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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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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几日就到了年下,宫里一片张灯结彩喜庆模样,冲淡了前些日子的紧张情绪。皇后的身子也好些了,只是照着御医嘱咐要卧床养胎,就无法主理除夕夜宴等年节诸事,好在之前太皇太后早有口谕,今年有战事,一切从简,太后也一早就让纳喇氏协助料理,此时倒也无甚忙乱,一切井井有条。
腊月二十五,是女眷们进宫的日子,往年最是热闹,今年因着皇后卧床,也不便召见,太皇太后又喜情景,便改了规矩。只叫众人一同在慈宁宫晋见了太皇太后与太后便各自回府过年,只留了有皇后和有子女和有身孕的庶妃们家人留在宫中过年,慈宁宫也就没有了往年年前的热闹气氛,如往日一般的祥和安静,只是大家眉眼间多了份喜气。
隔天一早梁久功就颠颠的跑来,带着万岁爷亲手书写的福、寿二字,还非要亲自指挥的小太监把这两个字分别挂在慈宁门和正殿的匾额之上。
我和锦葵闲来无事,站在一边瞧他们忙。锦葵一边呵着手,一边小声道:“姐姐,不是说除了皇后娘娘以外,只能是有子嗣和身孕的小主家人可留在宫中过年么,怎么延膝宫那一位的妹子也留下了。”我看着爬上拍下的小太监啊,道:“那是老祖宗的恩典,她阿玛刚刚去世不久,到了年下更显凄凉孤独,才接了二小姐来陪伴。”锦葵撇撇嘴:“哼,前些年那样的风光得意,不就是仗着有个顾命大臣的阿玛和干爹吗?才消停了几年,到又得脸了。”我忙低声叱道:“你这小蹄子,记吃不记打的东西,什么话都敢说。主子也是随便议论的,小时候挨得打都忘了?”锦葵吓了一跳,忙道:“姐姐,我也就跟你说说,姐姐怎么就急了?”我瞧着她,道:“若不是你叫着我一声姐姐,我才懒得骂你。”锦葵一张脸憋得通红,咬了咬嘴唇,我见她这摸样,心下一软,刚想宽慰两句,却见梁久功笑嘻嘻的凑了过来:“咦,怎么眼眶儿都红了,挨骂了不是?”
我瞪了他一眼,对锦葵道:“你去小厨房瞧瞧糖蒸酥酪好了没有,老祖宗午睡醒了要进的。”锦葵应了一声低着头走了,想必心里还是不痛快。
梁久功道:“怎么就这么大的气了?”我叹了一口气:“我是为她好。她进宫也好些年头了,到现在都不知道嘴上该有个把门的,早晚闯祸。”梁久功道:“也怪不得她们。想当年那位小主刚进宫的时候,皇后娘娘也是不看在眼里的,看着是端庄贤惠,可也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主,嘴上虽不说,可吃穿用度哪件比坤宁宫差了,就连皇上都让着她三分。你说皇上在朝堂上受着鳌拜的气,回到内宫还要哄着他干闺女,心里头就不憋屈?你以为皇上一直都不肯册封后宫是为什么?不册封,大家平安无事,一册封,嘿嘿。。。”
外面忽然飘起雪花,我忙拉着梁久功进了屋子,倒上一杯茶。梁久功喝了一口:“好茶,是今年进贡的阳羡茶,老祖宗真舍得,什么好东西都给了你。”我笑道:“你嫌万岁爷的上次少了?赶明个我就告诉万岁爷去。”梁久功忙道:“好姐姐,饶我这一回。倒不是赏赐少了,只是这茶今年歉收,进贡就少了,万岁爷自己留了些,别的都送了太皇太后和太后。”我道:“老祖宗不爱喝这江南茶,她爱喝草原上的砖茶,嫌这茶味太淡,就都赏给额娘和我了。”
梁久功放下茶杯:“唉,皇上也好些日子没能坐下好好品一口茶了。”我拨着炭盆里的红萝炭:“为了三藩的战事,皇上好些日子没来慈宁宫了。”“岂止是慈宁宫,皇上这半个月都没踏进后宫一步。”梁久功四处瞧了瞧,压低了声音:“前线战事吃紧,这吴三桂一反,皇上一面派兵镇压,一面还要防着那两藩的动静。吴三桂蓄谋已久,饶是打了个措手不及,我大清兵马节节败退,皇上震怒,已经几天没合眼了。”
