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宿醉与无眠》喜悦行者

23、臆想的魔障

　　下午五点，就在自己唱歌的泳池酒吧，两个人坐在了一起。
　　两个人都先聊各自的情况，江延宾说出了自己的困境，不知道是不是还要坚持做音乐，现在要转行，又能做什么。访夏只是听着，没能给他什么建议。访夏说了她跟前男友分手的事，然后很自然地就谈到了小王海燕死的事，访夏大致说了下，让江延宾惊得说不出话来，访夏说她是警察怀疑的杀人嫌疑人时，江延宾更是惊呆了。访夏看到他的表情，马上又很坚定地说着：“我肯定不是凶手！但谁是，我得自己查。”
　　慢慢地，过了好几秒钟，江延宾才点点头，他说他也不相信。他跟访夏邻桌过三个学期，他对访夏很熟，虽然她直直的，很爽朗很不拘小节，但非常善良，他也不相□□夏能杀人。接着林访夏就问谁知道小王海燕最近的情况，江延宾说了一个人名，王铭，是一个花花公子，现在就在海南，他离这里不远，他可以介绍访夏认识他，甚至可以带着访夏去见那个人，但今天晚上，他还不行，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江延宾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可以说给这个老同学，在他的印象里，林访夏虽然不是自己的菜，但可以跟她直接说很多话，她比他们都成熟得早些，他总有一种大姐的感觉。他记得他们几个学习不好的同学有一次约着要出走，这件事他们也说给了同桌的林访夏，访夏替他们守住了秘密，还提了建议，只是他们最终都没走成。这让江延宾一直都觉得林访夏像是个可以说心里话的客观的第三方，于是，他决定说出这些天困扰他的事：“对不起，我想约一个从没说过一句话的女孩，必须今晚，嗯……”他看了一眼手机，已经是五点多了，“差不多就是这会儿了。”
　　访夏点点头：“好，那你快去吧。”
　　江延宾很快地赶到了希尔顿酒店，在庭院中她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一遍又一遍地想着开场白。某个小小的泳池旁，他远远地看到了她，她坐在一张小桌旁，今天是白色的半长裙，一个人，显然在等着什么人，江延宾一下子就又打起了退堂鼓，人家这一定是有约啦，那个男人一会儿可能就会出现了，他转头离开了，他不想再看到她跟那个男人聊得很开心的样子，他心里受不了。
　　他往酒店外走去，走得好无力，开始怪罪起自己的理想，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他完全可以找个安稳的工作，有个安定的家庭，他开始怪罪自己的中学时的音乐老师，她说他有音乐上的才能，他可以吃这碗饭，他才慢慢上了这条贼船，越上陷得越深，越不能自拔。叹了一口气后，他又告诫自己，不要气馁，自己还会有机会的，天涯何处无芳草，下次一定见到就出手，他妈的，不管那么多了。
　　在中泳池旁，他看到了访夏在面前。
　　访夏：“是那个女孩吗？”
　　江延宾点点头：“是。不过，我没跟你说，我跟她在这里见了很多次，都只是点点头笑笑，我也知道她跟我一样，都是唱歌的，但一直都没有机会聊过，昨天我看到她跟一个男人一起喝咖啡聊天，就觉得应该把自己想了解她的想法跟她说出来，然后就随它去吧。但，你也看到了，她显然是又约他了。”
　　访夏：“未必吧。你在等人的时候会自己叫一杯东西吗？还自己喝自己的，还都快喝完了，这可是五星酒店呀。”
　　江延宾看过去，那女孩正喝着一杯果汁，果然已经快见底儿了。江延宾又看着访夏。
　　访夏：“去说吧，管他呢，我觉得你们挺配的，真的，不说太可惜了。”
　　江延宾还是站在那里，打退堂鼓的老习惯又上来了：“算了吧，我也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我还是先努力发展自己吧。”
　　访夏：“你怎么知道她想要什么生活？你跟她聊过吗？”
