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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川续断(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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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安知记忆中第一次碰见寻青止,跟寻青止记忆中第一次碰见陆安知,两个人的回忆不在一个频道上。
那天正好下着瓢泼大雨,陆安知撑着伞,步伐虚浮,路线歪歪斜斜,嘴里哼着某知名小曲儿,她的跑调技能堪称跑遍了五湖四海,竟然没有一句是在五线谱上的。
就在刚才,她借酒消愁去了,现在是一醉方休。
这一天她回想起来,只知道自己浑浑噩噩,然后稀里糊涂的好像把一个男人给欺负了。
当然,是口头欺负。
此举当属不正经不文明,安知事后想起来就有些恨铁不成钢,恨的是自己三天两头粉碎自己的文明修养。
她记得那天在路上,忽然一辆车刷的一下飞身而过,刹时水花四溅,冰凉的雨水迎面就给了自己重重一击,雨水顺着脸颊滑落,一下溜进了领口,还别说,竟然有提神醒脑的功效。
她当下愣在了路中央,半响之后听到了一声鸣笛,于是转过去,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只得静静地看着那辆车,接着是车门打开了,一只手拿着把伞伸出车门,撑开。
雨幕淅沥,影影绰绰之间,她看见一道挺拔高挑的身影朝着自己走过来,也许是应了那句借酒消愁愁更愁,她忽然就悲从中来……
那人走近了之后,然后她……嗯……就忘了。
不过按照自己对自己的了解,她必须先心疼一下那名男子,当时肯定是委屈他了……真是抱歉。
两个月后。
陆安知去了市医院,进的是中医楼,来医院是来看病的,但她这个……有点不好意思开口。
“陆小姐,你稍微等一下,寻医生马上就到。”
“好,谢谢。”
中医楼的光线充足,空间也足够宽敞,尽管人来人往却也并不拥挤。
陆安知等了一会儿,站起来打算去一趟洗手间,洗手间在走廊尽头,她穿着高跟鞋,鞋跟踏在地面发出的“笃笃笃”声,贯彻头尾。
这种声音对于某一类人来说可以相当悦耳,但对于另一类人来说,这纯属噪音。
寻青止就是属于后一类人,所以当他听到由远及近且显得慢悠悠的脚步声时,微微偏头看过去,那是一双露趾的高跟凉鞋,红色,细带,细跟。两只脚纤细白皙,脚趾莹润干净,很漂亮,双脚时前时后地交替着步伐,越靠越近,他的视线掠过匀称修长的双腿,慢慢往上,见到那张脸时,他略微怔然。
陆安知看了眼靠在洗手间男厕门口的男人,他身上披着白大褂,前襟却是散开着的,露出里面藏青色的衬衫,冷沉中带着闲散,他的右手指缝之间夹着根烟,烟头冒着丝丝薄烟。
男人沉静的目光氤氲在袅袅薄烟之中,看不真切。
他的眼神让她心里没由来地一跳,安知移开目光,视线掠过他白大褂襟口夹着的工作牌,上面的名字是:寻青止。
安知暗暗地琢磨着这个名字,姓寻的……不会是那位寻医生吧?
回去的时候,护士小姐告诉她寻医生已经回来了,安知笑着点了下脑袋,自己进了办公室,见到了坐在办公桌后面的男人,
果然是他,洗手间门口的男人,所以所谓的“寻医生有点事暂时走开了”其实就是吸烟去了。
“什么问题?”男人的声音温沉好听,因为开口不过寥寥数语而显得清冽。
陆安知坐在他对面,因为紧张而挺着腰板,一时间有些难以启齿。
“就是……”安知琢磨着比较含蓄的表达方式,说:“我的经期……它自我认识不够清晰,表现欲太强烈了。”
寻青止默然……数秒,问:“具体怎么表现?”
