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的牛奶糖》陆僖野

39、39

　　陈光彦到露台抽烟，撞见北珝靠在墙边对着手机，像是在和谁聊天。
　　“饭都凉了还不去吃。”他啧了声，多嘴提醒了句。

　　“凉了再热。”北珝忙着处理小姑娘遇到的麻烦事，心不在焉接茬。

　　微信里，宋宝恩陡然收到他的消息，意想之中的不太淡定。
　　她发的是语音，不方便外放，北珝眼睑半搭，睨着屏幕，顺手转成文字。

　　「我应该没脸盲吧，这妹妹就是去年夏天在上海碰到的那个姑娘没错吧？」
　　「你是不是疯了，你还真招惹了未成年小女孩不成？上大学了么，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你是想玩养成还是怎么着？变态吧你！」

　　寒冬腊月，室外冷风盘旋，随便呼一口气都能在眼前散开皑皑白雾。
　　北珝忽略她长.枪短炮的质询，左手拢了拢披在肩头的大衣，右手拇指腹敲字迅捷：「事不宜迟，先帮我把热搜撤了。」

　　「别催了，已经让人去联系了！祖宗，大爷，我喊您一声大爷成么？您可真会给我惹事儿，您的“欲望”够特别啊。」
　　宋宝恩的口气非常差。
　　「来来来，我来采访一下您这位站在小妹妹背后的大佬，您的“欲望”和别的男人喜提热搜，请问您此刻的心情如何？您要是心情还凑合，您看您是否愿意日行一善，顺手也将那两位主角的标签也一并撤了？我是这样想的，您呢，这恋爱谈得挺别致的，不如再多别致一点？反正您腰包足，不差钱儿！」

　　北珝退出聊天框，没理会她的阴阳怪气，宋宝恩眼下火气正旺，一时半会嘴不饶人，不会消停。
　　西贝的小头像是一张憨头憨脑的大脸猫，《蓝皮鼠大脸猫》是他儿时看过的国产动画，现在的小孩可能听都没听过，大抵是她太显小了，潜意识里总感觉和她差着年代。
　　能差多少，不过就是五年。之前没考虑那么深远，现在想想，倒也合适，小丫头太嫩，就得找个比她大几岁的，好在这条随时可能经历风浪的人生航线上，及时援手，协助她掌舵。

　　将这只大脸猫的小头像置顶，北珝自胸腔里压出一声轻笑，久违的自恋情绪令他些微恍惚的同时，又有点愉悦。
　　八字还没一撇，他却已经做好了内部承包一只小兔子的风险准备。

　　不过——
　　喵贝……想到她的网名，和头上戴的猫耳朵发箍，他发觉总是将她想成一只小兔子似乎不太合适，她好像更喜欢猫。

　　“别以为面无表情，我就听不出你笑得淫.荡了。”陈光彦背靠露台外沿的扶栏，单臂后屈，搭在栏杆上，另只手夹着烟，手垂在身侧弹了弹烟灰，“你知道大学生恋爱通常都是怎么被家长察觉的么，就是你这样，拿着个手机，一边不知道和谁聊着天，一边在那儿乐呵。”

　　两人呈斜对角，一南一北将后背倚靠在身后的支撑面，北珝好歹还被小智强要求披上了大衣，陈光彦走出室内，仅着一件黑色修身的高领毛衣。

　　“淫.荡？”小姑娘又给他发来消息，北珝淡淡瞥陈光彦一眼，低头点开西贝的小头像，看着她分享的歌曲链接。
　　原来是一首日文歌。
　　眉梢轻挑，他微勾唇，想起那天在中餐厅的包厢，她和林星源分别介绍过的就读专业。
　　大学生么……陈光彦提起大学生，眼前不就有一个。
　　思绪忽然就有些不受控地飘出很远，想着，这丫头捧着手机和他说话也会忍俊不禁么，还是……他其实仍旧会惹她不高兴，让那张小脸皱巴着，不知道到底在失望什么……

　　陈光彦抽着烟，等了又等，也没等来下文，竟有点不习惯：“你今儿是怎么了，一声不言语可就是变相承认了啊。”

　　“承认什么。”北珝在输入框里敲上一个字“好”，后面的话还没接上，闻声，眼睑抬了抬，目光越过露台中央，以混凝土铸造支柱的长椅，没什么表情地睇向他，“换个词我还能勉强夸你观察入微，淫.荡？”
　　视线转开，提肩嗤了声：“大学生谈个恋爱招你惹你了你评论他们笑得淫.荡，会不会举例？”

　　陈光彦呼出口烟，瞧着他，笑了：“是，我不会举例。不过你也甭扯远话题，我就随口这么一说，谁稀罕打听你的私人感情。”
　　北珝垂眸补上半句话，依旧是单手打字：“你还是赶紧进去吧，鬼天气别给冻着。”

