她的手臂和肋下还有点酸麻，戴着肩肘固定带活动起来也不是很方便。

　　杨乐和李铭炜离开后，周一就回到旅馆房间看任务文档，把部分任务发布人记下来。
　　有些任务要求十分详尽，但也的确有几个玩家的任务含糊其辞，比如其中一个就写着‘危险级别B+，奖金额度1w+，有特别要求，面议’这样的描述。还有几个也是列着诸如‘详询请添加好友’等注释。这种就很可疑。
　　看着看着，周一觉得手臂有点疼，于是喷好云南白药躺下睡了个午觉，等到再起来时，感觉左手整个都又麻又胀。她拆下肩肘固定带，试着动了动。听医生的说法，麻胀和酸痛都是正常现象，证明手臂的肌肉在慢慢休整复原。

　　快6点时，杨乐在游乐场app给她发了条消息：
　　[我们今晚有个聚会，在一个高级会所，很多资深玩家都去那里玩。你要不要来？]
　　周一回复：[什么聚会？]
　　[读书和旅游心得体会交流小组啦，随便聊聊 /微笑//花朵/]
　　[好，几点？哪里见？]
　　她发出这条消息后，从床上坐起来。

　　——7：12p.m. 第六街会所五楼。
　　周一走出电梯间就看到的杨乐朝她挥挥手，小跑着过来：“总算来了，都在等你呢。”
　　“有很多人吗？”周一被她半推着走进包间。
　　里面的人都衣着得体面带笑容，围着圆桌坐着，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份茶点。对门靠窗的主位上是一位盘发的女士，大约三十多岁，保养得很好，面色红润嘴角含笑，戴着无框眼镜，坐姿优雅。李铭炜坐在这位女士左手边第五位，他左侧还有两个位子空着，杨乐和周一过去坐下后，主位的女士对她们笑了笑。
　　“欢迎各位来参加本次的心得交流会，我是□□南都分会长许嫣。首先要感谢各位一直以来对□□的支持，也希望这次交流会能帮助到各位。”
　　周一跟着众人一起轻轻鼓掌。

　　“那么，这次还是从刘先生开始吧。”许嫣对坐在她右手边的男子说。
　　“谢谢，谢谢许会长。上周我带小玲去了水族馆，学校里要求她们写个周记，我就带她在水族馆拍了点照片……”刘先生拿出pad，向其他人展示照片，“……你们看，这是我女儿小玲。我们玩得很高兴，小玲回去后很快就写完周记了，还说下次还想去玩。”刘先生又翻出好几张女儿的照片。
　　他说完，点头示意坐在他右手侧的年轻男子。
　　“大家好，我是李全，还是个彻头彻尾的新人。上次聚会很感谢大家的鼓励，谢谢！如果不是你们都劝我，我大概要想不开做傻事了。上个月我刚经历了第二次游戏，那次真的非常凶险，差点就回不来了……咳，之后我和老婆去了趟欧洲，在苏格兰租车自驾游，虽然只有十多天，但确实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

　　“看来刘先生和李先生都渐渐适应了新的生活，真是太好了。”许嫣笑着说，“□□一直都希望为各位玩家提供帮助和支持，也欢迎玩家们的加入。如各位所见，今天我们即将迎来一位新成员……周一。”许嫣抬手示意，“□□的宗旨是通过定期的交流，让大家能和普通人一样享受生活、感受生活。周一，可以和我们分享一下你的经历吗？”
　　围坐在圆桌边的人们面露期待，他们的目光聚焦在周一身上。
　　……我该说什么呢。她想。

　　其实周一有过很多去各国各地的经历，无论是旅行还是公务，都有很多值得说出来分享的记忆和感受。四年前她独自去了墨脱，三年前她借着当时公司的进修机会去美国玩了一圈，两年前林轩的大学同学请他去台岛玩，周一也跟着蹭了免费车旅。
　　半年前，她和姚萱确定关系后去了云贵，之后还去了济山，尚海的大街小巷她们逛了个遍，吃过很多味道古怪或一尝惊艳的小吃，看过或无聊透顶或拍案叫绝的电影和话剧。就在一个月多前，她们还有一个新的旅行计划。
　　“我……”周一喉咙有点发毛，刚开口就咳嗽了起来，“咳，咳咳……”
　　她忽然觉得，没什么可说的。

　　也许对于那时候的姚萱来说，要活下去，就不得不拼尽全力。可有时努力了也未必都能奏效，期望顺利活过下一场游戏或许是种奢侈。
　　即使成功从游戏里生还，也总会因种种异常的体悟，做出在常人眼里不可理喻的事，说出让他人耻笑鄙夷的话。没有人看得见，也没有人相信。感激、仇恨、快慰、哀痛，剧烈的情绪来的快也去的快，慢慢地，生命里就没了值得怀念和珍惜的东西。
　　现在，轮到周一了。

　　“叮叮——”
　　许嫣拿小银勺轻轻敲了两下杯子，对侍者吩咐道：“把饮品拿上来。”
　　很快，每个人面前的酒杯里就被注满了一种浅红色液体，微微晃动着，闪烁着鎏金光泽，周一端起杯子看了眼，目光立刻被那种金粉色吸住了。这种色调非常梦幻，看得久了心中还会生出安逸和平静，如果放到林轩的酒吧里售卖，可能会瞬间有价无市吧。
　　许嫣拿起酒杯：“祝一切如常。”
　　围坐在桌边的人齐齐跟着她举起酒杯，然后在桌沿上轻敲一下以示碰杯。

　　周一抿了口浅红色的酒液。
　　甘甜的、略带酸味，轻微的烧灼感顺着食道滑进胃袋。
　　她想，如果……如果有可能的话。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又想说什么，只知道那种懊悔和悲伤涌了上来，刹那间就占据了全部心神。

　　她隐约看到有人坐在一片昏黑的客厅里，背对玄关注视着窗外。
　　窗户微微开了道缝，夜风吹动着白色的纱帘起伏，雨水渗进来，打湿了靠窗的地毯。那人的发丝被月光染成亮银，没被束起的发丝调皮地跳动着，被夜风吹得摇摆又蜷曲，被雨水润湿得服帖又纤弱，最后只能无奈地被秀气的五指归拢，一把拢到耳后。

　　[姚……]周一站在门外，手里握着的长柄伞‘啪嗒’一下扔在地上，声音里还带着颤抖和不敢确信，双脚却已经迫不及待地踏进客厅。
　　一定是那个人。一定是她。她不会走的，不会离开这里。和以前一样，什么都没变。
　　我不会让你走的。周一想。
　　她冲过去，双手想要紧紧地箍住对方的肩膀，但腹部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她眼前一黑，摔倒在地上——

　　[嘻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嘻嘻……]
　　昏黑的客厅消失了，银色的月光消失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也消失了，她在第六街会所五楼的包间里。
　　红色，红色，暗红色和血红色的薄雾拱卫着一颗微笑的头颅，一圈圈缠绕住周一的身体！胃部酸痛难忍，灼烫的液体翻涌上来，她弓起身子呕吐，哇地一下吐出一堆糜烂物！
　　还没完全消化的食物里，一小段粉色的肉块仿若有生命般蠕动着、带着鎏金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