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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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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掌司从理药院回来后,果然没费什么时间,手脚麻利地开出方子煎了药,亲自端到床前,准备给卞有离喂进去。
江延见状立即拦下他的动作,接过药碗递给阮羲,道:“王上,药好了。”
对上江延波澜不惊的眼神,阮羲很快明白了这个举动的含义。他好像有点不情愿,又或者不习惯,总之是踌躇了一下,才拿过药碗,用勺子搅了搅。
药味儿扑鼻而来,清晰的苦,又带着一种清爽的香。
江延问秦掌司道:“用完药,卞公子何时能醒?”
“大约戌时一刻。”
“倒是还早,”江延点点头,“王上别耽搁卞公子服药,臣晚些时候再过来。”说罢,便拉着秦掌司出了令华殿。
阮羲端着药碗看江延和秦掌司速度很快地消失在眼前,终于反应过来应该给床上的人喂药。他几步走到床边坐下,拿着勺子,忽地茫然了。
——怎么喂?
他自小锦衣玉食地长大,身边没有人需要自己这样照顾,哪怕是江延病时,所有人也都是全力阻拦他进屋看望,生怕过了病气。
似这样服侍一个人,实在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阮羲回想了一下后宫那些女人怎样服侍自己的父王,然后学着那个样子,舀了一勺药汁喂到卞有离嘴边。
这若喂得进去,也是见了鬼。
好在阮羲虽然一开始做得笨拙,失败几次后便掌握了其中精髓,将大半碗药顺顺利利地喂给了卞有离。
看着空掉的瓷碗,阮羲心里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
就好像幼时学会了作诗,兴冲冲地跑去给母后看,得到了一通夸奖时那种,并不多伟大,却无比充实的满足。
卞有离睡着了的样子也极好看,只是面上犹有泪痕。阮羲想了想,小声从外面叫人打了盆温水,自己拿帕子沾湿给他擦了一遍脸。
直到酉时左右,江延才又进到令华殿。进到内殿就见阮羲直愣愣地看着卞有离,一幅失神的模样。
他抬手阻止了跟着的人,自己进了门,走到阮羲身旁。
“王上。”
阮羲抬头看到江延来了,微微颔首,然后想起来被用掉的盈止草,又皱着眉低声道:“泽广,秦掌司有没有说,那盈止草是否还够?”
江延也低声回道:“够的,王上不必忧心。臣从太傅府出门,顺道带了徒掌司来,王上可要同他说几句话?”
阮羲侧头看了殿外站着的徒迁,点头道:“孤过去问问他,你在这儿看一下。”
不得不说,秦掌司确实有几分手段。阮羲跟徒迁去了外面没多久,卞有离就醒了,距预估的戌时还隔了好长时间。
卞有离睁开眼睛后有点迷糊似的,懵然看向周围,盯着幔帐上坠下的流苏,仿佛很感兴趣,而眼神却又空洞无物。
江延轻轻唤了一声:“卞公子。”
“嗯?”卞有离把目光转向江延,带着无辜的神色。
纵然江延自认信念坚定,此时此景,几乎也有一刹那的不忍。
但他立即就调整了过来,拿出素日的漠然问道:“卞公子可想好日后的路了?”
卞有离眨了眨眼,似乎在回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记起来自己为何在这里:因为师父。
而师父现在去世了。
卞有离顿时慌乱起来,抓着被角,无措地望着江延:“我……师父……”
那份不忍又蠢蠢欲动地浮现出来,江延强行忽略掉它,保持着面容和声音冷硬:“尊师已去,卞公子节哀顺变。你是否也该想想,以后的路要如何走。”
殿中点着数不清的灯,照得内外一片澄明。卞有离抬头看着江延,却觉得这个人的脸似乎还隐在暗处,无论如何不能识清。
也许,这里所有人都不能识清。
卞有离低下头,喃喃道:“我要回去,我要回谷。”
江延似乎是笑了笑,不过这意味不明的笑意转瞬即逝。再开口,仍旧是如常淡漠:“不行。”
卞有离猛地抬头,眼神震惊而不解。
“不行。”江延又道。
“为何不行,我就要回去!”
江延刚要说话,就听阮羲从后面疾步走来,欣喜地看着卞有离:“浮青,你醒了,身上可有何不妥?”
“没有不妥,”卞有离冷冷地看着他,“我要回去。”
阮羲一愣:“你要回何处?”
这话一出,卞有离也顿住了。
谷中规矩,二十岁便不能驻留,除非有不得已的情况。现如今自己身无长物,师父师兄都不在了,更不必谈回去。
但他也不愿留在此地,因此回道:“不用你管,反正我要走。”
阮羲没能立即想出说辞,江延便在旁插话道:“卞公子,王上待你一片赤诚,你看,不如留在宫中可好?”
