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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夜 ...
——第二夜——
乌鲁克的城墙外绕着一条护城河——大抵可以被称为护城河吧,虽然是漆黑而深邃的波浪构成了宽广的河面。无论多么轻而缥缈的物体,一旦落入河中,顷刻间便被吞噬。这条河被命名为恩比卢卢,从上空来看,它围着城墙形成一个口袋状的圆,袋口只有极细的路径得以穿过它的流域,自城外通向乌鲁克。
居住在阿普斯区的西莱以前顽皮,拿鹅毛去扔来玩,鹅毛轻飘飘落到河面上打了个旋儿,眨眼便被突起的漩涡吞进了河中。之后她又用薄薄的牛皮裹着鼓鼓的空气,小心翼翼地放上去,当然了,很快也不见踪影。
西莱突发奇想:“要是我拿很多很多包着空气的牛皮扔到河里,到最后,恩比卢卢会被挤到飘浮在空气中吗?”
话音刚落,漆黑的河像打嗝一样,“嗝咕”一声吐出咕噜噜的气泡,在河面上小小的炸开。
“……哦,原来你不吃空气啊。”西莱失望的说。
乌鲁克中有许多奇妙的组成,在西莱久远的回忆里,曾经是没有恩比卢卢的,后来不知为何,有一天她睁开眼睛,恩成为了恩,绵长清澈的底格里斯变成了漆黑的恩比卢卢,居住的伊南娜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阿普斯区,和安奴区一起构成了乌鲁克的两大主城区。果子摘了吃了,第二天又结出来。牲畜宰来烹饪,太阳出来时,它也甩着尾巴出现在昨天被杀的地方——这是一个没有饥饿,平和富饶的国度,西莱很喜欢它,不希望有人破坏它。
她抱着膝盖歪着头,喃喃自语。
“诗人现在在做什么呢?讲故事吗?恩会开心吗?……如果恩开心就好了。”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痴痴笑出来。
不管寄托了西莱极大托付的吟游诗人是否听到了她的小小心愿,但所幸,以往与夜空一同被黑暗笼罩的宫殿,今夜灯火通明。
依姆领着侍女们候在殿内,为了围观久违的来客,国民们抢前排观礼位置抢得头破血流,总算是从中混入了东边的屠夫大娘,西边的卖瓜嬷嬷,南边的种花小哥,北边的猎户姐姐。他们伪装成当值的侍女排排站在依姆身后——依姆无可奈何,恩的宽容大度养成了国民们无法无天自由懒散的个性,而说实话,吃瓜群众对乌鲁克之外的好奇她完全能理解,这也是她今天挤掉了另一个值班女官出现在大殿的原因。
恩奇都对人不感兴趣,轻微人脸识别障碍,完全没发现他的侍女换了一茬。此时他坐在殿内冰凉的地砖上——炎热的夜晚总是渴求凉意——而他的客人也效仿他的动作,随性而坐,手肘搭在膝盖上,面对着面相望而笑。
这场景有那么一瞬让恩奇都感到熟悉,依姆上前一步,恰好遮住了他的视线。她将斟满啤酒的陶杯放在二人面前,用鲜果摆置周围,以供使用,而后退到一旁。
吉尔伽美什嫌弃地瞅了一眼啤酒——麦芽酒,绝对是麦芽酒,提炼不纯浓稠不清,口感糟糕得要命——他以前究竟是怎么喝下的?
奈何这已经是这时代最高等级的啤酒了,一贯秉承美酒第一看包装第二看外观最后轮到口感的吉尔伽美什也不得不屈服于时代的约束。
“好吧,睡前故事。”他咽下难喝的啤酒,小声地嘟嘟囔囔,“这玩意儿勉强算是开启人智的一部分吧,反正三岁后就和我无关……所以我现在难不成是在做神妓的活儿?!”
向来不懂得“体谅”二字如何写的暴君居然对神妓油然而生出“真是不容易啊”的同情。
——神妓泉下有知怕是能惊掉下巴。
吉尔伽美什又咂了一口酒,权当润喉,将杯子放得远远的。
他清咳了一下,殿内所有人立刻支起耳朵屏息悄待,连恩奇都也不例外,虽然他的外表没什么变化,但背脊却悄悄坐直了——如果他有耳朵,想必现在会“蹭”的一下竖起来。
吉尔伽美什忍住笑意,慢悠悠地开始了他胡说八道的第一个故事——
这是发生在博大的宇宙、漫长的历史中,一个不为人知,不知是否编造的片段,姑且当做不切实际的趣谈吧。
故事的开端在某个不知名的星球,有一个以对外战争而壮大势力的帝国,它的国君是闻名的暴君——他杀了前朝唯一的王子,这位王子是他幼时好友,因为信任他,将所有的军权交给暴君,而暴君正是借着王子给予他的权力谋反。
理所当然的,暴君背负了极大的骂名,他的好友也死在了叛乱的最后一场战役中。
暴君后悔至极,他收回了王子的灵魂碎片,重新灌入一具创造出的躯体。
这逆神的举动自然失败了,躯体空有外表,毫无情感——看起来也不像是有着记忆。他注视暴君,面容既冷漠又空洞,就像高高在上的神像,嘲笑凡人的痴心妄想。
暴君对王子的重视一日多过一日,他的政权渐渐不稳,原本没有清除的旧王朝余孽蠢蠢欲动,尤其他们看到了复活的王子——暴君再如何独占,王子的消息总会被泄露——暗涌开始翻滚。
旧王朝中有一个在清洗运动中侥幸逃生的大臣,他是一名忠君爱国的志士,妄图找到王子,光复国家。
大臣不知道王子是失败的人造体,他历经千辛万苦,总算是见到了被囚禁的王子。
说到此处,吉尔伽美什短暂地停了一下,捻起一粒葡萄含进唇中,依姆聚精会神盯着他的下一句话。
他说:“‘我终于见到您了!’”
