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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质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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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陈国第三任女帝,华容的亲祖母殷许卿,华容其实知之甚少。
除却史官毫无节制的赞美以外,宗室之子大多很难从长辈口中听到这位女帝的生平事迹。
大约是因为这位女帝活得实在够短,三十一岁时便驾崩了。
倘若先皇还活着,如今应到知天命的年纪了。
华容大抵能猜的出她是个很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记得幼时,那会母妃还受宠,父皇总是会把她抱在怀里,然后捏着她的脸蛋道:“朕的小华容,朕的五公主,同你皇祖母真是像极了。”
殷许卿也是行五的。
不过身为帝王,总是有许多身不由的时候,华容只依稀听父皇模模糊糊的讲过,说是皇祖母年少时曾喜欢过一个人,但最终却因为某些原因而不能在一起。
所谓“某些原因”,大约是些很不能见人的原因,也许只有父皇一个人晓得,所以他那时讲得极为含糊,以至于华容当时根本就没理解父皇到底在讲什么。
“可是如今已经是承德年,宋景行,我一个无权无势不受父皇喜爱的公主,你认为我凭什么可以与我的哥哥姐姐们相争?”她不过嗤之以鼻。
是的,大皇姐殷华觅有一个显赫的外家,在朝堂上拥有足够的话语权,且又长又嫡。三皇兄殷华仲人虽蠢了些,但好在有一个足够受宠的母亲,懂得笼络住帝王的欢心,以此为筹码,替他筹谋一切。对了,殷华仲还有一个好姐姐,一个足够有远见的亲姐姐。
而她有什么呢?
或许是一个不堪的身世。
“宋景行,你知道我母妃当年是因为什么事而被打入冷宫的吗?”此为宫廷秘事,当年为了守住这个秘密,陛下将所有知道内情的宫人全部处死了。
宋景行当然不知。
他所知道的,其实很有限,比如——此事与后宫女人的争风吃醋有关,且姬英之死,大多是被栽赃嫁祸蓄意谋杀的。
“你有没有发现,自我之后,再到十一皇妹,这中间的五个孩子全部夭折了。虽说新生的孩子存活艰难,但总不至于夭折得这样连贯,以至于一个存活下来的都没有。”
“那是因为,这五个孩子都是男孩。”她诡秘一笑,令宋景行不寒而栗。
殷华容果然不是一个简单的公主,她能够将这个秘密足足保守了这许多年,便足以证明她心机深不可测。
“皇室总会优先立男孩为储,先皇为女身乃是迫不得已,当然这其中还得算上张昶的一份功劳。如今到了父皇这一辈,偏又只有三哥这一个男丁,父皇对他欢喜有加,你认为,是什么让储贵妃这么得宠?论起美貌,储贵妃不足舒妃的十分之一,比起家世,先皇后不屑与她为伍,而这些人都死绝了,只有储氏能引得我父皇几十年都对她不离不弃。”
“宋景行,你说这是为什么呢?”她哂笑,目光直视宋景行,而他拳头紧握。
“她们说,是我母妃杀了那五个孩子。”她的目光变得癫狂起来:“那是因为她们知道了,我母妃的肚子里住了一个男孩。”
彼时姬英最为受宠,单只生下一个女儿时便惹得陛下时时流连,倘若再诞下皇子。
恐怕便要一枝独秀,占尽春色了。
后宫的日子本就孤苦,若是时时有君王爱惜倒也罢了,可若是让这么一个江南来的新人霸尽了恩宠,再生下储君,那么她们才是没有指望了。
这样的内情,堪为皇室丑闻。可是偏偏父皇信了。
华容不是没想过其实是父皇,但首先父皇没理由这么做,张昶将母妃保护得很好,就连宋景行这么多年都无人知道他是张昶的弟子,何况母妃呢?
其次,母妃到底是父皇的枕边人,虽然父皇寡情了些,但这么多年,端看父皇对其他妃子的态度便知,父皇对自己的女人,就算不会恩宠有加,也会护她一世周全的。
“你说,谋害皇嗣这种大事,落在一个后宫女人身上,算不算得上是灭顶之灾?”她只是笑,仿佛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从此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被迫消失,一朝坠落泥尘,过往的宠爱和万人的敬仰,宫人的奉承统统离她远去,只剩下她与她的母妃相依为命。
“我一个拥有过又再失去的人,又怎么会渴望再次拥有呢?”况且,这是大逆不道的事。
言尽于此,他们的情分便也于今日终止。
直到她走下高塔,消失在隐隐约约的小路尽头,燕回才走上来,站在宋景行身后问道:“公子,就这么让公主走了么?”
他负手迎风站立,盯着华容去时的方向:“不过才刚开始。”胜负之数,犹未可知。
皇室的波云诡谲远不止华容幼时所见的那般幼稚和微小,后宫女人的争风吃醋比起皇储的争夺,那种程度的算计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那些女人真正想要的,也远不会是将对手的孩子弄出京城令她衣食无忧的安度此生。
她们想要的是,斩草除根。
“燕回,桃花又开了。”他喃喃念着,忽然想起,那年也是这个时候,桃花开得好极了,那个男人从桃花树下走来,对他的暮姐姐深情款款:“姬英,跟我回宫吧,我会一生一世对你好的。”可他甚至不知道暮姐姐的真名。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往往身处局中,才会看得如此不清。
树欲静而风不止,她以为自己置身事外,殊不知从一开始便是漩涡中心。一个身处于争斗中心的人怎么可能远离纷争呢?
