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珩》鹿尖尖

23、江湖不送不见

　　“看来你依旧什么都不知道。”冷月随手夺过一衙役手中的剑，直指陆夫人的脸“如果可以，我真想替婆婆撕下你这张皮囊，露出背后那张真正丑恶的脸孔。”

　　冷月说完，直替婆婆不值，真想一剑杀了眼前这个人。

　　“住手，给我住手”陆炳源手无缚鸡之力，可是这个时刻，他却不知哪来的勇气和气力，一把夺过冷月手中的剑，直接扔在地上，然后护在陆夫人身前“我不管你究竟所谓何事卷进来，但是我只想告诉你，往事随风，若再追究，只会更伤人，知道也罢，糊涂也罢，事已至此，何必再揭开陈年伤疤？”

　　冷月凄惨地大笑，她替婆婆不值“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原来你终是知道辜负了她，婆婆念你一生，一直以为你心里有的那个人是她，却殊不知你早已移情别恋”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怎能不知道呢，我当初爱的是谁，和我相处的又是谁，我会不知道吗？”陆炳源双眼空洞地望着季雪晴，他的思绪飘到了过往，一点一滴涌上脑海，刺痛心窝，雨水打在脸上，模糊了视线，却让心更为明镜。

　　陆夫人闻言如此，不由身子僵硬了一下，他知道，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是姐姐吗？这十年，他真心所待之人，真的是她，是她季雪晴而不是姐姐季雪梅吗？

　　十年前，陆炳源进京赶考途中，偶遇山贼，遭劫持，洗劫一空不说，对方凶残之极，竟还要取他性命，他一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虽有反抗之心，但终是有心无力。

　　就在他以为必死无疑之时，突然有个女子出手相救，而后他被这个女子带回了师门，精心照顾了他小半月，风华正茂的俩人单独相处下来，难免彼此生出情愫来。

　　可尽管万般不舍，陆炳源终还是要赶去考试，于是他将唯一誓死护在心口娘亲的遗物，一珠钗掏出来，作为信物戴在那名女子的头上，彼此双手紧握，他诚恳地说“等我，雪梅，等我高中回来，我一定八抬大轿将你风光迎娶家门。”

　　那年，他终是不负，高中金榜，也如约八抬大轿将她迎娶家门。

　　只是洞房花烛夜之后，那日清晨他才猛然发现，原来自己竟娶错了人，季雪梅的右脸眼角没有黑痣，他记得清清楚楚，但是此刻躺在臂弯里的这个女子，她有，他自欺欺人以为那是污渍，试图替她擦去，可是终是无用，那是她与生俱来身体的一部分，怎能擦去。

　　后由人打听，才知道原来季雪晴季雪梅竟是一对双胞胎姐妹，俩人几乎分毫无差，知道真相的他终是已负了季雪梅，可是大错已致，他只能且装糊涂，总不能再辜负一人。

　　他是个男人，既然已和季雪晴行了夫妻之道，怎能又反悔不认账？人非畜生，长时间相处下来，又怎会无爱？

　　他虽曾经在长久以来到底一直爱的是季雪晴还是季雪梅之间彷徨过，可是此刻，他终于明白，他爱的是谁？

　　陆炳源既然都那么说，冷月除了替婆婆心寒之外，还能做什么？

　　她拾起地上的那个竹篓，然后将黑布包裹的婆婆小心翼翼地装进去，纵然他不要你，但婆婆请您放心，我会给你找个依山傍水之地，来生望您得一人所爱，终生不离不弃。

　　冷月打算就此作罢，可哪知陆夫人突然疯了一样的冲了过来，接连几掌将婆婆本就半残的身躯击得粉身碎骨。

　　奈何婆婆选择原谅成全她和他们，她却一直苦苦相逼，凶残至极。

　　冷月双眼通红，俨然是悲愤到了极致，她戴着噬血剑的那只手在黑夜里不停地震晃着，剑通人心，它知道冷月在想什么，这个念头，让它疯狂不已。

　　嗜血剑最后挣破银月牙的禁锢，恢复剑身原貌，安静的躺在冷月的手里，但是剑身却散发着浓烈的杀气，让其余人不由的退却三四步。

　　“她都选择放下仇恨，选择原谅你，选择成全你们，你为何还要对她如此残忍，你不配，你不配拥有本属于她的幸福。”噬血剑随心向着陆夫人刺去，陆炳源护妻心切想以身去挡。

　　但是好在风清淤反应及时，先于一步，用清淤剑抵挡嗜血剑，但是嗜血剑魔性极大，清淤剑只可抵挡一时，好在无常也前来帮忙抵挡。

　　“别傻了，杀人要偿命，她身背数条血命，本就死罪难逃，你若犯了傻，按律便是要一同殉葬，不值得。”无常以理劝说她，可是冷月此刻哪能冷静下来。

　　冷月和无常还有风清淤交战了几百回合，终于占了上风，直直向陆夫人逼去，陆夫人推开陆炳源，直直迎上去，大笑“配？当年是我先救了陆郎，那一战我以一敌百元气大伤，再加上背着陆郎走了许久的山路，终是累倒在门口。
　　如若不是我元气受损严重，需要卧床休养一阵，陆郎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会是她吗？如果我没有累倒下，她还会有机会吗？陆郎还会爱上季雪梅而不是我季雪晴吗？
　　是她，是她卑鄙无耻抢走了我心爱的男人，所以，她有什么资格后来再和我争？她想嫁给他，她一生罪恶多端，双手沾满鲜血，怎配的上陆郎？
　　她临死落得这般田地，竟然还不肯死心，差遣你这个小丫头前来讨教公道，问我配不配？她有恨，我何尝没有？”