“有时候推迟有时候提前,经期要么延长要么缩短,时量多时量少,时有痛经时无痛经……经期伴随呕吐,食欲不振,嗜睡……等等。”
陆安知说完之后,自己都茫然无助了,这两个月自己的经期活动总结起来似乎也就比怀孕的表现多了经期两个字。
寻青止听完她所描述的大致情况之后,微微一点头,接着给她号脉,修整的指尖轻轻摁住她的腕心。
脉细,且无力,尺脉弱。
一分钟左右,他总结出:“脾肾气虚。”
安知一直保持的笑容僵住了,瞬间就抓住了一个重点,惊道:“肾虚?”
“是脾肾气虚,女孩子的身体如果自己不仔细一点,容易出现气血亏虚,长期气血不足就会影响生理现象。按照你目前的脉象来看,不算多严重,不过得慢慢调理,首先是作息时间和饮食习惯。”
他说话的语速慢条斯理,话语间可见其中的细心和耐心足够。
寻青止垂头开药,长指捏着笔杆刷刷刷地一页写满,翻过来……继续刷刷刷……
她带着商量的语气道:“寻医生,你这药会不会有点多了?”
“你小问题多,一样一样得对症下药。”
陆安知:“……”
满满的两页纸,她这毛病可以堆成一座山了吧?每天不用吃饭,塞药就管饱了,而且这药这么多,熬出来的精华,那气味想必能达到毒气攻心的效果。
安知看他笔走龙蛇,龙飞凤舞,她犹豫片刻,又说:“那个,要不开西药?”
他抬起脑袋直视着她,神色温淡,说:“刚刚说了,你这样的情况得慢慢调理,中药适合这种细致活儿,再说了,我是中医,开的自然是中药。”
这话……确实在理。
安知接过药单的时候,他又交代了一句:“记得注意作息时间和饮食,忌辛辣。”她点点头,视线盯着药单,慢慢一览而下。
白术,艾叶,首乌,当归……川续断?这不是补肾的吗?
晚上,陆母将她一包药拆开一瞧,都是一些健脾补肾,益气调经的中药,然后一口气扔下熬了,熬出了一碗乌黑浓稠的精华。
不多时,浓稠骇人的气味一下四散,满屋子飘散,实在是对人类嗅觉的严刑拷打。
老陆同志仔细一闻,瞬间明白这药里头都有些什么作用,于是关心问道:“生理期出问题了?”
安知手一抖,一杯铁观音就给抖出来了,她无奈道:“爸,虽然咱们的关系挺好的,但有些话题还是得避讳一下,我还是一名待嫁闺中的少女。”
老陆同志笑道:“爸是一名医生,任何生理问题都得科学看待,咱们不避讳这个。”
安知呷了口茶,说:“就当您女儿的脸皮薄。”
陆母过来,笑骂道:“行了行了,你身体不舒服就跟你爸说说,尤其是这样的问题,让你爸知道能比跑出去让别的男人看诊还害羞?”
“秘密让熟人给知道了,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多不好意思……”
“说什么呢?”陆母笑着推了一下她的脑袋。
陆安知虽然对医学不大感兴趣,但自小耳濡目染之下,对于医理药理也是略知一二,尤其是中医。
老陆同志对她有个要求,不学医可以,但不能对中医理论一概不知,那是咱的国粹,你开口至少得知道,人参味甘补元,黄芪性温固表,白术甘温健脾,茯苓味淡利窍,甘草甘温调剂,当归甘温生血……
这些东西在她小的时候,是跟九九乘法表一个等级的“必背品”。
***
陆安知觉得自己身上似乎具备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自信,这种自信不是玲珑有致的身材和秀丽标致的面容能概括得来的,嗯……
比如,行走江湖时剑指四方。
比如,游走职场时气势如虹。
这种天生的自我优越感爆棚,实在不是她一个俗人能够控制得住的。
……对,其实就是自恋。
安知大学之后直接考研,在考取了律师资格证之后,继而完成了硕士学位,进了这家律师事务所,现由……前男友带着当起了实习律师。
说起跟顾奇林的渊源……那是一部史诗级的虐恋大戏了,讲述的是一颗处于苟延残喘的真心如何死灰复燃之后,又被无丝分裂了的坎坷故事。
其中纠葛一言难尽。
