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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二十八章 问心(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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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恒从被陆剑秋带回城后,就一直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坐在帅帐中央。
天已经黑了下来,一支支火把点亮了四周。不过是一天的功夫,昨天还洋溢着的轻快乐观的气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处不在的沉重到让人几乎无法呼吸的压抑。
一片寂静的帐外忽然响起了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脚步声到了门前戛然而止,随即就听到刘晖用已经嘶哑了的声音喊:“启禀元帅,已将施开杰带到!”
过了半晌,卢恒才说出了回城后的第一句话:“进来。”
异常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施开杰被刘晖一把推了进来,踉跄着向前冲了几步,顿时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将头深深的磕在地上:“末、末将施、施开杰叩见元帅!末、末将罪、罪该万死!”
施开杰一动也不敢动的在地上趴了良久,方听到卢恒的声音淡淡道:“起来吧,你说说,事情的始末到底是怎么回事。”
施开杰哪里敢起身,依然跪在地上,只敢稍稍把头抬起了些好说话:“启禀元帅,是、是这么一回事。”他停下来咽了几口唾沫,稍稍平定了一下心情,才算比较流畅的说了下去,“我等奉元帅之命,前去赤柳峡探路。末将是、是半点也不敢马虎,将三千人编好队,结成防御的阵势进了峡。开始都很顺利,只是越往前走,道路就越发崎岖狭窄起来。末将停下来差人四下里查探,都没有发现有异常,就找了两个人先回来报信,其他人继续前进。我们一路走的都还算顺利,眼看前面就要出峡谷了,大家都刚要松一口气的时候,突然、突然……”施开杰的脸猛地扭曲了起来,目眦尽裂,仿佛一下子陷入了极度恐惧的回忆。
“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就冒出了一群黑甲黑马的人,我抬头一看,看到他们胸前交错的血红狼牙,顿时就明白是血牙铁骑出现了!我怎么也想不出来他们是从哪里出来的,只看到连两边的山崖上也出现了数不清的北胡人!我刚想指挥他们作战,可血牙铁骑的箭就密不透风的射过来了!我们、我们……我们在蓟州驻扎几年,与血牙铁骑交手过几次,一下子就、一下子就……”施开杰说到这里再也无力继续,双手撑在地上,身体不住的颤抖。
“一下子就吓破了胆了?”卢恒的声音冷冷的响起。
施开杰顿时又重重的磕下头去:“末将罪该万死!只是、只是当时的状况……实在是太惨了,他们占据地利,我们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啊!我们拼了命的想突围,可血牙铁骑就像恶鬼一样围堵着我们,带去的三千弟兄……三千弟兄,最后回来的,都不到三百人啊!元帅,元帅!所有责任都在我,你就饶了那些活着回来的人吧!”说着,这个中年汉子已是涕泪横流,嘶哑惨烈的声音让在场的人无不心下戚然。
“够了!”卢恒却猛地一拍案几,“你还要号到什么时候?!”
施开杰一下子噤了声,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你这个当将军的尚且如此,底下的人难怪一个比一个没出息!现在是想着替谁求情的时候吗?你现在难道不该想着戴罪立功吗?”卢恒的语气异常的严厉。
“是,元帅教训的是。”施开杰抬起了头,用手胡乱抹了一把脸,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元帅,末将还有一句话,必须要说。”
卢恒看了他一眼:“说。”
“元帅,”施开杰跪直了身子,盯着卢恒一字一顿的说,“白山城再待下去太危险了,我们最好撤回蓟门关内,再做筹划。”
卢恒蓦的一蹙眉,刚想开口训斥,却发现施开杰的表情格外的严肃,不由把话咽了回去,待他说下去。
施开杰咽了一口吐沫:“我们,在将要出赤柳峡的时候遭遇伏击,其实,埋伏在那里等待我们的,不止血牙铁骑。只不过是血牙铁骑出手,另外的军队,只是封住了出峡谷的路,没有动手!而那支军队所打的旗号,我看得一清二楚,是‘贺若’,是‘贺若’啊!大人!”
