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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软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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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氏和老夫人没有和罗怀秋说起长兴侯府上发生的事,罗怀秋也只能当作不知道。现下最棘手的事也不是罗怀秋的婚事,而是武定侯的事。
六月初七,张居廉递了折子,建议开海禁。朝中上下皆是一片支持,皇上仍抱恙未上朝,却也朱批表示允可。
六月初九,韩浒从福建回来。
“侯爷被软禁。”这个刚毅的汉子带着一身伤,昏迷前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于氏捂着六个月的肚子几欲晕厥,但生生抗住了,艳丽的容颜一片素白,死死咬住嘴唇,过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说:“下去,带了侯爷的名帖去请陈院判。”
瑞霜屈身应诺,领着仆妇带韩浒先下去安置。韩浒一离开,于氏就身子一软,罗怀秋赶紧扶住她,于氏半个身子靠在罗怀秋身上,压得罗怀秋肩膀疼,但罗怀秋不敢吭声,扶着于氏一点一点挪到榻上。
“娘,您躺一会儿,您别急。韩叔会没事的,爹爹也会没事的。”罗怀秋握着于氏的手,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她本来只是向寻常一样到雁芙阁来玩,没想到会遇着这样的事。不过如果不是她碰巧在的话,于氏恐怕只会瞒着这些不让她知道。
于氏的嘴唇因为失血而褪了颜色,细长的眼眸里蕴起了浅浅的水雾,她闭了闭眼睛,半晌才睁开,“喜娘,你先回去,先回去。瑞霜!陪小姐回沛芹院。”
“娘,您弄错啦。您不是让瑞霜姐姐去请陈院判了吗?”罗怀秋这时忽然倒冷静了下来,软软的小手学着于氏平常的样子,轻轻将于氏耳边的碎发拢到耳后,温言温语地道,“而且,娘,喜娘想陪着您。”
于氏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无力地靠在榻上。喘息了一会儿,于氏抿起嘴唇,淡淡地勾起一丝笑意,反手握住罗怀秋的手,“娘亲的好喜娘!娘没事,喜娘也不怕。总会有办法的。”
于氏慢慢理着思绪。这件事情总是有哪里令她觉得不妥。武定侯堂堂正二品的福建总兵,超品的侯爵,怎么是说被软禁,就能被软禁的?福建那批人要是有这么大能耐,早将倭寇赶回东瀛了。
恐怕对方真正的目的是想乱了武定侯府的阵脚。此时朝廷正准备开海禁,若是武定侯府在这个要紧关头出现异动,恐怕一顶“拥兵自重”,甚至“私通倭寇”的帽子就会盖到武定侯头上。
“娘,爹爹这么厉害,怎么会被软禁呢?先前也一点消息都没有。”罗怀秋睁着大大的杏眼看着于氏,那双酷肖武定侯的眼睛让于氏心头一动。
罗怀秋的话倒是提醒了于氏。“软禁”武定侯可能是假消息,但韩浒冒着生命危险混进福建,为什么还是无法联系上武定侯,传不出一点风声?
于氏肌肉又紧绷了起来,罗怀秋察觉到了,赶紧蹲下来捏了捏于氏的胳膊,安慰道:“娘,您别急,至少没有传来什么坏消息。福建那些人,再坏都还是大明的臣子,又能对爹爹怎么样?总不会帮着倭寇害爹爹吧?”
于氏听着罗怀秋孩子气的话,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拧了拧罗怀秋脸上的软肉,“喜娘说的是,现下,没有消息倒也的确是最好的消息了。”
罗怀秋被拧得一阵龇牙咧嘴,总算是让于氏眉眼舒展了一些。
过了会儿,瑞霜回来禀报说陈院判给韩浒开了药,并无性命之忧。韩浒刚才清醒了一回,不过因为体力不支才又昏睡,让于氏放心。
“等等,瑞霜姐姐,”罗怀秋见于氏在榻上假寐,就站起身叫住瑞霜,稍压低了嗓音,“陈院判可走了?”