或许人一旦优秀了,情路必定受阻,“事事顺意”这种开挂的人生,也就只能在祝福语中存活……吧。
虽说对于顾奇林怨念颇深,但不得不承认,他的手段还是很有看头的,出道短短几年的时间,已经稳妥跻身政坛,替官员打起了官司,不难看出此人野心不小。
话说回来,她刚入公司那会儿,她的实习指导还不是顾奇林,是另外一位前辈,可两个月前那位前辈不靠谱的跳槽了。
接着她的造化就来了,上头直接将她安排给了顾奇林,连她自己都不禁要做一番感叹,这真是一出极具观赏性的年度大戏。
当她知道,自己的指导律师变成了当年那个,曾经与之红尘作伴,与之对酒当歌的前男友之时,当时的心里就犹如崩腾的黄河,络绎不绝地连连蹦出了数百个“what the fuck”……暗搓搓地以示抗议。
每每思及这些那些,她心有不甘,她情何以堪……就不详述了吧。
这时候,Q/Q窗口弹跳一下,有信息来了,来自那个八百年前的前男友。
两个字:进来。
安知定了定神,喝了两口黑咖啡定定神,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斗志昂扬地走向前面十米开外的办公室。
站在办公室里,她挺着腰杆,道:“顾律师。”
顾奇林头也不抬,直接将手边的文件夹拿过来再甩手一扔,说:“重写。”
陆安知:“……”
不久之后,她拿着刚刚交上去的答辩状出了顾奇林的办公室,暗暗咬牙,一步一步踩得怨念极重。
Jessie见她一张脸布满了寒气,不禁摇头叹息,安慰:“安知啊,顾律师的要求一向严格,他自己做事情也没有半点马虎,对你这样,你要知恩啊……”
嗯,知恩知恩,但她的确阻止不了自己偷偷地在心底表示不高兴。
陆安知坐回办公桌,翻开文件,见到里面用红笔做出的修改以及旁侧的一些提示的时候,不由一愣,竟然花时间替她做了批改?她疑惑的望了办公室一眼,难道他良心发现,觉得亏欠了自己?
不能够吧……
不能够吗?
律师的工作虽忙,但公司的制度和工作时间非常人性化,像加班这种事……从未超过晚上12点种。
晚上10点左右,陆安知踩着七公分的高跟鞋出了办公楼,拿着手机发了条信息。
宁漓在书房里面忙着给徐司临整理课件,很明显,她也正在做无补贴的额外工作。正全心全意全神贯注之际,手机一响,吓得她浑身一颤,拿起手机,打开信息栏……
安知:拉罗十说过,良好的品味更多来自于判断力而非理性。
宁漓:愿闻其详。
安知:那个时候我会看上顾奇林,极有可能是出于判断力的暂时失控,绝非失去理智。
宁漓的视线不自觉地就凝在了上面,末了,回道:So what?(那又怎样)
简练的两个单词完美地诠释出其中的精髓。
陆安知一看,怒回:哼!!
宁漓放在手边的手机来电话了,刚贴上耳际,那边只有四个字:“出来?喝酒?”连续两个询问的语气。
她迟疑道:“可是已经10点了。”说着还抽空瞄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某人一眼。徐司临听到她的声音,视线一瞟向她,眸光沉静,不作言语,垂下双眼继续看书。
刚冒出来的蠢蠢欲动的小芽苗,宁漓立即自觉将其碾压,她对着电话道:“要不明天?明天周六。”
陆安知有些佩服她,无奈笑道:“简直是人/妻典范啊,得空了本律师给你书一匾额,题字:国民人/妻。”
说完陆安知就挂了电话。
***
周六一早,安知让陆母拖着去了市医院,美其名曰给老陆同志送饭,实则,趁机窥几个青年才俊,选一个带回家当女婿。
安知对此只能表示无奈……其实她觉得自己挺抢手的,根本不需要特意外出寻觅良人。
进入医院大楼的那时候,陆安知下意识地望了一眼中医楼方向,恰巧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出来,她的视线瞬间就胶住了。
身姿挺拔,身形高挑,长腿一步一步迈的沉稳,白大褂下摆凌风掀起一角,可谓风度翩翩。
所谓人中龙凤,说的就是寻青止这样的人吧?