　　江延宾：“女孩都差不多吧，都想要那种正常安定的生活。”
　　访夏摇摇头：“也不一定，真的，女人的种类也非常多，不比男人少。我真觉得你们挺配的，说不出来，但有感觉。这年头，有感觉的一对儿太难得了，都是觉得要谈了、得谈了、必须谈了，赶紧拉一个过来，然后就是打架、再磨合、再打架，这种。”
　　江延宾有了一丝的兴奋：“我们很配吗？”他知道老同学不会说虚头八脑的场面话。
　　访夏点点头：“嗯，是的。再说了，聊聊又怎么了？觉得开心就再聊，不行就算了，别想那么多。”
　　江延宾想到自己确实有一种把事件看得过于严肃的倾向，他点点头：“按你说的，试试去。”他转身朝女孩走过去。随着一步步地接近，他感到了紧张。终于来到了桌边上：
　　“嘿，你好。”他说出了第一句。
　　女孩回过头，很惊讶，笑了下：“你好。”
　　她的笑给了他鼓励，他感到自如了一些：“嗯，这有人吗？”
　　女孩：“你坐吧。”
　　江延宾又紧张了起来：“你也是唱歌的吗？”
　　女孩摇摇头：“不是。我是弹钢琴的。”
　　江延宾点点头：“真棒！钢琴呀，了不起呢。”
　　女孩笑笑：“哪有呀，你不觉得现在遍地都是会弹琴的人吗？从五六岁的孩子到中年妇女，弹得好的人太多了。”
　　江延宾立刻感到女孩的亲切，而且他马上就发现了跟这种柔和的女孩聊天的乐趣，他很自然地笑了一声：“我没有这种感觉呀，我就不会弹呀。弹得好的少吧，能出来挣钱的更少吧，能在五星酒店弹的更更少吧。”
　　女孩又笑笑：“也还一般吧，怎么说也学过很多年了，就算是六星、七星酒店也都只是为了混个生活吧，在这儿都弹一些背景轻音乐，没有什么难度的。练练你也能行的，真的，不过，你唱的歌还真是不错，我还挺喜欢你的歌的。”
　　江延宾愣了一下：“你，我的歌，你听过我的歌？”
　　女孩点点头：“是啊，你在那边的池边酒吧唱吧，我听过好几次，前天还听过呢，《我又梦到了你》，是不是？”
　　他想到自己的近视眼看不到她在下面听自己唱歌，江延宾感觉有点点脸发烧，那的确是他的歌，听到别人评价他的歌，他都会感到脸微微发烧，更别提是这个女孩了：“其实，我跟你不一样，几乎没有科班学过音乐，只是一直喜欢罢了，都是野路子，不知道自己走得对不对，我跟老板争取了许久，但我自己的歌，他只允许我唱这一首。”
　　女孩：“很好听啊，而且，词也挺好，虽然我都没记住，但当时听的感觉特别好。”
　　江延宾自嘲地笑笑：“真的吗？我觉得你是在安慰我吧。你知道，我参加过一次著名的音乐选秀节目，到了第三轮，我想来首自己的歌吧，正式开录前，都要先给一个导演试唱一遍，就唱了这个，那个导演也是音乐人，小小地有名吧，他听我唱了半段后就说：‘嘿，停，我们这里不是音乐公司挑歌的，这种水平的创作太多了，你到这轮还唱大家都不熟的歌，对你也很不利，唱那些已经成名的熟歌就好’。”
　　女孩皱了一下眉就站了起来：“他怎么能这样？！太过份，好了，我要演出了，现在必须得往那边走了，真的很高兴跟你聊天，只是时间不允许了。”
　　江延宾点点头，也起身：“好。”
　　女孩：“嗯，想不想捧个场，放松下？”
　　江延宾点点头：“噢，行。”
　　两个人一起朝铂尔曼走去。女孩说着她对酒店环境和装潢的感觉，分析着她眼前庭院的设计细节，江延宾感觉这个话题他也能谈上几句的，他说了他喜欢的几个酒店，喜欢的庭院。女孩说她也有同感。
　　江延宾想，原来这是一件多简单轻松的事，聊聊天而已，我为什么不早点开始？！我是多久没跟女孩轻松地聊天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一路上他们谈了各自的演出经历。女孩说她喜欢这种能靠演出东奔西走的感觉，江延宾在这上面有些不同的意见，他说他还希望有一个根，希望有个总部吧。女孩说当然也同意，只不过，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她就想离开，心总静不下来，江延宾则说他可以在一个地方呆很久，只要有把吉他。女孩也说，是呢，有的时候真也觉得，只要有音乐，还要别的什么东西吗？
