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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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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厄的二哥有个叫做舜如的小女儿,也就是度厄的小侄女,这小姑娘在他们族中是出了名的知书达礼,可便是这么一位乖巧的姑娘,在她历上仙之劫后,却做出了格外离经叛道的事儿来。
小姑娘是个顶实在的心眼儿,念念不忘她渡劫做凡人那一世的夫君,为了再续姻缘,小姑娘还特地偷偷去地府查了查她那位凡人夫君何时转世。
本来这也无妨,她中意的那个凡人,这一世的命格里原就无妻无子,小姑娘大可以安心守着他到他终老,也断不会碍到旁人的命格。眼瞧着本该是个欢喜的结局,可小姑娘到底年岁轻了些,历练也浅薄了些,又是那般重情重诺,思量得终究少了些。
彼时她已守在那凡人身边五年有余,一段情到此,他们两人自然而然就结成了连理,但也因此埋下了祸根,那凡人此生注定是个孤家寡人,这段姻缘看似美满,却必然要以旁的为代价来换取。
正所谓情深不寿。
后来的事儿便是小姑娘想着法子来为那凡人续命,到最后哪怕是她渡仙气给他,也还是丝毫不见起色。然即便他是个有福分的,凡人的命再长又能有几时,最多不过百年,小姑娘抹抹泪得出这么个结论,于是她下定决心要去太上老君的丹炉里盗出一颗金丹,既是为那凡人续命,更是想同他长相厮守。
是以才有后来度厄陪同他二哥二嫂去天牢去瞧他这位小侄女一事,那时候,小姑娘刚受过刑,却咬着唇一声不吭。
度厄问她可曾后悔的时候,她定定回了一句:“当为情死,不当为情怨。”
度厄再问她:“舜如,你的情又是如何?”
小姑娘默了默,再抬头时,眼里盈着泪光,“我只恨相见太迟,相别又太早。”
万古长空,一朝风月。
能使得年轻的后辈们前赴后继的,也不过这苛责不了的情爱。
度厄一边宽慰着他的兄嫂,一边也在心里盘算着这件事儿。
后来,经过多方的求情,又临上无怜渊的那位归位,天帝遂免了小姑娘的极刑,不过还是要再去人间磨砺一次。
再此一世,唯望她能休恋逝水、早悟兰因。
到这里,这事儿算起来也未同我谈得上任何干系。
不过既然是要下凡,这人间的命格总得编排一个。
南斗司生,南斗六星君里头因了度厄要避嫌,而其他几位这几日都奔去了无怜渊,命格一事便全权交给了司命仙君,小姑娘的爹娘晓得了后,也亲自拜访过司命,不过最终都是无疾而返。
这不稀奇,司命这仙君,平日里就爱端着清高架子,虽说他是生得风姿绝艳,但整个人总是清冷得很,养出来的性子也自然是严苛得很。
随后度厄也去过一次,可偏生司命瞅他一眼,他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了,真真儿怂得很。
度厄没有法子,偶然想起我曾同司命牵过婚约,司命大抵会给我一个面子,这才来央了我去说说情。
彼时我已在九重天上的度厄府中,将事情的大概也了解得七八分透彻。
于是我摇着扇子问度厄:“万一要是司命这厮不给我面子,该是如何?”
度厄倚栏而立,答得理所当然,“那就照你的性子,弄死他得了。”
“哈哈。”我以扇掩唇,眨眨眼,笑得开怀。
一瞬间仿佛回到多年前,他依旧是那个平日里做惯了威风的少年,而我也依旧是顶爱听他说些有的没的。
人生忽如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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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轮回台寻司命之前,我先在度厄府中的梨花树下挖了两小坛子酒出来。
说起来,这酒还是八万年前我将去南禺山的时候酿好埋下的,我打开尝了一小口,果然是幽香甘醇,唇齿流芳。
倒是度厄在一旁数着剩下为数不多的酒坛,心疼得不得了,“这回真是便宜司命了,便是我都没有舍得喝几坛。”
我晃着酒坛轻笑,“得了,往后我再给你酿几坛就是。”
度厄埋好余下的酒坛,再拂去手上沾着的花瓣,闻言大笑,“那你可得管好那只老狐狸,他醋起来我可招架不住。”
“他不敢。”我拍拍胸脯保证道。
于是我拎着两坛子酒去了九重天,直往司命守着的轮回台奔。
轮回台一分两境,其一为转世之境,其二为生死之境。所谓转世之境,顾名思义就是为了转世渡劫所设,而后者生死之境就比它来得霸道多了,那也是当初百里霁散尽一身功德所入之境。
轮回台巍峨高耸,我拾阶而上。
远远就瞧见司命支着头伏在案前小憩,白色衣袖滑落,腕上戴着一串佛珠,他身边还倚着一头雪白皮毛的小鹿,于是我抱起酒坛放缓了脚步。
那鹿约莫也是看见我这么个人了,便起身慢慢走了过来,待它走得近了,我遂腾出手来摸摸它脑袋,“乖啊乖啊。”
印象里司命这个人冷清惯了,且又喜静,从不好养这些个神兽,如今倒是转了性子来,怪哉怪哉。
“清荇,过来。”那厢司命听见动静幽幽睁开眼,端的是一派清雅出尘,面上却依旧摆着那几万年不变的疏离神色。
这人许是压根就没睡着呢。
清冷的声音一落下,手下的小鹿先是蹭蹭我,继而转头就向司命那边跑去。
我一乐,道:“这名儿有点意思,你这小东西难不成跟我是一个辈儿?”然后也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听着我过来这么一句,司命原先抚着小鹿的手一顿,随后仰起那张清寒绝艳的脸看了看我,慢慢道:“只是‘河汉清且浅’那个‘清’字。”
想了一会儿,我道:“荇花荷叶明人眼……这个名字不错。”
他笑意疏浅,不再言语。
我也不跟他客气,就着他旁边的台子边缘坐了下来,将怀里其中一坛子酒扔给他,“喏,尝尝看,我自个儿酿的。”
他接过酒坛,神色清冷依然,尝了一口,淡淡道:“还算将就。”
我眉梢微挑,早就习惯了他这一惯清高做派,“都几万年了,你这不讨喜的性子也不晓得改一改。”
他再不搭理我,只顾自喝起酒来。
我笑了笑并不恼,一边逗弄起他那只小兽来,奈何那小兽瞧着司命脸色并不敢上前与我多亲近。
“青刹,”隔了一会儿,司命终于想起来问我,“你来做什么?”