叹得来,她刚一回过神,陆母已经率先进了大门,她赶紧追了上去。
现在是午休时间,医院里面人流量也相对较少,楼内安静冷清,只有前台站着一位护士姑娘。
人刚到前台,前台护士见着两位一下子只觉得眼熟,于是笑着问:“你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陆母本身长得也面善,一笑起来颇有亲切感,问道:“你好,我找神经外科的陆主任。”
护士姑娘的笑容微微一僵,“陆主任?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一般找医生找护士的都有,直接找上主任的,不是大有来头就是大有事头啊!!
陆母笑了笑,说:“没有没有,他手机打不通,是不是在忙啊?”
护士姑娘一听,暗惊,连手机号码都有,难道……她定了定心思,谨慎道:“我打个内线电话帮您问问。”
“麻烦了。”
安知是个站不住的,没一会儿就左看看右瞧瞧四处晃悠,她转了半天,陆母喊了她一声,她才跟着走了。
老陆同志此刻正在会见病人家属,几个人有些难缠,说半天理还说不通,要不说现在的医生,不好当。
不怕跟你掰道理,就怕掰扯了半天,你还是不明事理。
老陆同志的办公室还挺简洁,基本一览无余,最豪华的估计就是那一排书架……上面的医书了。
陆母坐了一会儿就出去找洗手间去了,安知百般无聊,撑着下颌视线四处扫着,瞥见办公室一角的衣架上垂挂的一件白大褂,忽的脑海里闪现刚刚在大楼门口见到的那个身影。
她过去取下老陆同志的白大褂披在自己身上,甩了甩袖子,心里可惜这里没有镜子。
不过这似乎并不影响一个人想要搔首弄姿的蓬勃欲望,根本不需要镜子,扭腰摆臀什么的,分分钟信手拈来。
现代社会几乎占据了人类大脑的一种通病,在独处的情况之下,内心总有太多戏份无处安放,那是自己最猥琐最不堪而不自知的时刻。
陆安知披着白大褂,拿着本书,装模作样地在书架前来回踱步,忽然听到开门的声音,心下擅自以为,不是她妈就是她爸回来了,于是长发一甩,转身妩媚道:“陆主任……”
见到门口的人时,她嘴角笑容一抖,一枚尴尬雷毫无预警地炸得她里嫩外焦。她美丽优雅的皮囊底下住着其威力可以恐吓银河系的欢脱之魂这件事,只有她爸妈知道……
寻青止开门进来,倒是没想到会见到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女人,而且很……难以形容。
气氛一度陷入了相顾无言的尴尬之中。
“……”
“……”
安知的笑容都快扭曲了,于是扭曲地笑着问:“请问有事吗?”
寻青止只微愣,过后一颔首,说:“陆主任让我过来,不好意思,电话里他说可以直接进来。”
“……陆主任没在。”
他点头,“那不打扰了。”
安知:“……”
来到某主任办公室,结果撞见一名陌生女子在里面……举止怪异,接着他觉得不便打扰?她怎么觉得这句话有误会?她的名声被染上污点不要紧,但她亲爹的一世英名千万不能毁在自己手里!!
陆安知当即追了上去,高跟鞋踩得“笃笃笃”作响,贯彻空旷的走廊。
寻青止听到身后的动静,一转身,谁知陆安知步伐迈的太迅猛太急切,见他转过来,于是脚步倏然一收,因为是临时紧急刹车,反应不及,于是脚下一滑,伴随她一声尖叫……
“啊!!”
“噗通”一下直接当面跪倒……
啧!失策了!!攒了二十几年的面子和优雅的姿态,就这么精简一跪,噗通一下烟消云散……
史称:厚积薄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