“还未走,陈大人正在给韩侍卫开药。”瑞霜摇摇头,温和地看着罗怀秋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麻烦瑞霜姐姐再去请陈院判来雁芙阁一趟吧。娘面色一直不好,我有些担心。”罗怀秋看了看躺在榻上的于氏,她素白的脸在水红色承尘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冷。
瑞霜听罗怀秋这么一说,脸色也凝重起来,点了点头,“还是小姐周到。奴婢这就去。”
“有劳瑞霜姐姐了。”
陈院判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一张面庞瘦削瘦削,蓄着一把不长不短的花白胡子。陈院判和武定侯府相当熟络,上回诊出于氏身孕的也是他。
于氏被瑞露从榻上扶到宴息室,陈院判隔着帕子把了一会儿脉,斟酌着开口:“夫人这是受刺激了。脉象有些不稳。应当不是大问题。下官给夫人开些生地黄、熟地黄、白芍、淮山吧。关键还是得养着。夫人别再太耗心神了。”
于氏微微点了点头,和陈院判寒暄了几句,又由瑞露搀回了内室。罗怀秋踌躇了一下,和瑞霜一起送陈院判出去。
“今日实在麻烦陈大人了。”罗怀秋想起先前杜二小姐落落大方招待客人的样子,也尽量沉稳地向陈院判行了个礼。
“罗大小姐过礼了。这本是下官的职责。”陈院判见罗怀秋还只是个十一岁的小丫头,和气地微微一笑。
“陈大人医者仁心。先前听说陈大人好茶,怀秋于此虽不如陈大人精通,却也喜欢喝茶。府里正巧有明前的西湖龙井,陈大人若是不介意的话,不如带个半斤吧。”罗怀秋保持着有礼的微笑,侧身吩咐安福去库里取茶。
陈院判眼睛睁了睁,笑了起来,“罗大小姐实在是客气。下官那也就却之不恭了。”明前的西湖龙井是好东西,虽说现在已是六月天,但以武定侯府的地位,总不会以滥充好。而且罗怀秋只说了半斤,不多不少,既不寒碜,也让陈院判收得心安理得。
送走了陈院判,罗怀秋又回到雁芙阁,于氏正靠在榻上喝红枣茶。
“送了陈院判什么?”于氏含笑看着罗怀秋。
“咦,娘亲怎么知道的?”罗怀秋见于氏嘴唇红润了些,心情也好了起来,撒娇地依偎到于氏身边,“喜娘给了陈院判半斤明前的西湖龙井。”
“小丫头。自己不喜欢喝绿茶,所以送起来也不心疼,是吧?”于氏看着罗怀秋讨赏似的表情,笑着摇了摇头。
罗怀秋凑在于氏身边,挑一些前几日与杜五他们一块儿玩耍遇到的趣事说给她听,小姑娘软软的声音细声细气,像阳光拂在秋天新收下来的棉花上。于氏微笑着听着,在罗怀秋絮絮叨叨的声音里终于慢慢睡着了。
罗怀夏从文华殿回到武定侯府,便隐隐约约觉得府里气氛不对。乐康等人却只是避重就轻地说韩浒回来了,受了点伤。
罗怀夏还是觉得不妥,避开一众仆妇到了韩浒住的厢房。
韩浒斜倚在床上,小厮正在给他换药。
“大少爷!”韩浒挣扎了一下想从床上起来,蜷起的肌肉间滴滴答答渗落着暗褐色的血,罗怀夏忍不住抿了抿嘴唇。
“韩叔躺着吧,不必起来了。”罗怀夏叹了口气,看着一向刚毅稳健的韩浒如今如此孱弱狼狈,心中一阵苦涩,“麻烦韩叔,把事情的经过再和我说一遍吧。”
韩浒犹豫了一下,但想着如今只余妇孺女眷的武定侯府,还是无所隐瞒地和盘托出。
罗怀夏静静地听着,初露锋芒的英挺眉眼微微皱起,拳头收紧了,又松开。
“韩叔,您在福建见到父亲了吗?”
“未曾。属下一开始递了名帖,却不被允许进总兵府。后来属下想办法混进去,却遭到伏击。”韩浒摇了摇头,“属下想着与其不明不白死在这儿,不如留口气回来报信。属下出来之后设法见到了何先生。何先生说侯爷被软禁了。”
“所以韩叔您都是听何先生说的,而不是亲眼见着父亲被软禁。”罗怀夏把靴子搭在韩浒床底的横梁上,不紧不慢地说。
“大少爷,您的意思是,何先生骗了我?”韩浒皱起眉,直直地盯着罗怀夏。
罗怀夏不语,他知道韩浒和何均朔一块儿跟着武定侯十几年了,从西北到福建,出生入死的交情。倒不是他怀疑何均朔的忠诚,但这件事总有哪里不对。
“韩叔,如果父亲被软禁了,福建的局势会怎样?那位安大人也被软禁了吗?”
“安怀敏没有被软禁。”韩浒怔了一下,还是认真回答,“安怀敏上回丢了兴化被贬为从五品的镇抚,现在是见到个倭人都想杀。福建那批人大都如此。”
“也就是说父亲在或不在,福建剿冦的势头都只升不减,并不存在什么影响。”
“要这么说,好像也是。”韩浒眉头拧得更紧了,“但福建的布政使高恭的人,就怕他们在粮草上做手脚。”
“但这和软禁父亲有什么关系?怕父亲得知粮草被克扣,向皇上递折子?奏折全都得经过内阁,有高恭在,若他们打定主意克扣,父亲就算上血书都撼动不了半分。何必软禁。”罗怀夏冷笑了一下,一些思路慢慢在脑海里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