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夜叉求嫁》陆水砚

87、Chapter 87

　　原本应该在各处忙碌农活的村民全聚集在了东山脚下，而被他们围在正中心的，则是一身黑袍蔽体的年轻男子。

　　由于是从坡顶滚落下来的缘故，外袍连帽被石头灌木刮扯得破破烂烂，袍身也出现了一道大口子，绯红发男子半匍匐在地上，像是因痛苦而无法起身，又像是因羞于见人而不肯把脸露出来。周围的村民都以异样的目光打量着他，争论探讨得愈发起劲。

　　“发生什么事儿了？”

　　清越的女音将他们的谈话打断，村民纷纷回头，见来者是最近给村里添了不少麻烦的石原立花，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拜托让一让，”立花挤进人堆，有些焦急地说道，“请让我进去看看！”

　　这熟悉的声音在海音寺听来简直如同艳遇一般可贵，他稍微偏过头，眼中充斥着难以置信：“石，石原立花？”

　　“海音寺？！”

　　在香取月生屋里时，立花听到嘈杂动静的第一反应便是辉夜姬遭遇到了不测，毕竟自从那天过后辉夜姬就一直没有现身过，要是忽然想来外面逛逛，凭那小姑娘的性格完全有可能被村民抓住，思及此处，立花几乎是一路滚着冲了过来，可谁知趴在包围圈中央的竟不是辉夜姬，而是才和她说完话不超过四个时辰的海音寺青持一。

　　白昼的海音寺连跟女性对视都做不到，但现在却不得不向唯一的熟人（女）求救。

　　接收到对方绝望为主痛苦为辅的专注视线，立花下意识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果断迈出脚步，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摔得已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海音寺给扶起来，问：“还能走路吗？”

　　即便是隔着衣物，羞涩如蛋中海龟的海音寺也不免像触了电似的浑身一颤，嘴唇哆嗦着，道：“不不不不不……”

　　“不能走吗，那我扶你回去好了。”

　　“不不不不不不……”

　　海龟君的灵魂已经有一半踏上了西方极乐世界。

　　相对于他的理智暴走满脑袋昏天黑地，立花倒是镇定到了极点，毕竟现在不是什么叙旧的好时机。

　　回到本应属于洼冢叶可现下却被某石原姓无赖强行霸占了的小木屋内，立花将已在自己身上软成一滩泥的海音寺扔下来，随后盘腿而坐，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兄弟，是时候来做个了断了。”

　　她指的是海音寺一人分饰两角永远不会用脑过度产生幻觉的事，借着这次机会，她准备跟他好好分析分析卜筮结果会因人格分裂产生误差的各种合理可能性，说到底，这姑娘仍然不太愿意相信岛屿会沉没海底的事实，但她明显忘了，还有另一桩麻烦在等着自己。

　　当天午后，香取月生找上门来。

　　“我都听说了，你朋友在村里惹出了不少乱子。”

　　“就他这个样子，你信？”立花示意她看向躲在角落里的红脸海龟。

　　香取月生：“我信不信无所谓，需要注意的是村民们的说法——对了，继续我们的谈话吧，占卜结果怎么样了？”

　　闻言，立花轻叩桌面的动作略有停顿，眉头不自觉地微蹙几分。她原以为香取月生会把那些话当做胡言乱语，听听也就罢了，没成想后者居然放在了心上，还特地抽空往这儿跑一趟。

　　似乎是读懂了她的不解，香取月生扬起眉梢：“既然是你朋友占卜出来的结果，你肯定是会相信的吧，但你跟我交谈的时候非常犹豫，显然对这个结果没有十足的把握，可想而知，这结果在寻常人看来是多么的滑稽可笑，但你依然选择将它告诉我，我想，总不能辜负小姑娘的一片好心不是？”

　　“……那我就直言了，”立花敛了敛眼眸，语气也不由得严肃些许，“其实，根据他们的揣测……这座岛屿很快就要消失了……”

　　香取月生还未来得及反应，一阵枯枝断裂的清脆声响便于屋外响起，两人神色忽变，继而齐齐推开房门朝外面看去，只见不远方的拐角处闪过了一抹苔色身影，跌跌撞撞的，貌似十分惊慌。

　　“追不上了，”立花拦住想要冲上去抓住窃听者的香取月生，道，“应该是村民。”

　　“是村民才可怕，她会把听到的东西全散布出去。”

　　“在决定说出来的那刻我就做好了被埋怨的准备，你也好，村民也好，都是一样的。”

