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玉她罢工了》九天星澜

8、唤我夫子(三)

　　累世书香门第，谢一闻年纪虽小，却也明白这代表了什么。
　　谢家可以容得下像自家阿耶谢大老爷那样的痴人，也可以容得下像自家二叔谢二老爷那样纵情山水的游子，却容不下一个连进士也考不上的嫡长孙。
　　这是谢家的底线，也是谢家人的尊严。
　　哪怕自家阿耶看起来再没出息，好歹当年科举时，也是中了二甲进士，而后又考上庶吉士，入了翰林院，尽管心思不在官场上，但一路宦海沉浮，如今也熬到了翰林院掌院的位置。
　　而自家阿兄，年幼就有逸才，家中对他的期望只是不辱谢家昔日荣耀，而非是入阁拜相，已是拜他们谢家多年来宁静致远的家风所赐。
　　至少在谢一闻的交际圈之中，也只听说过自家阿兄这样的例子，虽然年少才高，背负的压力却如此之小。
　　但正因为小，方才越不能松懈，谢一笑顶着大景少年才子的称呼，若是摘不下三鼎甲之位，难免被世人嘲笑小时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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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独有偶，曲嫣然三人讨论这件事的时候，谢家大老爷和大夫人也谈论着同一件事只不过曲嫣然三人担忧的是自己未来的夫子，谢大老爷夫妻二人，担忧的却是长子的前程。
　　“噼里啪啦”的打算盘声几乎一下午没有停歇过，总算是算完了这个月的月账，谢大夫人放下算盘，锤了锤自己几乎要麻木的腰。
　　人忙起来的时候，最厌恶看到的就是有人在自己面前闲着，要不是眼前的人是自家夫君，谢大夫人早就让丫鬟把谢大老爷拖下去了。
　　她端起茶杯润了润喉咙，没好气的瞥了围着她转了一下午圈的谢大老爷一眼，“总在这里转来转去有什么用，有本事就去找一笑说你不同意啊！”
　　“这，这，一笑难得提出个要求，我这怎么舍得拒绝？”
　　谢大老爷理不直气不壮，对着自家夫人，难得老脸一红，一副很是羞愧的模样。
　　他也知道，作为父亲，他在自家儿子面前着实没有什么威严，再过几年，恐怕连谢一闻都管束不住，何况是翅膀早就长硬了，拍拍翅膀就能飞的自家长子。
　　谢一笑只要坐在他面前，风轻云淡说上几句话，他就只剩下点头的份，哪里还有在翰林院里的一丝威风。
　　况且自家长子着实是个乖巧的孩子，从小到大，甚少向他提什么要求，他养在书房里的那些“小妾”，还有不少是托了一笑的福，才从他那些吝啬无比的老友手里抠，不不不，不是抠，是捡漏捡出来的。
　　如今谢一笑只不过是想去过过教书先生的瘾，谢大老爷哪里忍心叫自家长子失望，万一一笑记仇，下回他再看上人家“爱妾”，一笑不再帮他怎么办！
　　“你不舍得，难道我这个做人娘亲的就舍得了？”谢大夫人鄙夷的看了谢大老爷一眼，心里嘀咕，她就知道她嫁的这个男人靠不住，自己管束不住儿子，就想拉她去顶锅。
　　你不舍得，我也不舍得，夫妻二人面面相觑，书房里一片沉默，等了半天，还是谢大老爷从胸口憋出了一句，“要不，要不就让一笑试试。”
　　谢大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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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谢一笑放下手中的《论语》，“父亲和母亲当真如此说？”
　　凤尾森森，绿竹漪漪，风过万竿，残阳倚斜。
　　谢一笑居住的独清阁是整个谢府最为清幽的地方，万竿翠竹拥着一座精巧的屋舍，雅致至极，也寂寥至极。
　　不过地方虽然清幽，消息却一点也不滞后，但凡府中有点风吹草动，最先知晓的，定然是谢一笑。
　　这全亏谢一笑的小厮长月，别的不说，打听八卦却是一把好手，小至谢府，大到京城，就少有他不知道的消息，比朝廷发行的《大景月报》还灵通。
　　这不谢大老爷夫妻二人在自家书房里讨论了半天该不该让自家长子去做这个夫子，转眼消息就被长月传给了自家兄长，又被长年传到了谢一笑耳中。
　　“是啊，大公子，”长年眉飞色舞道，“听阿弟说，大老爷最后还是心疼您的，道了一句‘让您试试’。”
　　“看来这夫子之位非您莫属，您今日就可以收拾收拾东西，准备明日的授课了。”