　　外冷内热，陈光彦觉得自己也算是在一点点地了解他。
　　一根烟抽干净了，随手按灭后，他从口袋里掏出颗润喉糖：“秦导那戏我也争取了，恭喜。”

　　「planet：好，我听听看。」
　　「喵贝：我不急的，工作为重。」

　　四方屏幕里，小兔子温温软软地回了消息。
　　北珝嘴角微扬，禁不住就想逗她，手上敲字回复，嘴上淡薄回应：“承让。”

　　「planet：我要是不呢。」

　　“费斯羽今天的新闻看了没？”陈光彦含着糖，话题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北珝目光微凝，终于舍得离开手机，抬头望他：“看了，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蹊跷。”陈光彦双手插兜，兀自乐了下，“你说这事要是发生在定下角色前，我跟你是不是都逃不脱干系，铁定被他怀疑？”
　　“随他的便，做这种假设，你也是够无聊。”
　　话题没牵扯到西贝，也就是与他无关。北珝一秒都未迟疑，继续低头，看向手机。
　　和喜欢的女孩相处，没经验，所行所言都是最本能直接的反应，好在多少摸清了点她的脾气，知道逗她的底线在哪，甚至不出所料地，收到了预想之中的回应：

　　「？」

　　“论无聊我能比得过你？看不出来，你手机聊天瘾还挺大。”陈光彦原地跺了跺脚，“进去了，鬼天气确实要命。”

　　太阳深藏在厚重的云朵里，天色灰暗。
　　北珝眼睫都没动一下，看着这个熟悉的问号，有点出神。

　　「以你为重不好么。」

　　他在想，真这么去接着逗她，怕是又该和昨天一样玩消失，半天不搭理人了。

　　·

　　交“卷”后，西贝费尽千辛万苦才成功突破吃瓜群众的包围，一路狂奔回宿舍。

　　宇琪拉着她的登机箱回来时，习惯性一推门，没推动。
　　她叹了口气：“看吧，没人，她自己都傻了，你们就先放过她，让她自己理清了再来讲述来龙去脉，好不好？”

　　紧跟她身后的七个女生，有同班的，也有外班的，个个目光急切，其中一个直言是费斯羽的唯粉：“等她回来，一定要通知我啊。”
　　宇琪嘴上嗯嗯啊啊地敷衍答应，待人一走，掏出钥匙打开门，将箱子往旁边一放，迅速关门落锁。

　　西贝悬空坐在床沿，有点紧张地看着她一步步走近。
　　四目相对，宇琪立定在床下，双手抱臂，微微歪着头，轻点两下鞋尖：“西贝同学——”
　　“可以坦白从宽么？”识时务者为俊杰，西贝举起右手，抢白。

　　宇琪依旧漠漠然：“可以，不过——”
　　西贝真诚无比地看着她。
　　一秒，两秒……
　　宇琪装不下去了，冷肃的表情无痕收敛，她踢掉鞋子，扑上来，顺着床梯爬上两阶，抑制不住兴奋：“快告诉我费斯羽真人帅不帅，好像是说有做过微整，到底整了没？”

　　西贝有点反应不及，喉咙卡了两秒才答：“……不帅，没整。”
　　私心是不想承认费斯羽帅的。况且，以她长大后的审美，费斯羽和北珝一比，如果说北珝是天上蛟龙，那费斯羽就是地下□□，从前对他惊艳，的确就是世面见得少。

　　手机搁在床上，紧挨在腿边，屏幕瞬亮的同时，显示出一条微信通知。
　　她侧头看见了，宇琪也低头看见了。
　　西贝羞涩的小表情出卖了她，两只手遮遮掩掩，像护着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宇琪故意抻着脑袋往她屏幕上探，西贝一惊，猛地朝反方向躲，本来还没脸红，结果撞见宇琪不敢置信的目光后，蹭地就面上起火，着了。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宇琪敏感如丝，说什么也不打算放过她了，“费斯羽，还有你这一脸的春情荡漾，全都要给我老实交代。”

　　需要交代的事情太多，一两句说不清，其中还涉及她父母是谁，她和费斯羽的那点陈芝麻烂谷子。
　　前者是必须作为前提背景说明白的，后者……西贝不爱嚼舌根，不想背地里论人是非，只说自己不待见费斯羽，缘由方面，能省即省，能略即略。

　　身边有个隐藏至深的星二代，她妈还是家喻户晓的大明星，宇琪受了刺激，直喊西贝在做梦。
　　西贝了解她，知道她其实已经信了，所以她不言声，只是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默默看着她。
　　宇琪：“真没开玩笑？”
　　西贝摇头。

