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心》苹果醋好酸

42、虚之谷

　　“前面就是虚之谷了吧？”
　　六图被凌仙抱着，耷拉着耳朵望着远处灰蒙蒙的一片，内心是非常不想继续前行的。
　　“对”
　　凌仙耸耸鼻子，闻了闻周围的味道，“应该不是沼泽。”
　　灰蒙蒙之中隐约还有黑色的高山，虽然远，但凭凌仙的目力也能清除的看到山上只有风化的岩石，没有半点生物活动的迹象，甚至没有植物。
　　“咱们……还往前走哇？”
　　六图转过头，让自己的兔子眼中表现出清晰的不情愿。
　　“你一老妖精，怕什么？何况还有我在呢。”
　　老……妖精？
　　六图有点无语，从凌仙怀里跳下来，着地瞬间变成一个青年模样。一身白袍配一头灰发，脸也分外白皙，怎么看都是一只英俊的灰兔精。
　　“好，舍命陪老大，值了！”
　　挺了挺看着有些清瘦的身躯，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状。
　　“呵呵……”
　　凌仙摆出红鹫标准的不屑脸，扫了比自己高两寸的六图一眼，转头大声道，“在下红鹫，从神州而来，旅行至此，望有缘能与谷主一见。”
　　也不等六图作出反应，便大步向谷内走去。清朗的声音，在荒芜中传播得很远。六图赶紧大步跟上，显然换了身份，但是脾气还是没怎么改变，只是六图不认识曾经的红鹫，否则此刻也不会措手不及。
　　“我说老大… …”
　　六图追上凌仙，压低声音说：“我们就这样贸然闯进去不好吧？”
　　“哦？是吗？”
　　凌仙也压低声音，仍旧大步向前，道，“所以我刚才不是已经打了招呼了么？何况，即使我们这样压低声音说话，对方也能听得很清楚的。”
　　“是…….是么？”
　　六图有些不好意思的向周围瞄了一圈，有种被自己骂的人其实就站在自己身后的尴尬。
　　“嗯，周围这些灰色物质能很好的传递声音和波动。”
　　凌仙认真解释。
　　“原来… …如此。”
　　六图刚想在说点什么，谷内传出的声音打断了他。
　　“这里不欢迎外来者，滚！”
　　“在下只是旅行者，途径贵宝地，听说前辈威名，特来瞻仰一番，还望前辈……”
　　“不见！没兴趣！滚！”
　　谷内发出怒吼。
　　六图不经为谷内的大妖捏一把汗，又不禁在心中幸灾乐祸，“这位仁兄，你很棒哦！”
　　凌仙停下脚步，“前辈，您看我来都来了，就算前辈不打算盛情款待，怎么也得让我们歇歇脚，喝口水吧。”
　　“走开！滚！找死吗？”
　　又一声怒吼，声音如同金属摩擦一般尖锐刺耳。
　　“呵呵，有朋自远方来，谷主怎可如此无礼呢？”
　　凌仙依旧一脸微笑，和善道，“尊驾，我们离这谷口不过百十来步的距离了，何不让我们走完，也不枉我等万里来此一趟把。”
　　若不是因为同行的小伙伴确实是神后大人，并且实力也确实强悍，六图真觉得两人是在没事找死，还是硬贴上去送死的那种。
　　“老大，谷主好像确实不欢迎我们啊。”
　　六图在心里接下半句，“要不我们就别进去找死了。”
　　“嗯，确实不太礼貌，应该是没有接受过义务教育。”
　　“哟，您还知道义务教育呢？”六图脸上有点扭曲，心里阵阵感叹，幸好没喝水，不然得喷。
　　“谷主既然如此不欢迎我们…..”
