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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小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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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如笑,谢蘅也笑,倒是刘景行这厮惯来是个厚脸皮的,对谢蘅坦荡的调情有些招架不住了,眨了几下眼睛,两个人的手愈发缠得紧些。
戚如道:“关于案子,本官会上告刑部和大理寺,写成公文传至御前,请皇上批阅。这些时日,你们要多加小心。单凭吴家和岳问梅,还没那个能耐敢去动摇簪缨世族……这事与那帮子阉狗脱不开关系。看看张雪砚和戴鹏那些人的下场就知道了,犯在他们手中,可不会有甚么好处。”
刘景行郑重其事地允诺道:“请少卿放心。”
戚如看了看刘景行,又看了看谢蘅,轻轻松下一口气,“有小王爷在,本官的确放心不少。”
……
谢蘅和刘景行回到谢府上,意外见到许世隽也在。
许世隽焦急地迎上去,将谢蘅左右瞧了瞧,“我听闻你在城郊遇了刺,可伤着哪里没有?”
谢蘅笑着摇头:“你该问问,那群刺客有没有伤着。”
“……这倒是。”许世隽见谢蘅还开得了玩笑,定然是无甚大碍,“那,那可查出对方是甚么来头了么?”
“去花厅里坐,再详说。”
花厅当中摆设一面圆桌,三方摆着花架子。
许世隽与刘景行先行入座。谢蘅打过官司后心情愉悦,执起水壶给架子上的花儿浇了些水,期间刘景行稳坐泰山,淡定得如一口老钟,不敲不动,却是许世隽尴尬局促非常,如坐针毡。
许世隽没话找话,“你,你口渴吗?”
刘景行抬眼皮瞥了他一眼,没吭声。
许世隽:“要不,给你倒杯茶……?”
刘景行又看他,这一回眼里带了些疑惑的情愫,“许巡官很闲?”
“那、那倒没有,忙得很,忙得很……”许世隽吸了几下鼻子,看向谢蘅随意囔囔道,“你还没摆弄完?”说罢又觉得自个儿语气太重了,偷偷瞧了刘景行一眼,正碰上他的视线,忙改口道:“你不累啊?打一场官司,渴不渴啊?”
谢蘅:“你怎今日就会问这渴不渴的。”
她放下壶,转身敛衽坐下,道:“刺客的事,之前交给云歇去查了。那群亡命之徒是受吴平重金所托。”
“吴平?我听闻,今日你打官司,就是拿吴家开刀,是不是已经确定这一切都是他们在背后搞鬼?”
“非也。”谢蘅挑眉,将桌前的茶杯一推,又在其后摆了个圆肚儿茶壶,“吴平只是一枚棋子。准确来说,不是吴平拿岳问梅当棋子,而是岳问梅拿吴平当了棋子。”
许世隽疑道:“我,我听不懂。”
刘景行很是自然地接过话锋,反问许世隽:“你可知吴平是一个甚么样的人?”
许世隽:“那我怎么知道?!”
这时回青进来,端了一盘黄澄澄的蜜柑,先给他们三人添上热茶,又在一旁剥起蜜柑。
刘景行似乎对许世隽有难来的耐心,“看过他的诗文和试卷就会知道。吴平有一腔为国为民的抱负与热血,为人嫉恶如仇,常以清流自居,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他不满意当朝任何一个官员,甚至身边任何一个人。”
“由于吴行知的关系,吴平应该与张雪砚有过几面之缘。他以为自己和张雪砚是同一种人,于是暗中仰慕他已久,也曾为他的诗词写过和诗,可皆不得回应。”
许世隽道:“这不可能。要是仰慕张大公子,会在之后这么对他?”
谢蘅将那一个空茶盏转了转,“因为岳问梅出现了。”
许世隽皱了皱眉头。
刘景行道:“张雪砚是官,而岳问梅不是,可以说,岳问梅是他的替代,是他心目中更加完美的‘张雪砚’。吴平对张雪砚的仰慕没有得到回应,这令他非常挫败,在张雪砚为官者心高气傲和承认自己才华平庸难得赏识之间,他会轻而易举地选择前者。”
刘景行按住谢蘅手中的空茶盏,轻轻一扫,空茶盏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成粉碎,惊得许世隽抖了一下肩膀。
“看着曾经高高在上的云中泥塑堕入深渊,那一刻,长期压抑在内心里的卑微将会烟消云散,他跟岳问梅在对张雪砚进行了长达七天的处刑与惩罚,可以看出两人是何等享受对他的折磨。”
“别说了……”许世隽听得背后发凉,垂下首。
他不是圣人,对于张雪砚的死,许世隽有着深切的悲恸,无力、无奈与无能,在张家一案中,他体会得最深,所以无法容忍有人能轻描淡写、毫无情愫地谈及这件事,仿佛不是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死了一只无人问津的蝼蚁。
许世隽喃喃道,“小王爷,张大公子……我是说,临寒,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兄弟,我们跟你不一样,你不会明白这种感受。”
“‘我们’?”刘景行近乎冷淡地挑了一下眉。
有一瞬间,许世隽看他,还是像多年前的模样,眼里有挥之不去的清贵与冷漠,心里有些发怯,就没再应声。
刘景行又看了一眼谢蘅,似是非是地点了下头,道:“是,的确不一样。”
回青眼见这火噌地一下就烧起来,战战兢兢地将剥好的蜜柑塞给谢蘅。
谢蘅一分为三,一瓣给许世隽,他接下来塞嘴里胡嚼,也许是被酸着,眼里很快泛起了泪光;一瓣递给刘景行,他不接,谢蘅晃了晃手,刘景行才算别扭接下。
谢蘅道:“厉害,都有能耐吵架了?不如出去打一架,岂不更痛快?”