卞有离闻言嘲讽一笑,重复了江延话中的四个字:“一片赤诚?”
他看向阮羲,目中满是不屑:“那江大人问问王上,看他待我这个一片赤诚,是赤诚给这幅皮囊,还是别的。”
“卞公子的确天人之姿,”江延毫不在意地接上话茬,“这等人物,我私心里觉得,唯有王上才配得起。”
阮羲愕然地看着江延,随后就听卞有离难掩气愤地道:“你们王上千好万好,是我配不起,可好?我就不乐意留在这里。”说着直接起身下床,从一旁取了衣服来穿。
阮羲急忙上前去拦,被卞有离一把推开。江延在后面悠悠出声:“卞公子莫急,反正殿外设了重兵把守,何时出去都是一样的。”
阮羲先前不知道江延做了什么,闻言很是惊讶。
卞有离则只有愤怒了:“我要出去,你以为几个人就能拦住?”
“卞公子非寻常人,我自然知道,”江延饶有兴致一般地望着他,“而我这人,一向对不了解之事有几分好奇。可巧,卞公子安葬尊师的行为就令我好奇,因此特意寻徒掌司来问了几句。”
卞有离瞪大眼睛看着他,不敢相信似的:“你想说什么?”
江延微微一笑:“常言道,死者为尊,报应不爽,我本不该如此说——可惜我从来不信这个。既然王上予我几分权力,若我哪日闲了,去把城外河道改改,将山头也平了……不知会如何?”
会如何?
会逆转风水,那今日所安排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看着卞有离一脸难以置信似乎想说什么,江延云淡风轻道:“卞公子,别想拿什么因果循环吓唬我,我不在乎。”
一句话把卞有离的质问和威胁卡在半路,无可奈何地咽回去了。
“你们想如何?”
“就想请卞公子长长久久地住在宫里。”
阮羲见江延步步紧逼,不由皱紧了眉头,越发觉得不想逼迫一个无辜的人。
江延似乎感知到了他的想法,回头道:“王上,今日早朝时,林相国提出让太妃入宗庙,太傅叫臣回府商量一下。卞公子这边,就请王上再劝劝。”
在江延别有深意的目光里,阮羲先是怔住,而后眼神一凛,仿佛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看着卞有离:“浮青,你想要的,孤都可以给,但你不能走。”
卞有离本来觉得江延这人不可理喻,但阮羲还算是个通晓情理的,眼下看着俩人统一战线,简直气急败坏了:“我说我不愿意!”
阮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那你要多些时候想一想,孤陪江延去太傅府一趟。”
在卞有离愤恨的注视下,阮羲出了殿门,吩咐下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的命令,便同江延出去了。
接下来的数日里,阮羲用实际行动告诉了所有人,他有多看重令华殿里的这位公子;也用实际行动向卞有离说明了,何为“你想要的都可以给”。
且不说源源不断的奇珍异宝,阮羲除了把国库里估摸卞有离可能喜欢的物件运过去之外,还大兴土木,在令华殿外平了好大一片土地,盖成世外桃源的模样,以此博取卞有离的欢心。
还命徒迁从全国搜罗卜测之类的东西,一股脑儿塞到了令华殿。
为美人不顾国祚,在任何时候都是君王大忌。
阮羲种种行为,如一粒石子在雪坡上越滚越大,最后团成了一个硕大无比的球,在他又一次下令要动用国库给令华殿外挖一条河道时,达到了巅峰。
雪球滚到了悬崖边,底下是一湾看似平静的湖泊,雪球刹不住落下去,溅起轩然大波。
朝堂上,草野间,无数人口诛笔伐谩骂昏君,诅咒红颜,道是祸水降临,国将不国。
早朝时便有人上奏,说令华殿地势偏高,本就不适宜流水,挖河道一事劳民伤财,国库也紧张,不若收回成命。
听着劝诫,阮羲漫不经心地看向了说话之人。
上奏的那位大臣名叫齐元,任理贝院掌司,负责全国钱粮。
阮羲看着他怒道:“孤不过给浮青修个宫殿,你们就要指手画脚,眼中可还有孤这个国君?孤今日把话撂在这儿了,除非浮青亲口阻止,河道非挖不可!”
说罢就气冲冲地散朝,径自走了。
齐元出朝堂后忧虑地看着林相国道:“右相大人,这如何是好?”
林相国朝他和善地一笑:“齐大人不必忧心,待时日久了,王上也许会理智些的。”
齐元得了这句不痛不痒的话,并未宽心,仍旧忧心忡忡:“右相大人也无法劝说王上吗?”
右相林忠实大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王上心意已决。”
齐元失望地行了一礼,告辞回府。林忠实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良久,微微笑了一下,也招来自家马车驶向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