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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中秋 ...

  •   淮素心中一颤,耳边忽然隐隐约约一阵遥远的哭喊,她自然不懂得皇权与臣权之间的较量,只无端觉得有些可怖。
      但她不敢表露分毫,目光极快地从皇帝面上溜开,拎起壶,往银杯中注上木樨清露。
      许是她面色平静的不寻常,皇帝嘴角一收,盯了她几眼,仿佛是探究,又仿佛是审视。
      淮素被那道目光钉着,手里渐渐涔出了汗意,雕花的银柄握在手中直发烫,她艰难支持,终是败下阵,一双手轻颤起来。
      好似看穿了她的惧怕,皇帝眼里的冷意慢慢散去,反而如同得胜似的,付之风轻云淡的一笑。
      淮素退至一旁,皇帝也不再看她,只专心和永淳说着话。
      她屏气半响,这才恍惚回神如临大赦,那股子劲头一过,竟是身子发虚,连半点气力也提不起了。
      自那日皇帝雷霆手段廷杖左顺门百官后,前朝后宫皆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之中,尽管这平静之下,仍暗流涌动。
      璇玑阁与清宁宫颇为相近,不过数步。
      远远的,淮素便见着有个人影立在门前,于是笑道:“华姑姑又在门口侯着公主了。”
      永淳也笑了,嘟囔着:“母后还当我年幼懵懂呢,左右几步路,还能把我走丢了不成。”
      华姑姑早迎了上来,引着永淳进了正殿,掀开帘儿,刹时一阵清凉扑面而来,永淳好似归巢的乳燕,快活地转了个圈:“还是母后这里宽敞,冰也可以尽着放,不怕没地儿搁。”
      蒋太后听了不由失笑,嗔道:“你哥哥特地赐了你独门独院,还眼馋起为娘的屋子来。”
      只见蒋太后年约四十,一身竹青色织金妆花缎的圆领褙子,头上一顶赤金拔丝观音,并两支金倒垂莲宝簪,愈发面目温和,端穆可亲。
      恰好永淳也是一身浅碧色短襦,配着双碧色的弓样鞋,裙幅之下,如小荷尖尖,欲露还休。太后打量了她一会儿,笑道:“今儿倒巧,咱们娘俩儿的衣裳撞色了。”
      永淳低头一瞧,也笑眯眯地,擎起了衣摆叫太后看:“母后你看看,可瞧出什么了?”
      蒋太后凝神看去,方见永淳的襟前绣着一丛月白色无根无叶的海棠,海棠密密簇簇,拥在一处。袖口则捻了金银二色的线,绣了好几只振翅欲飞的蝴蝶,永淳将手笼在身前,便正好是彩蝶恋花,人胜花娇的光景。
      华姑姑不由赞叹:“这心思当真巧极,那花样子也好看得很。”永淳得意一笑:“这衣裳的样式是我的意思,不过这花样子是淮素画的。”
      蒋太后抿了一口茶,微诧道:“淮素是哪个?”
      淮素听见自己的名字,忙上前一步,跪下磕头:“奴婢淮素,参见太后娘娘。”
      蒋太后端详了她几眼,语意温和:“这孩子不错,生的眉目清秀,行事也稳当”,遂将手一抬,微微一笑:“起来罢,好好儿伺候永淳,日后必不会薄待了你。”
      淮素应了声是,起身道:“奴婢谢太后娘娘。”
      永淳就着杌凳顺势坐下,伏在母亲膝头:“我时常梦见自己还在王府里头,二哥陪我捉鸟儿,我拉着三姐一道打马棋。”
      蒋太后抚着永淳的背,轻声一叹,招了招手,华姑姑便领着一屋子的人出去了,留下母女两个喁喁私语。
      许是方才见太后和永淳母女连心,一时触动了情肠,淮素站在外头,低垂着眼,怔怔地瞧着地面。
      华姑姑见了,了然道:“姑娘想家了罢。”
      淮素忙回她:“让姑姑见笑了。”
      华姑姑微微一笑,转而问道:“姑娘几时入的宫?”淮素答:“元年大选时入的宫。”
      华姑姑若有所思,沉吟着:“以姑娘的资质,当可入选为嫔才是。”
      淮素面上一红,老实答道:“元年时我才十二,教习嬷嬷说我年纪小了些,因而留作宫女。”
      华姑姑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我瞧你,倒像是有些造化的。”
      淮素惊得一跳,忙摇头道:“微末之流,承蒙姑姑抬举罢了。”华姑姑见她如此,也未再多言。
      正是八月十五,中秋节至,此日皇帝赴月坛,率众臣祭月,祈佑大明风调雨顺。内宫中凡有妃位以上,家中亲眷便可入宫一叙,以慰思情。
      司礼监一早便上下忙碌,预备中秋宴。是以永淳自申时起,便开始梳妆穿戴,两个时辰之后,里三层外三层,方算妆成。
      只见永淳头上一顶九翟冠,冠上珠翠累累,华光滟滟,大小珠翟,皆衔珠滴,冠顶一双嵌宝金凤,正口吐珠结,宝光长垂。身上是正红色直领对襟大衫并青色的圆领金绣龙凤衔云鞠衣,肩上深青色金绣云凤纹霞帔,腰间玉革环佩数几。
      永淳本就生的冰肌玉骨,面容秀丽,细细一番妆点,稚气稍褪,愈发天家气派,端庄华贵。
      永淳苦于吉服厚重,不可轻易动弹,拧着眉道:“祖宗们制出这些衣裳来,可苦了我们子孙后代,每逢年节,气儿也喘不过来。”
      李嬷嬷不由笑了:“公主是金枝玉叶、天潢贵胄,这穿衣裳自然要格外讲究,格外隆重些。”
      暝色见深,喧声渐起,永淳动身去往内苑赴宴。
      淮素见永淳有些不支,便暗暗托住她的臂膀,分担些重量,一行人正穿过长街,迤逦往前时,李嬷嬷忽然顿住脚,惊呼:“哎呀,我老糊涂了,将那玉花采结绶忘在妆奁里头,没给公主系上!”