　　谢一笑听着，星眸浮现浅浅的笑意，自家父母究竟有多好，他再清楚不过，父亲虽然胸无大志，从无出阁拜相的野望，在世人眼里是个占了个好家世，在翰林院里碌碌无为混日子的庸人。
　　但在谢一笑看来，世上谁不是庸人呢？至少谢大老爷，是他心中这世上最优秀的父亲，因为，谢大老爷从来相信他的孩子，并且敢放手，让他飞。
　　“不过大公子，小的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长年搔了搔头发，疑惑道，“您怎的突然想起要去给小公子和曲家两位做夫子？要知道，这三位的夫子，可不是好做的。”
　　“哪里难做？”谢一笑扬了扬眉，反问道，“难不成我这堂堂大景解元，还教不了他们三个区区孩童？”
　　听着谢一笑飞扬着自信的话，长年龇了龇牙，不忍直视，大公子啊，如果只是普普通通的孩子，当然好教，问题是无论是小公子还是曲家姐弟，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人物。
　　人家孩子六七岁的时候才刚刚拖着鼻涕开蒙，小公子和曲家两姐弟就已经知道“钱能通鬼神”的道理，合伙转手倒卖冰丝给自己赚私房钱了。
　　何况您也不照照镜子看看您自己，从小到大，不知道气走了多少夫子，若不是大老爷是翰林院掌院，哪里有那么多读书人不怕死，前仆后继竞争您夫子这个位置。
　　要知道，在大公子游学之前，谢一笑的夫子，可是整个京城最高危的职位之一，三天两头就有夫子摔门摔到回春堂去，大夫一诊断，不是肝火旺盛，就是情志不畅。
　　京里大大小小的赌场还为此开过不少次赌局，不赌别的，就赌有没有人能担任谢一笑夫子过三月，结果最后那些下注的赌徒谁没落着好，庄家通吃。
　　谢一笑可没心情理会长年的腹诽，人贵自知，他谢一笑最多的是自知之明，最缺的，也是自知之明。
　　自己的丰功伟绩，谢一笑早就已经忘在脑后，对谢家夫子这个位置志在必得，区区三个孩童，他还不信凭他的本事拿不下来！
　　他承认，在谢一闻的描述中，曲嫣然固然是有几分才学，但离想要把他谢一笑糊弄过去，还差个十万八千里。
　　说来也是巧合，此次游学归家，他难得想在家好好休整一段时日，可却忘了他今年已年过十六
　　——谢家老祖宗规定，谢家后辈子弟自十六岁起就不得游手好闲，依赖家中供给。
　　谢一笑虽然有自己来钱的法子，可那法子见得不光，要是被自家父母发现了，少不得吃顿板子，为此，他不得不寻项正当的营生，把谢大老爷夫妻二人糊弄过去。
　　上天果然是看顾他的，他正头疼着呢，恰好就听自家阿弟提起代课一事，简直是上天也在成全他，谢家一向奉行亲兄弟明算账，哪怕是他谢一笑去做这个夫子，也定然少不了他的束脩。
　　不然单凭曲嫣然一人，纵然再是难求的知己，也难以打动谢一笑的铁石心肠，哪里会这般热心的提出要去做什么代课夫子。
　　看着自家大公子意气风发的样子，长年的牙愈发的疼了，心知自家主子现在一个字的劝言都听不进去，长年也只能转移话题，“那大公子您明日要给三位学生授什么课，需不需与周老夫子交接一二？”
　　谢一笑沉吟了一会儿，轻笑着点了点桌上的《论语》一书，“少时听人戏言，赵普曾有言‘半部论语治天下’，明日我的授课，就先从这《论语》开始吧。”
　　“交接一事定是要的，你去邀一邀周老夫子，请他明日来听一听我的授课，免得他归家祭祀亡妻之际，依旧放不下一闻那些猴儿们。”
　　谢一笑的语声清淡，可其中流露出无可辩驳的强大自信，却让长年心中一凛，正欲出口的劝言喉头一哽，全都给吞回了肚子里。
　　长年低头应是，见谢一笑没有别的吩咐，便自行出了独清阁，去邀周老夫子。
　　正在小阁门口打理草木的长月张望了一会儿，见自家大哥当真是出了门，不会再杀个回马枪，连忙蹑手蹑脚的进了书房，像做贼一样小心翼翼低声道，“公子，您赶完了没？那边可催了很多回了！”
　　谢一笑从书架上抽出一叠纸，扔给长月，没好气道，“给，赶紧交过去，当真是催命一样！”
　　长月讨好的笑了笑，赶忙把这叠纸塞进衣襟里，“这不是公子您文采斐然嘛，不然那邃雅斋都是看菜下碟的人物，哪里会这般着急？”
　　“好了好了，”谢一笑懒得听长月换汤不换药的迷魂汤，不耐烦道，“赶紧交过去，告诉邃雅斋，一年之内，不要再来寻本公子。”
　　长月连声应和，见谢一笑重新看起了《论语》，方才挺直腰，咳了咳，理直气壮的出了门，只衣口露出的那叠纸，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方君”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