　　两人中间隔着床梯，一左一右分别坐在自己的床沿，宇琪手里把着她的海绵宝宝抱枕，一下一下无意识地磕在腿上：“也是哈，林清韵……哦不，我是说你妈妈，对不起啊，称呼明星都是直接喊人名，我这突然间没能适应好关系。”
　　西贝：“没事。”
　　宇琪张了张口，无声半秒，又闭上，摆摆手说：“……算了吧，我还是再适应一下再跟你说吧，刚又差点蹦出你爸的名儿了。”
　　西贝抿唇弯着点小弧度：“好。”

　　她手里还攥着手机，久不操作已经熄屏了，北珝回复来的那条消息还显示在聊天页面的最尾端。

　　「不碍事，影响不了工作。」

　　中规中矩的回答，倒是没再让她一脑门官司地手足无措。
　　距离收到消息已过去一刻钟，她发送一个表情回去，以示感谢。
　　嗯……该客气还是要客气的。

　　她在这边看手机，宇琪在那边炯炯有神地看她。
　　这让她有点犹豫了，不知道再把自己和北珝的事说出来，那么干净的海绵宝宝会不会被宇琪失手扔出去。

　　就在这诡异的安静气氛里，西贝突然接到了林清韵女士打来的一通电话，有人比她早一步花钱撤了和西贝有关的热门标签，且一并删除了所有大V的相关微博。
　　“不猜猜是谁？”母亲的口气略微有些调侃。

　　心里隐约冒出个答案，西贝低头抠弄手指，不说话。
　　如果……如果他真的已经看到了，那为什么提都没提？
　　甚至，她还想，假如妈妈告诉她这个幕后之人确实就是他，自己又会怎么样，会不会特别想见他，会不会下一秒就想立刻见到他……

　　心跳慢慢在胸口起势，没有谁比她更清楚此时此刻最为迫切的心愿：
　　想见他，疯狂想见他，她不明白那天他送她回家，自己为什么那么胆小那么怯弱，为什么不多争取点和他相处的时间……
　　下次再见面，她一定好好展现自己，也一定好好了解他，即便他们之间可能没有将来，至少在眼下的年纪，她勇敢过，自信过，真诚过，以后不管多少年过去，回忆往昔，十八岁的她没有给自己这辈子留下任何遗憾。

　　“想到是谁了吧？”她装傻，母亲却不允。
　　又是费斯羽，又是北珝，就算她已解释清楚昨晚发生了什么，她和北珝如果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为什么要砸钱帮她？出于纯洁的友情？
　　上回自己在秦伯伯面前帮他说话，可以勉强解释为对偶像的推崇，那这回他替自己出头，是源于偶像对粉丝的爱护？

　　不，爸妈上次就不信，这次更不会。
　　尤其是妈妈，那晚她什么心里话都说了，妈妈还预言——北珝如果打算向她下手，就她这样，压根儿没有防御力。他们肯定通过气，断定她和北珝之间有情况。
　　而此情况无非是：北珝攻城略地，她……溃不成军。

　　和事实也算吻合，西贝松口，轻轻地：“嗯……”
　　她抠着指头，与怀抱海绵宝宝的宇琪对视一眼，宇琪的表情是茫然，她的神色是……飘然。
　　那种从天灵盖到脚趾头，全身都在传导的酥麻令她几乎打不开嗓，声音都是略微发颤的：“妈妈，我想……”

　　“想什么？”她忽然卡住，林清韵也不催促，不急不躁地施以引导。
　　“……想和他试试。”忽视身旁热切的视线很难，西贝耳根灼热，脑袋烧得慌，“我和他就差捅破玻璃纸了，就……顺其自然，能在一起就在一起，不能……也没关系，试试……看吧。”

　　宇琪在旁边凑近脑袋，压着嗓子问：“谁啊？谁谁谁啊？”
　　西贝活像抹了全脸的腮红，轻柔推走她的脸。

　　“想好了？”林清韵说。
　　“嗯……”
　　“你爸反对呢？”
　　“……妈妈会帮我么？”
　　林清韵轻声一笑，有点拿她没辙的意思融在里面：“真在一起了再说吧。”

　　西贝拿不准她的态度，还没想好该如何询问，听筒里又继续说：“妈妈提醒你一声，他可不是笨嘴拙舌的糊涂蛋，真到那一天，不用我跟你帮衬，他自己就能过你爸那关。要是摆不平你爸，不是他没本事，是他压根没上心，这么说能明白么？”

　　西贝咬住唇肉：“明白。”
　　林清韵最后又强调一遍：“记住，他对你足够重视，前面是河，他能过，前面是悬崖，他也能飞，别替他操这份心，我们把姑娘养这么大，在你爸那儿受点挫折也是应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