　　凌仙停顿一下，抬步继续前行，“那我们就不劳烦谷主相迎了，六图啊，我们就自己随便逛逛吧，毕竟谷主似乎不太方便。”
　　脸皮真厚！六图无言的跟着，难道这种状况不是那种主人不欢迎就该自己识趣的离开么？
　　原本挺稀薄的灰雾，快速的浓重起来，六图尽量让自己与凌仙保持一步之内的距离，否则真会看不清楚了。
　　“六图啊，你看。”
　　凌仙摆出一副老师的样子，指了指周围的灰雾，“这个就是罗刹霾，最初产生于神州北部，专门迷惑旅人吞噬生命的。虽然不能主动快速攻击，但却是摆迷魂阵的一大利器。一般修为不够的就容易原地打转，难怪小妖们害怕了。”
　　“哦，我们进了迷魂阵了？”
　　“不，这里只有单纯的罗刹霾而已，没有阵法，大概是谷主不擅长布阵吧，可惜这么好一片霾了。”
　　这种老师感叹学生太粗心犯低级错误的语气又是怎么回事？
　　“罗刹霾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六图这种妖界土生土长的大妖，还真没听说过妖界有这种霾。
　　“嗯，不只是这里，恐怕整个妖界也只有这里有，大概是谷主心中怨念颇重吧。”
　　“怨念？”
　　虽然凌仙大多时候看起来不怎么靠谱，但知识确实是非常广博的。
　　“是，怨由心生，化为霾。你心中到底怨什么呢，谷主？”
　　踏进谷前，凌仙停住，向谷中问道。
　　两人依然身在罗刹霾中，能见度只有周围一米，谷中的情景根本看不到，只有谷口地面依稀是黑色的石头，就像烧焦的碳一样。
　　“心中有何怨？有何怨也轮不到尔等蝼蚁小妖来问吧？”
　　声音很冷漠，阐述事实。
　　六图是大妖，比七大王更厉害更有名的大妖，在整个妖界也算是叱咤风云的妖物。在完全没有掩饰自己气息的情况下，竟被说成蝼蚁小妖。要么是这虚之谷主人确实太强，要么就是他根本就是无知，六图生气了。
　　“谷主说得是，但……我们不过是蝼蚁小妖，谷主何妨与我们聊上一聊呢？毕竟我们踏进这罗刹霾里，生死可都是谷主说了算了。”
　　“聊上一聊倒也可以。”
　　声音似乎真没有把凌仙和六图放在眼里，“进来吧，我这虚之谷也很久没有客人了。”
　　说完，罗刹霾轻动，一条以霾作墙的“巷子”便出现在两人面前，地面是黑石的阶梯向下延伸，表面坑坑洼洼不似刻意开凿的。
　　“多谢谷主盛情。”
　　终于肯让两人进谷，不枉凌仙费了这么多唇舌。
　　两人抬步向下。
　　罗刹霾翻滚，推推攘攘，凌仙两人一直走着，一个小时后仍没到达。走着走着就失去了方向感，六图是找不着北了，感觉自己就被这条‘巷子’牵引着，惯性的不去思考，只是一直向前。
　　“这路也太闷了。”
　　六图觉得心里很闷，思维也开始僵硬起来，或者说头昏脑涨。
　　“绕着圈呢，加上视野狭窄，是会头晕。”
　　“绕圈？”六图一脸茫然，道，“我怎么一点没察觉到呢？”
　　“兔子脑袋小呗。”
　　“别妖身攻击啊！”
　　六图一脸不满。
　　“我说，差不多也该让我们到了吧，谷主？”
　　其实凌仙也已经找不着北了，毕竟她本来就是个容易迷路的神。
　　“是这谷主在让我们绕圈子？”
　　“恩，他可能需要点时间打扮，毕竟太久没见过客人了。”
　　凌仙嘴角轻笑。
　　“到了！”
　　不耐烦的声音从灰霾中传出，“坐吧。”
　　往前一步，罗刹霾瞬间消失，就像被一刀切成两块的豆腐一般平整，身后是霾，身前就一丝也没有了。
　　一个深灰色影子在一张漆黑的矮桌前跪坐着，双手在桌面上一套青绿色茶具间移动着。
　　“好茶。”
　　凌仙闻着茶香，在灰影对面坐下，“清新自然，淡雅悠远。”
　　灰影看不清面容，就连煮茶的双手都像虚影，肌肤服饰之类的当然更看不见了。
　　“比我还灰啊。”
　　六图心中感叹一句，在凌仙身旁坐下。
　　“有朋自远方来。”灰影在凌仙和六图面前分别放下一杯茶，道，“烹茶以待。”
　　“多谢。”
　　凌仙端起茶，轻闻慢品，“果然是产自云蒙山顶的极品雪芽。”
　　“小小妖儿，居然还知道云蒙山。”