　　“切，”香取月生随手揉了揉旁边之人的头发，呲着牙说道，“心真大。”

　　同预料中的相差无几，“洼冢小岛快要消失了，是石原立花朋友的占卜结果”这一消息很快就成了村民们的关注热点，有厌烦者，有不屑一顾者，甚至还有同情者，却偏偏没有人愿意相信，为了此事，洼冢叶还特地找立花探讨过，可她也是抱着疑大于信的态度，在询问事情具体经过之余还不忘斥责两句，虽然斥责得比较隐晦，但立花还是懂她的意思。

　　“你知道吗，小叶，”立花摸索着衣角布料，口吻是难得的风轻云淡，“如果说之前我还是半信半疑的话，那现在我已经很坚信海音寺的占卜了。”

　　“……为什么？”

　　“没有原因，直觉而已。”

　　她生气了。

　　意识到这点的洼冢叶有些无奈，她轻轻叹了口气，面容在不经意间又憔悴了几分：“花姬，我虽然不能完全否定你，但你也要拿得出让人信服的证据才行。”

　　“有京都阴阳师的占卜术还不够么？”

　　“你认为我们洼冢一族的人会对京都阴阳师有所信任？”

　　不跟京都人同一桌子吃饭。
　　不跟京都人同一被褥睡觉。
　　不跟京都人同一盆水洗脚。

　　历史遗留问题永远是洼冢族人的精神领袖。

　　接下来的几天立花都在村民们的议论声中度过，自然，兼具京都户口、阴阳师、石原立花的朋友、此次占卜的罪魁祸首等几个致命性身份的海音寺也没法清白做人，但和立花不同，他套上袍子就是一番新天地，两耳不闻窗外事除了粮食全是屁，该吃吃该睡睡，丝毫不担心自己一早醒来可能会出现头在山顶祭祖身在山脚埋土的情况。

　　夜叉：“嘁，就本大爷和你两个人回去就行了，管他们死活！”

　　立花：“没渡海工具，你打算游到下个世纪？”

　　夜叉：“……”

　　话糙理不糙。

　　讲出去的话没有再收回来的机会，到目前为止只有香取月生一人能够予以厚望，身为洼冢族人的信仰，如果她能坚定不移地站在自己这边，那成功说服居民乘船出逃的几率就会大很多，故此，立花第二天就离开小木屋，朝香取月生所住的方向走去了。

　　“快看，那是不是把石原立花救到岛上来的妖怪大人？”

　　立花顿住脚步，随之转头望向正在说话的两名女子，视线上移，将倚靠在树木边的荒的身影收入眼底。

　　荒只是路过此地停下歇息，根本没料到会遇见立花，深蓝双眸顿时染上了复杂的情绪。

　　“哎，”其中一个女孩儿不免感到诧异，“他怎么忽然走了？”

　　女孩儿的话令立花迅速回过神来，她踮起脚尖，蓄力后连忙纵身跃到不算太高的山包之上，忽略掉女子们的惊呼，没有丝毫迟疑地顺着荒的位置跑去。

　　“等等！”

　　荒的背影稍微滞了一下，仍未停留。

　　见状，立花咬咬牙，索性猛地扑上去拽住他的衣袖，洁白的长袖赫然多出了两个灰手印：“都叫你等等了！”

　　荒稍微眯眼，脸色变得难看了些，连平静淡漠的语调都有上挑的趋势：“你究竟想做什么？”

　　“想让你做早该做的事！”

　　“什么意思？”

　　“为了那次意外你已经躲了我好几天了！”立花拽着他衣袖的力道没有减弱分毫，“海螺会破碎谁都没法意料，我碰巧站在那儿谁都预料不到，就算你会预知也没空预知这么无聊的琐碎小事吧，既然是意外，大家好好说清楚就行了，用得着每次见面都像见了仇人躲得那么快吗，你不是性格很差么，差的话就跟以前一样没事多嘲讽几句，免得我浑身不舒坦！”

　　“呵，谁躲着……”

　　“没躲着那你踏马爱上我了是吗，羞嗒嗒的跟个小闺女似的，有本事现在当着我的面把你那颗放荡不羁的炙热浪子心摁下去，向全世界宣告你踏马爱上我了啊！”

　　荒：“……”

　　连着吼了这么几大段话，立花都快喘不过气了，她松开手，靠着旁侧的石块坐下，休息片刻后才继续说道：“不过你放心，我是有家室的人，就算你爱上我了我也不会同意让你做小的。”

　　荒：“……”

　　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脱下木屐往这女人的头上砸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