　　他们很快就走到了铂尔曼的大堂咖啡，女孩直接就坐在了钢琴后面，而江延宾则在一个角上看着她，准备听那台巨大的豪华的三角钢琴，在她纤细的手指下会发出什么样美妙的声音。她弹了一串G大调和弦的通用琶音，江延宾觉得钢琴和吉他真的也是相通的，他也可以用吉他奏出这一串G调琶音来，这也是他常用的，他想像着如果两件乐器碰到一起会是什么感觉，吉他的音量有点小，应该给吉他一个麦克，两件乐器就能对话了。然后他开始猜这是一首什么曲子，是班得瑞的那首他叫不上名子的轻音乐吗？接下来的音符就让他呆住了，他越听心跳越快，呼吸都有点发紧了，那架音色超正点的大家伙，正在奏着他写的那首歌《我又梦到了你》的旋律，还为他的主旋律间加了好几个恰到好处的装饰音和全套的左手和弦，天，她记住了他的整首曲子，包括副歌部分，一下子，他的眼泪都快要落下来了，当年俞伯牙遇到钟子期时是不是就这种感觉？这是他写的曲子吗？怎么会这么好听？！眼泪真的滚落下来，他赶紧抱住头掩示着。
　　快九点时，江延宾的演出也要开始了，而女孩的演出还没有结束，他起身对着女孩做了一个弹吉他表示，女孩边弹边点点头，江延宾就离开了。晚上，他的演出快结束了，她看到了她出现在远处池边的一个躺椅上，他们两个人的演出都结束了，就在海边走了很远，从铂尔曼酒店到海底世界来回走了几遍？他们数不清了，一直都在谈着音乐的事。江延宾感到，他的什么努力都没有达成，他的生活也在发生突变，他忽然发现，他的状况其实还真的不错，现在每个月能挣六千块钱，够活，即使在北京，这也是正常的收入，两个人可以用一个人的工资租个房，另一个人生活。现在的年轻人不都这么生活的吗？如果两个人都热爱音乐，互为知音，那几乎就可以生活在天堂里，不用太多花销。而且他也没有财务自由的奢望，他想他能唱歌唱到死前的那一天，他感到，即使这个女孩如果没有谈成，他也知道自己的方向了，找什么样的女孩，当然，眼前的这个女孩他不会轻意放弃。而自己的事业成功与否，那或许只是一个锦上添花的事。一层很多年的窗纸被捅开了，他被自己的思考骗了，或者说他想得太保守了，保守得不实际。
　　最后，他们在天域酒店的庭院里坐了下来，非常自然地，女孩把头靠在了他肩膀上，而江延宾则搂住她的肩头。应该是晚上四五点了，女孩说她困了，江延宾说不能在这里睡，十月初凌晨的海风还是有点凉。然后两个人向女孩的住处走。
　　江延宾：“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朱慧。我爹妈很不负责吧。”
　　江延宾：“有点点，还好，挺好听。”
　　女孩：“其实，他们生活上还是满管我的，只是起名上。你叫什么？”
　　“江延宾，据说是我一个有学问的舅爷爷起的。你们家是学音乐的吗？”
　　朱慧：“你怎么知道？是呀，音乐世家了吧，他们都是，我妈妈也是弹钢琴的，她隶属于一个什么演出团，是国家办的那种，小时候我常常跑过去玩，我就是在演出团里长大的，我爸是大学的音乐老师。”
　　江延宾：“天，太厉害了，简直恐怖的音乐家庭啊。”
　　朱慧：“都这么说我们家，不过，我在里面呆习惯了没觉得音乐上有多恐怖，只不过生活上他们真的很恐怖，他们在我很小时就离了，也是很不正常的家庭呢，他们为了小事常常会吵架，都是过于追求完美的人，根本不适合成家，凡事都讲究个哪种方式更完美优雅，根本不会妥协，生个孩子也好不负责任。你呢，你的家庭是什么样的？”
　　江延宾：“我父母都是职工呀，我爸还有些技术，他开始在工厂学过木工，也是粗木工，后操作车床，也学了数控车床，还学了修机床，再后来这厂子没了，他就去一家物流公司帮助着修车。我妈就是会计，据说曾经有机会成为干部的，但临到了任命头几天被人顶了，她为此还气病了一个月，后来一直没有机会成为干部，所以，我们家一直都是纯正的工人家庭。”
　　朱慧：“其实，你这样的家庭倒是一种幸福呢。”
　　江延宾点点头，笑笑说：“或许吧，也吵的，但都没说过要离，他们更现实，知道离了也都不好找，就一起过着。”
　　朱慧带着江延宾走向了一条很僻静的小路，这里已经离开了海边的童话世界，走向江延宾从来没去过的边上的农村：“你住这边？”