我一个翻身,翘起腿坐在轮回台边,晃了晃酒坛道:“度厄既是托了我来,你会不知道所为何事?”
“不知。”他一句话堵来。
可劲儿装罢!
我只好正色道:“司命仙君,我来替那位舜如上仙求个人情。”
“青刹上神,”他以手抚额望过来,俊俏的面容上似有醉意,一双清冷的眼也显得有些缥缈,“你可以先去姻缘簿上瞧瞧她同那凡人这一世可有姻缘,再来告诉我天命可违不可违。”
姻缘簿上载着凡人的姻缘,神仙自是不在列的,然神仙历劫做凡人那一世的姻缘却可以烙上。
我冲他一笑,“用不着那么麻烦,小姑娘的姻缘全凭她自个儿的造化,我呢,只同你求她个富贵安康的命格,如何,司命仙君?”
那些出格之事我断不会为难司命,现下让他替小姑娘批个安定荣华的出身,已然够了。
“好的命格成全不了她的姻缘。”
“那便是她下凡该参透的,你我就无需费心了。”
司命垂眸低低笑了笑,他素来是很少笑的,这样清冷的声音沾着笑,还真是让人觉不出几分的真心来。
片刻后他瞅着我云淡风轻道:“你小心掉下去。”
我探头往下瞧了瞧,轮回台下幽深不见底,我依言挪了挪,又追问道:“方才说的,你应或不应,总得给我个准话罢。”
“你既同我开了这个口,我给她这个人情就是。”
他放下酒坛,手上笔墨一挥,然后拍了拍趴在他脚下的小鹿,那小东西登时欢快地向我这边跑了过来,我一时高兴起来,就把酒坛搁在地上,伸了手去搂它,再顺顺它的毛。
“多谢多谢。”
“你袖子这是?”逗着小鹿的时候,他瞥见我袖子上的一块污渍。
我循着他的目光歪头一瞧,哈哈笑起来,“还不是为着给你挖这两坛子酒。”
“擦擦。”司命扔过来一方干净的帕子,脸上仍旧是那一成不变的冷淡疏离。
我也不同他客气,拿起来就准备擦拭,余光却瞧见手边那小东西在低头舔着什么,于是凑过去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我放在一旁的酒坛被它打翻了。
我赶忙去拦它,“这酒你可偿不得。”
“怎么了,青刹?”
“没事”二字还未出口,那小东西沾了酒意,突然狂躁起来,鹿角猛地朝我一甩,我一个不稳霎时跌落下轮回台。
坏了!我心下大惊。
但凡神仙入了轮回台,术法都是要被封印的,我自然是不能例外。
我晓得我这是被坑了,呜呼哀哉!
这时候身边倏地垂下一条白练,可还未碰到我,便荡开了,我费力往上抬眼,果然是司命使了他的魂幡来勾我,却也只是个徒劳。
左不过再做次凡夫俗子,这倒无甚,只不过释离君那头还在巴巴儿等我回去呢。
眼见着身体还在不断下沉,我咬咬牙,扯出那条青色丝帕来,给它扔上去,“司命,烦你带给释离,让他来凡间找我!”
瞧见这帕子释离君定然会信他。
丝帕慢腾腾向上飘去,然而相隔得太远,我已经有些瞧不太清司命的脸,隐约只看到他收起了白练,然后……利落地跟着跳了下来!
他、他竟是也跳了下来!我差点气背过去。
苍天为鉴,今遭跳这轮回台实非我甘愿!司命这厮更并非我所逼迫!
这次他手上的白练倒是轻轻松松就勾住了我,我扭头望他,很是无奈,“你——”
这又是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