　　冷月轻笑了一声，准备默默收回嗜血剑，这样的人，灵魂已是如此邪恶，杀了她□□又有何意义，她转身望了一眼无常，想起无常方才说的那些话，对呀，她身背那么多条血命，势必要偿命，她又为何要多此一举。

　　可是婆婆说过嗜血剑出鞘必吸人血，此时它也感应到冷月打算放弃的心理，于便从她手里挣脱开，在空中肆意飞行，冷月无常风清淤三人一同试图压制它，可竟然三人都不敌一把剑。

　　冷月想起婆婆说过的话，于是手心靠近无常的折腰剑，狠下心来一划，将流血的手心仰在空中，嗜血剑立马飞来，闻到血腥味的陆夫人，不断吞咽口水，终于抵挡不住体内蚀骨兽对血的渴望也飞身过来。

　　无常和风清淤一人降住她的一手，而此时的陆夫人再次露出凶残的面孔，理智全无，挣扎着要往冷月那奔去。

　　血…对血的渴望，胜过一切。

　　无常腰间那块玉珏再次发出耀眼的光芒，缓缓悬浮在空中，直直对准陆夫人的脑门，只见从玉珏中散发出一道吸力，强行将陆夫人体内的蚀骨兽吸食脱身。

　　原来蚀骨兽的元身，竟是一个赤身黑目，形似如鱼的家伙，它在玉珏散发出的光芒里，呈现的身子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一个元神，一点点慢慢被降妖玉珏吸进玉珏之内。

　　突然一天冒出了头，轻轻一弹跳，将它吃进了肚子里，洋洋得意地望着无常“好吃，好吃，无常还有吗？”

　　“你，吐出来，给我吐出来。”无常一把将她抱起来，使命地摇晃她的脑袋想让她吐出来，这蚀骨兽万一和她融为一体，万一，也让她噬血那可怎么办？岂不又要没完没了让它继续祸害人间？

　　“无常，无碍的，这鬼灵本来就是吸殃气而生，所以世间万物一旦只剩最后一口元气，都会自动被她吸纳入体，为她所用，与她而言有利无害。”黑曜一席话，倒是让无常放宽了心，这才将摇晃的已然晕头转向的一天送回了黑曜怀里。

　　陆炳源抱着虚软无力的陆夫人，没了蚀骨兽的功力，此刻的她衰老异常，犹如年迈的长者，脸上满是褶子，身上的肌肤起皱变薄，干燥松弛，她极力用手遮挡自己的脸，害怕陆炳源看到她如今这幅面孔。

　　极力地推开他，却被他越抱越紧。

　　“如果，我早一点告诉你，是否我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终究是怪我，怪我，雪晴，这十年来，都是你陪在我身边，往后的生生世世，就让我们继续携手相伴。”陆炳源拾起刚才扔掉的那把剑，一剑直接刺穿他和季雪晴的心脉。

　　同生共死，他知道按律季雪晴逃不了一死，那么他也不想独活。

　　陆炳源眼盯着被黑布包裹的粉身碎骨的季雪梅对冷月说“丫头，终是我不对，还望死后，你将这两姐妹合葬，将我葬在她们旁边，来生，我定只远远望着她们，不起贪念，不做妄想。”

　　“我不，陆郎，我要与你葬在一起，我恨，我恨她，我恨她。”季雪晴到死都执迷不悟，一心怪罪于自己的同胞姐姐，让其情路坎坷，让其一生悲惨，可是她只看了自己的一面，她何曾站在季雪梅的角度去观望。

　　冷月内心还是那句话：季雪晴不配，比起婆婆她相差之十万八千里。

　　无常摇着头说“诛魔容易，可诛心？”

　　人心叵测，岂是他们所能诛的？

　　冷月没照陆炳源的遗愿，将她们两姐妹合葬，她想人生如果有轮回，何必再遇到前生伤害自己的人呢？

　　如果能重来，何必执念过往而不去放眼未来？

　　按照自己最初的想法，给婆婆找了一块依山傍水之地，让无常颂了往生咒，在天地间磕了七七四十九个头，婆婆说过这一生做过太多的孽，她又无儿无女，所以还望上苍看在她一片待婆婆诚心悔过的份上，好让婆婆不入地狱，入轮回，有来世。

　　冷月本也没打算把陆炳源和季雪晴合葬在一起，可是季雪晴临死前拼尽最后一口气，将自己的十指和陆炳源的十指紧紧扣在一起，怎么也拉扯不开，死者意愿如此强大，生者又怎可奈何？

　　无常同样为他们颂了往生咒。

　　“你去哪？”

　　冷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无常苦涩地笑了一下，他是好人，她一直都知道，可是她要去哪？一个送死之地，有她一人，便足矣，她不想拖他们下水。

　　无常召来了青鸟，又大声对她说“我有坐骑，你去哪，我可以送你一程。”

　　冷月继续往前走，背身用手向他们挥了几下。

　　何须送，何须见，江湖再小，也是各自安好。

　　不望送，不望见，天地再大，活着就好。

　　人各有命，也终会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