　　“呵呵，只是在书中看到过，我把大半辈子时间几乎都花在看书上了。其实却没有去过多少地方，云蒙山乃天界仙山，小妖自然是无缘亲去的。”
　　凌仙微笑着将杯中茶饮尽，“茶是好茶，只是香醇中透着微苦，可见烹茶者心有郁结啊。”
　　灰影轻笑两声，将手中茶饮尽，继续烹茶。
　　六图不喜欢喝茶，兔子吃点新鲜茶叶还差不多，茶喝多了对身体不好哇。为了保护自己的身体，六图硬是将一杯茶的时间拖出十杯的效果。
　　“吾在妖界住了几千年，这罗刹霾也存在几千年了。”
　　灰影望着那被无形之力阻隔的灰霾，半天没有动作。
　　“罗刹霾，因怨而生。”
　　“你既知这罗刹霾，你……可知其化解之法？”
　　灰影转过头，道，“最近我已经越来越控制不住它们了。”
　　“心中安然，清风自来。”
　　凌仙轻飘飘的说一句。
　　“心中如何才能安然呢？”
　　“放下。”
　　“如何放下？”
　　灰影也不急，跟凌仙绕着圈子问。
　　“无忧便是放下。那么，谷主如何才能让你心中无忧呢？万怨皆有根源，谷主请我们喝茶可是愿意放下了？”
　　“数千年了，也该给自己一个机会吧。”
　　“既然无聊，那吾就给你们讲讲吧。”
　　“三界大战持续数千年，大战后，神州荒芜，民不聊生，几乎又回到了洪荒岁月。人类稀少，一片贫瘠的的大地上，渐渐凶兽横行。那时候的人类，很弱小，不管是个体还是群体，几乎面临灭绝。宇宙定律，大难必伴随大能力者的诞生，果不其然，不过三百年，神州东方便有灵猴降世。他拥有强大的战力，以及无尽的寿元，你知道他是谁么？”
　　灰影不再烹茶，呆呆的坐着，看不出来表情，浓重的哀伤围绕着。
　　“是……妖神……？”
　　“对，别说出他的名字！不能说！”
　　灰影一手捂着胸口，阻止了凌仙即将出口的名字，“就是妖神，洪荒以来，离我们最近的神，也是唯一一个把人类当回事的神。不冷漠，不高傲，不把人类视作蝼蚁的神。”
　　“那时候还没有妖界，妖族也是苟延度日。他的出现，他的强大很快赢得了所有妖族的臣服。那时候的世界是没有法律也没有什么体制的，只分强者与弱者。妖族在他的带领下本可以消灭人族，一统神州，但妖神却是生来仁慈的。他让妖族与人族混居，并明确规定，妖族在生命不受威胁的情况下决不能伤害人族，并且两族有义务互相保护。因为妖神在刚出生时受过一个人族的恩惠，是那个人类为他构想了各族和平共处的神州大地繁荣之景，一个美好文明的大同社会。妖神也一直为这个梦想努力着，直到人类逐渐强大，强大到不再惧怕凶兽，不再需要妖神保护，人妖矛盾也就不断爆发了。人类就是这样，屈服强者，碾压弱者，永远不会满足，永远拥有强烈的根深蒂固的种族意识。终于人类也出现了他们的王，并逐渐摆脱妖神的庇护，逐渐排斥妖族，甚至建立起只有人类的部落。他们不断造出新武器，练就各种法术，而这些成就大部分都用在了反抗猎杀妖族，妖族又是天生有仇必报的，局面越来越糟，最后妖神还是无法控制了。猎妖师越来越多，人类繁衍速度本就比妖族快得多，渐渐妖族变得弱势，而人类却是要赶尽杀绝的。白夏之战，人类以伏妖大阵和多于妖族数千倍的兵力将妖族逼上绝境。妖族惨败，妖神为保护所剩无几的妖族与人类谈判，人类居然无耻的提出要妖族永远离开神州大地，并且……”
　　灰影晃动，声音越发刺耳，“并且要妖神自毁神力。”
　　“一方面被自己保护的人类反叛，一方面被自己的族群埋怨憎恨，加上自己的自责，最终他还是走进了火焰山，化为一片飞灰，再也没出现过……”
　　火焰山？凌仙心中微动，地火能弑神？会不会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
　　“可恶，那剩下的我族呢？”
　　一旁的六图却是听得心中激愤。
　　“妖神走前将神力分了大半保护妖族仅剩的数十妖，贤七妖王以此全力开辟了妖界，从此不再与人界来往。”
　　灰影沉浸在无边的回忆中，无心答到。
　　“我族已繁荣昌盛，为何不报复？甚至族中未曾记录这些事？”