　　朱慧点点头：“是，本来酒店给了一间夜班员工宿舍，但后来又来了一个中年的大叔，是弹晚上九点到十一点的，大叔人不错，我就让给了他。”
　　江延宾脑子一闪：“是不是昨天跟你在啦啦吧聊天的那个？”
　　朱慧：“是呀，你看到他啦？”
　　江延宾的脸一阵发烧：“噢，是，碰到了。”
　　朱慧：“也挺棒的，上音毕业的，会作曲，你们可以聊聊的呀。”
　　江延宾：“算了吧，我作曲都是一些调子自己从脑子里往外蹦，谈不上作曲。他们给你找的住处在这边？”
　　朱慧：“酒店给我补助了一点，让我去住经济型酒店，还帮我联系了一家，常年的关系。但觉得好没意思啊，一张白床，一台电视，一个圈椅，就出来找，我找了前面那家，他们家本来就是海边的渔民，拆迁后有钱了盖了一套好大的房子，三层楼，他们家就开起了家庭旅馆，那家的阿姨挺好的，旅馆氛围也不错，他们家里的阿婆人更是好，只是不会说一句普通话，却喜欢我，喜欢跟我聊天，但我们俩说话谁都听不懂的，还能指着一东西说上十分钟，我现在在学一点海南话，跟粤语完全不一样。”
　　江延宾觉得碰上了宝了，他越来越喜欢这个女孩了，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碰上了这么喜欢的人，他点点头，兴奋之下让他有点说不出话来。
　　朱慧：“这里挺好的，半农村，他们家卫生还可以接受。房间有空调，有个大天井，没事住客都在那儿喝茶聊大天，他们那里住了两个好像做那种事的女孩，不过，也能聊得起来，她们人也还不错，只是稍微有点呆呆的。”
　　江延宾没想到一个音乐世家出来的孩子能这样生活：“真不能想像你是从那种家庭走出来的呀，我觉得那种家庭出来的，怎么也会活得很讲究吧。”
　　朱慧点点头：“可能是看着他们讲究过分了吧，有了逆反心理，所以很小我就不喜欢讲究，我是破坏者，呵呵，总之，你记住吧，我的很多东西都跟我们家反着的，呵呵。嘿，我明年有可能联系到一个去日本演出的可能，东京或京都，也是半年，你有没有兴趣？”
　　江延宾非常有兴趣，甚至很激动，跟这样的姑娘一起去哪儿都很开心：“当然，只是不知道我过去能演什么呀？”
　　朱慧：“那再说，不行弄个吉他与钢琴，也是大堂酒吧，是安静的音乐都行。这个咱们这两天可以商量下。”
　　江延宾：“好。我也想想吧，钢琴怎么配吉他。嘿，这条路很偏的呀，晚上你一个人回住处会不会不安全。”
　　朱慧：“九点时候这里人还很多的。我胆子很大的，八岁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去看夜场电影了，晚上跟我妈说回我爸那边，其实还是半夜十二点多悄悄潜回我妈那边的，早晨起来，她迷惑问我不是去我爸那里了吗，我说没说呀。我妈是个脑子不太好使的人呢，很好骗，很多时候直接瞪眼说些漏洞百出的谎话，她都不去想的。哈哈，嘿，我到了。”
　　那是一栋很普通的三层小楼，镶着白色马赛克，挺土的，也并不算很干净，门口趴着一条大黄狗，她过去蹲下摸着狗头。
　　朱慧又站了起来：“那我进去了，困了，真的困了。谢谢你送我，回去你认识路吧？”
　　江延宾点点头：“没问题，你进去吧。”
　　朱慧却站着没动，看着江，又说了一句：“那我就回去啦？”
　　江延宾嘴角扬了一下，点点头：“好，快回去睡吧。”
　　朱慧也扬了一个嘴角，又呆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噢，对了，留个电话，再加个微信吧。”
　　两个人鼓捣着。完了朱慧又说：“嘿，那明天呢，明天怎么过？”
　　江延宾：“明天有个老同学让我帮他约个人，挺急的，明天白天我得过去，晚上再约吧。”
　　朱慧这才点点头，想着什么，进了那栋楼，江延宾看着她穿着白色的长裙子进到了一栋典型的小镇上的房子中，心中的喜欢汩汩地涌出。从下午到午夜，他们刚刚认识几小时，江延宾却觉得像是认识了好多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