“贺若?”卢恒的眼神猛然一动,整个人也坐直了身子,“贺若素岚?!”
“现在的北胡,除了他还有哪一个贺若?”施开杰悲声道,“元帅,北胡人这是计策啊!其实贺若素岚早已带着血牙铁骑不声不响的来到光州了啊!北胡人必然实力大增,我们目前跟他们动手实在是……”
“够了!”卢恒喝止了施开杰的话,可是在场的所有将领都已经听得清楚。
施开杰话虽说的落魄,但确实是对当前形势的正确分析。
血牙铁骑出现就已经够让人头痛的了,居然在血牙的背后,还有贺若素岚。在金鹏王朝被誉为仅次于皇长子“鹰王”的第一名将。
贺若本是北胡前朝戒月王朝的王族姓氏,然而贺若素岚不知为什么不但在金鹏王朝活下来了,而且追随鹰王左右,立下赫赫战功,一时声名远扬。
现在北胡人居然把他派到了光州前线,看来绝对还有更大的图谋。
贺若素岚来了,不可能仅仅带来了血牙,那么对于他们目前而言,士气低落,只占据着一座孤城,的确危险。
可是……好不容易才得手的白山城……好不容易啊!攻下白山城时全军欢欣鼓舞喜笑颜开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怎么能,就这么说放弃就放弃!
卢恒猛地一下子抬起头,原本站在一旁的许尚安一步跨过去跪在他面前:“元帅!施将军他说的……”
卢恒却做了一个手势打断了他的话:“施开杰,作战不力,御下不严,扰乱军心,革除原职,降级三等,望今后严于律己,戴罪立功。”
“是!谢元帅!”施开杰又深深的磕下头去。
卢恒扫视了整个帅帐一圈,用平静的语调继续说:“许尚安,殷昊听令!”
许尚安一愣,眼角余光就看到殷昊走到了他身边也单膝跪倒。
“着你二人,各率五千人马断后,掩护大军撤退离开白山城。其余人等,各率原部,立刻出发,回蓟门关!”
刘晖猛地抬起了头,想说什么,可卢恒却已经站起了身,一挥衣袖,头也不回的走了。
回到蓟门关的时候,东边的天际已微微的泛出了青白色。北胡人重新占回了白山城,稍稍追击了一阵,就鸣金收兵,似乎对于这个结果已经相当满意。
可以刘昭、许尚安为首的一众将领却怎么也不敢大意,一直力劝卢恒不要留在蓟门关上。虽然没人说出来可大家心里都清楚,短时间内要想再去攻打光州是绝对不可能的,既然如此,卢恒作为主帅,当然就没有必要冒险留在边关上。
卢恒一开始对他们不理不睬,可终究拗不过,当下分了一半人马留在关上,带领着另一半回了蓟州城。
陆剑秋当然也跟着一道回去了。
可从回到蓟州城开始,他就再没看见过卢恒。已是一天一夜没合过眼,加上来回几百里的路程奔波,情势突变,怎么可能说不累?可卢恒只是丢下一句,我还有事,就不见了踪影。
是不敢,让自己停下来么?
怕停下来心底里无穷无尽的痛楚就会铺天盖地的冲出来?
说起来,从在战场上他把他抱到自己马上时,他就不对劲了。宛如没有生命的人偶般,不动不响,一字不说。虽然回到白山城后他依然在处理事务,可是,和往日里完全不同了。
那双从来灵活的、明亮的黑眸子里,看不到一丝光彩。
又如何能有光彩呢?他心里的痛楚,更甚于任何人吧?
他是那么要强的一个孩子。又是那么让人不放心的一个孩子。
如果那个时候,他没有拦住他的话,会怎样?
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暮色已经又一次笼上了窗外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