“我终于见到您了!”大臣跪在王子的脚下,凄凄恳求他,“请您杀了暴君,他每日都见您,绝不会对你起疑心。百姓在他的统治下,哀声不绝于耳,为了国家和人民,您一定要杀了他!”
王子摇摇头。
“求求您!”
王子不说话。
大臣几近绝望,旧朝除他之外已无别人,而连他最后的希望也不肯回应他的请求。
“那个无耻的家伙窃取了本该属于您的国家,难道您不愤恨吗?”
王子静静地看着怒吼的大臣。
他们的动静太大,引来了不远处警惕的卫兵。
大臣不可置信地摇头。
“您怎么能背叛您的子民呢?您怎么能因为那个家伙而叛国?!”
他跪在地上,泪水纵横。
“是啊,您当然不愤恨,”他喘了一口气,逐渐平静下来,怨毒地咒骂,“原本,就是您与那家伙里应外合,是您一手将他的障碍排除,扫出一片坦途。”
他扭曲着脸,“一个国家再怎么强大,也抵不过他的继承人处心积虑从内部毁掉他。”
王子眨眨眼,像是拂去衣袖上的一粒灰尘,漠不关心地任由卫兵逮捕大臣,将之处死。
“而王子当然拥有所有的记忆。”吉尔伽美什吐出葡萄皮,毫不留情地剧透。
王子知道自己与暴君自小相识,亲密无间,他愿意将腐朽的国家交给暴君治理,愿意背叛祖国和父母,希望人民过上更好的生活。
他知道他们曾经相拥着在树荫下兴致勃勃设想未来,他们在喷泉内打架,他们游遍整个都城,只为找到新国的国花。
可是王子并不拥有情感。他知道所有的故事,却没有与之对应的情感。他死后,暴君将白色重瓣的玫瑰——洛丽玛丝定为国花。
花语是,死的怀念。
“看吧,这就是人,”吉尔伽美什评价道,“所有的一切都妄图抓住,连逝去的死物也贪婪索取——这之后,匆匆赶来的暴君发了一个誓言。”
暴君抱住王子,亲吻他的额角。
他对他发誓:“我等你,直到我生命的尽头,我等着你。”
王子看着暴君的侧脸,仿佛在说世间绝对无可动摇的真理。
他被抱在怀中,炽热的温度传递到皮肤,就像他也活过来了一般。
“……”
他不由自主地屏息,听见了自己的心脏激烈地跳动了一声。
沉默蔓延在空气中。
“——然后呢?”
依姆差点以为自己将心中的急切问了出来,她定睛一看,是恩发出了疑问。
吉尔伽美什挑挑眉,似乎在问“什么”。
恩奇都重复道:“然后?”
吉尔伽美什露出一个笑容,这正中下怀的追问让他看起来得意洋洋。
“没有然后了,我说过了,这只是一个小如碎片的片段。”
恩奇都有些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王子既然有记忆,那他的感情是否复苏、暴君重新得到他的朋友——这些都没有答案?”
“没有。”吉尔伽美什断然道,上挑的眉梢显得他笑容昂扬自得至极。
“……”
这嚣张的神情竟然打动了恩奇都,他带着些微挫败的情感意识到自己无法再逼问下去。
“那好吧,诗人,”他说道,“您的故事很有趣——尽管连手指长的蜡烛都还未燃尽——但依然是个有趣的故事,我会期待着明晚的到来。当然了,希望下个故事,能有一个好的结局。”
他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的咬音。
吉尔伽美什哈哈大笑。
“如你所愿,下个故事,必定有一个结局。”
游吟诗人的故事迅速地传遍了王国,新鲜的趣闻让人们如痴如醉的同时,也产生了些许疑惑。
这样的游吟诗人为什么还活着?难道不会被打吗?别的国家都这么宽宏大量,对三分钟就讲完且烂尾——不,这简直就是半路坑——的故事没有半点不满?!
极其富有行动力的乌鲁克人民,得不到后续就自己写后续,纷纷撩起袖子在故事里衍生出了各式结局,极大丰富了人民的精神世界。
在得知王子和大臣、王子和暴君、暴君和大臣最后3p;暴君对王子求而不得心碎而亡;王子忆起过去,无颜面对暴君,索性杀了暴君殉情;暴君娶了王后,有意刺激王子吃醋等等结局后,新晋游吟诗人吉尔伽美什不得不为群众的创造力叹服。
“当年对战阿伽,根本不需要出动士兵,”他遗憾又自豪的想,“我的子民这么能说会道,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他。”
注:
1.家牛是苏美尔人主要的负物牲畜。
2.两河平原缺乏石矿和树,因此苏美尔的建筑都是泥砖造的,砖与砖之间没有灰浆或水泥连接。
3.恩比卢卢:冥河之神。
4.阿普斯:冥界之神。
5.阿伽:与吉尔伽美什同时代的另一个领地的统治者,与乌鲁克发生过战争。
6.乌鲁克有分别供奉着伊南娜与安奴的两个神庙建筑群——伊南娜区与安奴区,这两个区是主要的居住地——手上一时找不到资料,我印象里是这样。
7.本章小故事来源于某年坑了的万花筒中第二个故事洛丽玛丝,那篇坑了,在这里姑且算是把结局填了=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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