我叹了口气:“虽然没人告诉,老祖宗对前线的事心知肚明,今年过年才一切从简。”梁久功忽的凑了上来,道:“我有件事求姐姐帮忙。”我歪着头看着他,也不说话,他笑道:“姐姐得空去瞧瞧万岁爷吧,从前万岁爷朝堂上受了气,那时候姐姐不过七八岁模样,伴在圣驾跟前,随便几句话就能让皇上开怀。”我摇头笑道:“你也知那时候我不过是个孩童,说起话天真烂漫,就算说错一两句皇上也不会计较,现在长大了,可不能信口胡说了。”
梁久功瞧着我,半晌道:“是长大了,姐姐现在和我们都生分了,成日里就是奴才主子的大道理。”我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胡说八道些什么?生分了就快别叫我姐姐,你还比我大着几岁呢。”
送走了梁久功,静静地靠在桌边发呆,看着窗外的雪,忽然就想起小时候的事——
康熙四年夏
“什么都不让朕问,什么都不叫朕管,朕是什么皇帝,还是个摆设?”十二岁的爱新觉罗玄烨一把将案上的东西全都推到地上,砚台里的墨溅到六岁的我的新裙子上,这可是我准备乞巧节穿的新衣服。我瞧瞧没人注意,手悄悄地在身上抹起来,希望可以把墨渍抹掉,结果越弄越大。
“善雅,你在干嘛?”所有的人都被皇上的怒气吓得一动不动,只有我一个人的动作越来越大,终于被皇上发现了。我抬起脸,却没发现眼泪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万岁爷。。。”“你哭什么?”皇上一脸的错愕,都忘了自己刚才还在发脾气。我才想起应该跪着回话,心中又怕皇上生气,一边跪,一边已经哭了出来:“奴才。。。奴才。。。”总不能说皇上弄脏了我的衣服吧。
“好了好了,你别哭。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皇祖母把你派到朕的身边做什么。”皇上嘴里说着,还是叫来了梁久功:“去把朕的水晶桂花糕拿来堵住她的嘴,叫她别哭了。”
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吃桂花糕,可是皇上赐的又不能不吃,为了感谢圣恩我吃得飞快,脸上泪水未干,嘴巴里已经塞下了三块糕。看得大家目瞪口呆,梁久功在一旁不住道:“你慢慢吃,慢慢吃。”皇上也忘记了生气,看着我一脸泪水,嘴巴里塞的满满的样子,不由笑出了声。
康熙七年,冬
十五岁的皇帝正站在桥边用雪团砸着池上薄薄的浮冰,梁久功在不远处守着。九岁的我已经开始有点明白少年皇帝的痛苦,连发泄都要悄悄地。
“丫头,你说朕是皇帝吗?”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闭着嘴站在他身后。“高高在上的皇帝却要对别人俯首帖耳。这也叫亲政?上了朝个个跪拜我,可心里只怕不知道怎么笑我。”他看着我:“丫头,你说当个普通人是不是更好?”
“可你不是普通人啊!”我脱口而出。他看我一眼,踢踢脚下的雪,“我还不如普通人,什么都不能自己做主,就连这后宫里处处都是他的眼线,真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出去。”
“皇上长出翅膀便是大鹏展翅,一飞冲天了。”我笑道,“奴婢记得皇上读书的时候读到过一个故事,越王勾践卧薪尝胆,隐忍十多年,终灭吴国。他欺皇上年少,却不想雏鸟终有长大之日,他权位再高,也不过垂垂暮年,皇上忍得一时之气,展翅之日无需十年。”
皇帝看着我,半晌,道:“这话竟只有你一个孩子敢说。”我道:“不止奴才,太皇太后也盼着皇上展翅之日呢。”皇帝看着湖面,发了会呆,才道:“我能吗?”“能”我大声回答,自己感觉一副器宇轩昂的样子。他不禁笑了起来,忽的想起什么:“今天的话从此再不要说,这宫里,还不是朕的天下。”“是”我想到了什么,怯怯的答道。“总有一天,总头一天。。。”夕阳照在少年皇帝身上,拖出好长一个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