　　六图依然愤恨，兔子眼变得血红。
　　“人类在经历过‘焚书坑儒’事件后，洪荒史卷早已焚烧殆尽，民间被秦皇控制，各种史实传说也是随时间渐渐湮灭，而妖族，其实也有些上古大妖是记得的，不过妖数所剩无几，再加上面前这位大人的控制，所以妖族才没有找人类报复吧。”
　　回话的是凌仙，虽然人妖两族对那场数千年前的争夺几乎忘记，但神族的文献中却是记录得十分详尽的，作为神后的凌仙曾在数据库中观过此段历史的，这就是活得够长久的好处。
　　“不过我却没想到在这虚之谷中，隐居的居然是莫嫘大人。”
　　灰影沉寂的身影在听到“莫嫘”两字时轻轻颤动一下，似乎从过去中醒了过来，伸手将壶中已经凉掉的水重新放到石炉上。
　　良久开口：“莫嫘……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吾自己都快忘记这个属于自己的名字了。”
　　“莫嫘大人又何必埋怨无知人类呢？毕竟强者生存才是那段岁月的生存法则。”
　　“怨啊！怨却不能报，因为小妖神不准我报复，也因为……”
　　“也因为你是大贤，洞察天机的大贤者，懂得仇恨相报的结局。”
　　“呵……所以怨啊，怨而无法解，神后大人，您认为吾该当如何呢？”
　　凌仙并没有释放自身的气息，却还是让这位人类先贤发现了，果然是始祖智者。
　　“你们神族，俯视苍生，又是否觉得吾等如蝼蚁争食般可笑至极呢？”
　　“蝼蚁争食亦是生存之道，苍生的生存法则乃是物竞天择，神族从不插手，却也从不轻视，甚至私以为可敬。”
　　“是么？”
　　灰影的莫嫘烹上新茶，饮下两杯。
　　凌仙也不着急，细细品茶，只有六图心中还有些激愤。只是疑惑更多，看着对面有些模糊的人影，转头又看向凌仙，凌仙将手中茶杯放下，介绍道，“对面这位便是妖神的启蒙师长，人类始祖大贤莫嫘大人，也是……伏羲兄长的长女。”
　　“不过虚影而已。”
　　“那……不知莫嫘大人可否告知您现在身在何处？”
　　莫嫘抬头，虽面上没有五官，却也能清晰的感觉到她在望着凌仙。
　　“神后大人所寻何处？所求何物？所愿何事？”
　　“神墓，神灭之因，神族不灭。”
　　凌仙简单地回答，并无隐瞒。
　　“神族……也是如此么？”
　　“神族若灭，神州不存，混沌之期怕要重新轮转了。”
　　“心系苍生，神之责也。”
　　莫嫘轻叹，声音不再那么刺耳。
　　“吾一直陪着他，烈火焚身却也心安，只是这片罗刹霾却无法轻易化除。”
　　“大人陪他数千年，荣辱与共，苦甜共享，又何必自责呢？三界之大，所谓执念不外乎情之一字。你怎知他那方寸心中又何尝不与大人一般无二呢？何不问上一问？”
　　“吾……不敢。”
　　亦师亦友却……灰影似乎失去力气一般，有些颓然，若不是自己关于大同世界的美好愿景，他怎会倾毕生之力为我筑梦：若不是自己一意执着，他有怎会落得被人类背叛、妖族憎恨的结果，无处容身，无处可归……踏入那万火焚烧的世界。终究是非过错皆因自己而起，不怨人族，不怨妖族，可怎能不怨自己呢？
　　“纵然离魂，岁月也终有尽头。大人可愿抱着遗憾与愧疚离他而去？可……若是离开你，他又该将心放于何处？你可曾想过为他求得解脱？万火焚身，却也暖不了心中悲凉。”
　　“果然吾还是太自私，太自私了。只顾自己的梦，自己的自责，枉有大贤之智。”
　　“那就为妖神着想一回吧，解了心中的惑，也放下自己的怨。”
　　凌仙站起身来，示意六图跟随，转身离开。
　　“其实，当局者何尝不皆是迷惑呢？”
　　走进罗刹霾前，凌仙回头笑道，“神州正值乱起，若想神体转世，神主那么忙，可不一定注意得到。毕竟妖神并未进入神族数据库，你们可愿做一世平凡夫妻呢？”
　　说罢转身步入越来越稀薄的罗刹霾中……
　　若有机缘，谁不愿与心爱之人共守白头？
　　若有情意，谁不会为心爱之人共筑梦境？
　　若有爱，谁还会孤守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