      众人面面相觑,永淳只好道:“想来无妨,没人会细瞧的。”
      李嬷嬷一面扭身要回去,一面道:“这不成,公主衣裳不周全,是对月神不敬,没的为它遭了晦气。”
      淮素忙拦住李嬷嬷:“嬷嬷,我去罢,我腿脚快些,你们先行一步,我随后赶上便是。”说着,已转身快步离去。
      回到璇玑阁拿了玉绶,淮素忙不迭又抄小路去追赶永淳。
      黄锦踏入仁寿宫,恰好撞见了张太后身边的玉姑姑,便笑道:“太后娘娘可收拾停当了?皇上亲迎太后赴宴,这会儿,该到东长街了。”
      玉姑姑颔首道:“早便妥当了,只是太后正召见建昌侯,我这就去知会一声儿。”
      玉姑姑在外头喊了声:“老娘娘。”
      张太后道:“进来说话儿罢。”
      玉姑姑掀了帘儿,近前道:“老娘娘,皇上来仁寿宫了,迎您前去赴宴。”
      张太后瞥了玉姑姑一眼,问道:“皇帝亲自来的?”
      玉姑姑答道:“是。”,张延龄看着张太后,疑道:“皇上向来乖张狡黠,今儿这是?”
      张太后微微笑了:“凭它是什么,左右我受得起。”张延龄也笑了,一拱手:“延龄告退。”
      张太后点点头,命人包了好些罕见药材交给张延龄:“我深居内宫,不能时常侍奉母亲,她年事已高,你须得好好儿孝敬她老人家。”
      张延龄道:“长姐放心。”张太后道:“去罢。”
      张延龄正待转身,张太后又叫住他:“延龄,凡事要知收敛,事大事小,你自个儿好好掂量着,天子虽年少,却并非是个好糊弄的主儿!”张延龄听得浑身一僵,半晌才道:“长姐说的是。”
      张延龄从仁寿宫出来,脑中只一句“凡事要知收敛”,思想近年来桩桩件件,不由头冒冷汗,正踱着步,迎头见到个宫人急急忙忙地往这边来,他无端觉着那人有两分眼熟,不由多瞧了几眼,正好那宫女儿也正瞧过来,见了他,生生顿住脚,愣了半晌,才低喊了声:“爹。”
      张延龄略一怔忪,打量了她几眼,才恍然道:“三丫头?”淮素应了声:“是。”
      于是淮素又道:“家中可好?祖母的身子骨可还健朗?”
      张延龄似觉生疏,踌躇了一会儿,才道:“家中一切都好,你……你如今长这么大,在宫里要好生照看自己。”
      淮素听了,眼眶一热,鼻头直发酸,只得跪下来,认认真真磕了个头,道:“还请爹爹替女儿向祖母和母亲带个好。”
      张延龄点了点头,似是有些感慨,张了张口,却只说了个“好”字,父女二人再无他话,淮素向父亲福了一福,转身小跑着离去了。
      皇帝立在仁寿宫门口,正将这幕瞧在眼里,他沉吟良久,才遥遥对着淮素一指,交待了陆炳几句话,便让他下去了。
      钦安殿前各宫咸聚,嫔御们极有秩序地端坐于筵席两旁,唯有先皇的庄肃皇后因身份微妙,遇宫中宴会,向来以称病礼佛为名,不予参与。
      水浴蟾宫,月色初明,万盏烛火映衬下,美人琳琅,杯鼎珑璁。
      帝后斟满酒爵,率领众人于月出方向,对月而拜。
      高台之上,明月之下,帝后当风而立,袖袍飞飏,只听得皇帝高声道:“佑我大明,风调雨顺。”众人跪伏,山呼万岁。
      对月三拜,细细饮尽酒水,焚烬月光纸,便可撤了供桌,这之后,便如寻常家宴,众人也随意了些。
      只见张顺妃举杯一笑,她肤光明艳,腮凝新荔,面上还浮着一双浅浅的梨涡,煞是娇俏动人:“月神在上,臣妾恭祝两位太后福寿延绵,安康长乐。”张太后笑道:“好孩子,皇帝没白疼你。”
      言罢,张太后笑着扫了皇后一眼,话锋一转:“我安不安康倒在其次,月神庇佑我朝出个嫡长子才最要紧。”张太后虽带着笑,眼睛里却是淡淡的。
      皇后面色发窘,委屈地瞧了眼皇帝,道:“皆是儿媳的不是。”
      蒋太后见皇后一时难堪,温和一笑道:“嫂嫂思虑深远,只是他们夫妇年纪还小了些,子嗣之事,尚急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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