两个人都像犯了错被家中长辈训斥的小姑娘,除了乖乖挨骂,不敢出声。
谢蘅眼色发深,看住了刘景行。刘景行阖了阖眼睛,轻呼一口气,将手中的那瓣儿搁在小盘子上,一下推到许世隽的面前,道:“你渴不渴。”
许世隽:“……”
这就,就不必了罢。也怪吓人的。
沉默了一阵,许世隽主动问道:“现在既然已经都有了线索,怎么还不把他们都抓起来?需要我调兵么?”
谢蘅道:“有戚少卿在,逃不了他们两个。”
许世隽点点头:“好,好……等把人抓回来,好好审问,一定能揪出他们背后的元凶。不过……吴平都能买凶杀人了,为了维护岳问梅,他一定甚么都干得出来,你可要小心!”
谢蘅笑道:“放心罢。”
三个人又磨了会儿时光,许世隽就告辞,离了谢府。
花厅当中余下谢蘅、刘景行和回青三人。谢蘅唤了他要走,刘景行一动未动,回青视线在两个人之间飘来飘去,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忙屈了屈膝,端着果盘退下了。
谢蘅又走回来,依坐在刘景行面前的桌沿上,问道:“刘云歇,你还闹脾气不成?”
刘景行还是沉默。
谢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好罢,您就在这儿消消气,我先回了。”
寻常风火性子的人连转身挪步都做得极慢,而身后那人果不其然地扯住了她的腕子,“谢承缨,你敢。”
谢蘅背对着他,憋笑憋了一晌,好不容易敛下,又冷着个脸看他,道:“如何?”
“你分明帮他。”刘景行说。
谢蘅同他讲道理,“世隽一开始向你示好,是你不睬人在先。”
刘景行道:“示好?示威罢了。”
谢蘅道:“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刘景行嗤笑道:“他算甚么君子。”
谢蘅戳了戳他的胸膛,“这难道不是小人之心?”
“我乐做小人。”
谢蘅教这厮气得发笑,手指握成拳往他心窝子上捶了一下,力道轻得比雀鸟落枝都不如,可刘景行却无声地抽了一口凉气。
谢蘅一下拧住眉,“你怎么了?”
刘景行着意压下眼眸,回道:“没甚么。许是那日在城郊,伤着的……”
谢蘅想起刘景行勉力收剑,怕是真落下不小的内伤,也怪她这几日忙着准备今日的官司,见他说无碍,也就真没放在心上。谢蘅一面下意识去拨他胸前的衣裳,一面说道:“教我看看,不然就请个大夫来号号脉,稳妥些。”
清凉的指尖轻按在滚烫的胸口,像是清泉流淌过水底的磐石。
刘景行的病容有时更像是一种伪装,其下隐藏着这么一副劲瘦的身躯,无一处不蕴藏着磅礴的、极具侵略性的力量,昭示着这个人曾经锋芒毕现的过去。
谢蘅说道:“刘景行,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刘景行闭着眼任君采撷,感受着谢蘅指尖的温度渗到他心坎上去,已是难言的愉悦,连应答都是从鼻息间发出,“恩?”
“当初在济州府对付十三鹰,明明不必兴师动众,且你明知调动铁鹰军,定然会惊扰到靖王爷,可你还是这般做了。”
刘景行怔了一下。
“云娘、翟奉孝和程渡南,南北商会和皇商,一直到漕运总局,整件事仿佛不受控制一样越闹越大,而其中最重要的转折点就在于靖王爷的介入。”谢蘅替他轻轻揉着胸口,“刘景行,这是不是在你的预料之内?或者说,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局面?”
“承缨……”
谢蘅道:“当初靖王爷告诉我,你原本应该会是大燕最好的将军。我本来不相信,直到前日在城郊看到你出剑,我就知道靖王爷的期许并非空穴来风……”
刘景行慌乱地捉住谢蘅的手,“谢承缨,你想说甚么?”
谢蘅眼里有湛然的光,“我就想问,这是不是皇舅舅的意思?是不是因为当年的承诺,你还在为他做事?”
“不是。”刘景行说。
谢蘅听他一句回答,蹙紧的秀眉缓缓舒展开,抿了抿笑,点头道:“好。”
刘景行惑道:“你不问了?”
“你也就敢拿伤势骗骗我。”谢蘅捏了他一把,挑眉道,“我相信你。至于那么做的原因,你肯说,我就听,不肯说,我也不会再问。”
刘景行捧起她的脸往她唇上吻了一记,“你想听?”
“自然是想。”谢蘅说,“我想知道我未来的丈夫究竟是一个甚么样的人。”
刘景行不由低笑一声,低头蹭了蹭她的鼻尖,又与她缠吻片刻,复才放开她。两人四目相抵,谢蘅听得他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可语调还是惯来的轻巧和不正经,“好妹妹,你当知道,但凡是大燕男儿,都曾有过匡扶天下、济世仁人的雄心壮志,我也未能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