唯有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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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家,我们要回建康。”妙仪前去询问渡口的船夫,只是这次没有上回那么好运,因为这几日整治水路,官府不让通行,姑苏到建康的水路被封了,至少要两天后才能解禁。
“公子小心!”码头人多,华容又神思不属,因此一个小贼趁乱扯下了华容腰间的荷包,并且还想要把华容推到水里去——如此可断了追逐。
华容生来便是只旱鸭子,水性一等一的差,这点妙仪自然晓得。
正当千钧一发时,华容忽感腰间一紧,然后有人在她耳边轻笑一声,像是隔了千里亦像是隔了万年。
“又是你?”
“公子,真的好巧。”两人几乎同时开口,然而晏承的眼神更加暧昧。这场相遇,可算作为他们二人之间的小秘密了。
他倒是颇为识相地唤她公子。
“多谢公子相救。”总算是逃过了落水的灾难,好在是有惊无险,虽然承蒙他多次相救华容心中很是感激,然而......如此时节点,会否太过巧合?
亦或是,晏承刻意在等她。
他对自己,究竟有何图谋。
“姑苏至建康的水路已被封了,大约两天后解封,不若同游?正好早就听闻姑苏景致颇好,且公子的母亲出自姑苏,想来公子应当对姑苏很是亲近吧,又何必着急走呢?”晏承笑道。
原本华容是打算策马回建康的,虽说比之水路要绕路些,但好在能早点回建康,可经晏承如此一说,华容倒改了主意。
“如此甚好,我也是在那边呆得烦闷了才想着出来走一走,姑苏与临安都是好地方,可惜临安到底远了些,只好先来姑苏瞧一瞧风景了,既然晏公子有意,在这城中多蹉跎几日也尚可。”华容装作一幅出来瞧山水的模样。
横渠小声问:“公主提到了临安,莫非......”
晏承摇了摇头。公主自然不会知道东极要求和亲的事,此乃绝密,无人敢泄露。
“如此甚好。”他笑着答道。
二人难得并肩走在一块,横渠与妙仪紧随其后,四人之中,皆各怀心思。
“晏世子怎么想到要来姑苏城,莫非......是要为父皇办什么事?”华容直言不讳,也是拿捏准了晏承的心思。初次在姑苏城见到晏承,华容便知道他是来为父皇办事的,且是瞒着所有人来的,那么晏承必然不希望行藏败露。
“那么公主殿下真的是来游玩的吗?晏某不才,却仍知此处乃是大公主封地,您这样做,可是违反《陈律》的,若是被陛下知晓......”
“莫非公主殿下认可臣上回的那番话,想要尽力一搏?”他语带揶揄。
只消看如今,晏承对父皇还是这么一幅忠心耿耿的样子,华容便推测出上回晏承是在试探自己,只要她表露出一点点的不臣之心,恐怕父皇第二日便会知晓。
果然父皇心,海底针。华容自问做了父皇十几年的女儿,都曾真正了解他。
然而华容并没有被他吓倒:“既然你我都各有目的,又不便言说,彼此心照不宣便是,您又何必咄咄逼人呢,华容不过是小小女子,于父皇,于晏大人,从来都不是绊脚石。”
“自然。”一来一往,倒是颇有趣味。
“公主离开了健康倒是牙尖嘴利不少。”他又继续道,晏承似乎以逗弄她为乐。
“早便听说世子爷风流成性,入幕之宾无数,华容如今见识了。”
入幕之宾?她竟然说入幕之宾!晏承不气反笑,倒是横渠冷着一张脸,恨不得拔刀把华容戳个窟窿。
华容没再还嘴,只是径直朝前走去。
天色渐晚,细雨朦胧,街头尽处有家客栈,华容问道:“可有客房?”
那掌柜抬起眼皮,懒哒哒看了她一眼,说道:“只剩两间。”
华容正要应承:“晏公子,我与妙仪一间,你和你的护卫一间吧,如今踏青的人不少,又逢上细雨连绵,客栈定是人满为患,咱们也不用再往前找了。”
虽然她不待见晏承,但是对他的忌惮却是一点也不少的,这会更是有把柄在他手中,只好这样小意逢迎着。
华容知道晏承的“度”,她知道什么时候狠,什么时候贫,什么时候冷,什么时候哄。
这会就是哄的时候。
晏承的脸上有着明显的不耐之色。
“殷公子,我可不习惯与男人同眠呐。”掌柜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管算自己的账。
晏承眼中的笑似乎逐渐冷了下来,横渠很有眼色的站在后首,一言不发。
妙仪刚想道:“我同那位壮士住柴房便是,客房给两位主子住。”
却被晏承一句话堵了回去:“除非......”他眸光自上到下,将华容打量了个遍:“除非殷公子与我抵足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