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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同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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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黑暗中飘来一晕暖黄,缓缓睁开了眼睛,鹿清风感觉后脑传来逐渐清晰的钝痛,眼前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正瞪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下意识地摸了摸脑袋,上面缠了一圈绷带。后脑那么疼,定是流血了。
“醒了?”半打孩子开了口,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的烧饼,递向了鹿清风。
迷迷糊糊地接过烧饼,鹿清风环顾四周,发现眼前在一个瓦房里,墙皮自墙壁脱落了大半,露出了几种卖相相去甚远的青砖。有些成色颇好,断不会用来垒普通瓦房,大概是敲了早年显贵的坟砖,想想这房子的主人倒是一点不忌讳。
昏黄的烛火只得照耀室内很小一方,屋子里显得很暗,有些阴森森的。
“我怎么会…”鹿清风捂着后脑勺龇牙咧嘴地问道。
还未等他说完,半大孩子便接了话:“我在街上看你晕了,便捡了你。回来。”
鹿清风摸了摸自己的制服裤子,暗兜里碎银子坚硬冰凉的感觉还在,放在外面的少许铜钱倒是不见了。
自己这是遭抢劫挨了闷棍了?这劫匪也该仔细搜搜才对啊,断不会轻率的就走了。不对,他记得那不知道是啥的白东西直砸向了他,想想应该是倒霉遭了意外了,那钱,也可能是摔倒之后洒了。
“多谢小兄弟照顾……我的包呢?”想起自己的双肩背包,在古代也算是个百宝囊了。
“在墙角。”半大孩子说了,指了指墙角,只见自己的双肩背包被一个穿着麻布衣裳的小男孩抱着把玩,仔细一看,鹿清风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晕了过去。
那小男孩,双脚悬空,竟是飘着的。
“那个……”鹿清风惊得几乎说不出来话,无比惊恐的看了半大孩子一眼。
因为自己不小心敲死了个人,所以就点亮了看到好兄弟的技能?
“放下。”半大孩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听他对着墙角喊了一句,那小孩便把背包放了,飘远了,挤在了烛火照不到的角落。
“他不坏。”半大孩子眼神复E4布丁的衣裳,腰间却反常的别着刺绣精美的丝绸钱袋,估计阿鬼除了平日除了做乞儿,不干净的活计也干了不少。这般年纪要想抢不容易,偷倒是可做得。
“炉子上煎了药,一共买了半月的量。”阿鬼说道,然后想到了什么,又补了一句“用你的钱买的。”
“小弟弟,不会是你把我撞晕的吧。”鹿清风到炉子上取了药,端在碗里,漫不经心地问道。
“呵。”阿鬼不置可否的那么一笑。可惜那笑容实在诡异,是妥妥的皮笑肉不笑。
“……”鹿清风吹了吹药汁,看了阿鬼的笑容,也许也是因为本来这屋子便背阴的原因,直感觉背后凉嗖嗖的发冷,便如鲠在喉,什么都说不出了。
“玩笑罢了,何必当真。”鹿清风眨了眨眼睛,看了一眼阿鬼,又转而看向窗户格子,笑着说道。
“你说是吧,小鬼孩儿!”鹿清风看那小鬼没什么特别之处,便把心放回了肚子,没头没脑的开起了玩笑。
“只有阳寿将至的人才会遇到鬼,于是后来他们都死了。可是,我却要活。”阿鬼说着,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像是自言自语般,眼里没有爱憎。
“那,我是要死了?”鹿清风一听,如当头棒喝,连话都说不清了。
“你印堂上没有缭绕黑气,你暂时还死不了。”阿鬼看着鹿清风,轻声说道。
他的眼睛实在太黑,幽深得像一座隐匿在夜色中的百年枯井,似乎又有那么一瞬,几乎满眼都是寂寞荒凉。皮肤也是黑暗中沤出来的苍白。嘴唇过薄,生得个薄情样。
鹿清风缩了缩脖子,感觉这个人实在是太“清淡”了,冰冷得不像个人。
“那就好。活着有什么不好呢,死比活简单。” 鹿清风叹了口气,鬼使神差地说着这么一句话。
他说这句话时候感觉自己有些没头脑,后来转而感到愤懑。
鹿清风亲人寥落,就像上天恶劣的诅咒,这一群姓鹿的,最缺的便是健康。他才不过十七岁,身体还尚且健康。天知道,他太爱生命,他太想活着了。
热爱到,即使他害死了人,背了杀孽,他也牢牢压抑着自己的愧疚,丝毫没有杀人偿命的觉悟。
“你说的对,我是矫情。”阿鬼说道。突然乐了一下,用漆黑的眼睛直愣愣地瞪着鹿清风,然后猛然扣住了他的手腕,动作是轻柔的,语气却出离地缓和了:
“我怎么能死呢,死了就太傻了。”
“喝药了。”鹿清风一愣,抽出了自己的手腕,憋着气,把药一口气都干了。
这孩子,消极而厌世。举手投足间多了垂暮的孤寂,少了少年的天真,不明所以的举动呆着一点略微的病态。
“你没地方住?”阿鬼说着,然后和鹿清风一起挤在了同一张榻上的另一条,扯了条薄被,盖在了鹿清风的身上。
“嗯。”
“那在这住着吧,我这不多你一个人。”
“谢谢。”阿鬼的好意来得太过突然,让鹿清风有些措手不及。他只得连连倒了谢,闭上了眼睛。
“你也能看见鬼,我们俩一块,也就不那么怕了。”阿鬼闭上了眼睛,呓语似地低声细语,然后似乎又说了什么。只可惜那嘟囔的话语太过模糊,最后只剩下绵软的嗡嗡声,已经听不清了。
阿鬼睡得香甜,睡到熟时,竟然连手脚都缠上了鹿清风,他像个有隐疾的病人,体温稍低,也不怎么出汗,触感和温度在湿热的夏夜并不恼人。鹿清风却是一夜无眠,脑后的钝痛和心理的不安都让他不能安眠。月上树梢,鹿清风就这样假寐着,时不时的睁着眼睛,看看阿鬼。直到听见次日清晨连连的鸡鸣声,眼睛下已经积了黑紫的眼圈。
直到身边传来阿鬼窸窸窣窣的穿衣声音,鹿清风才缓缓睁眼。一睁眼,便看到了阿鬼放大的脸孔,用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你不信我?”阿鬼说着,漆黑的眸子直愣愣地盯着鹿清风,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没…”触到阿鬼过于凌厉的目光,鹿清风却轻轻点了点头。
“你不信我也正常,不过一面之缘,由不得你信任。”他漆黑的眼睛闪过一丝光芒,然后很快便熄灭了。
“昨日是我连累了你,我被一只厉鬼缠上,正和他撕扯,却不小心撞上了你。那鬼无法近你的身,我对你,是有所图的。”阿鬼说着,然后半跪在了榻上,伸出右腿,弓着身子跨在鹿清风腿上,将整个身子挡在了鹿清风眼前。鸦羽般漆黑的碎发几欲搔到鹿清风的脸,弓着身子的动作恍然间像只狡黠的豹子。又是那双漆黑的双眸,几乎要湮没所有的所有的光亮,把东西都吞噬殆尽。
“我是小偷,只会偷,不会害人。我给你一所住处,你给我一方安全。”阿鬼说着,满是认真的表情。眼中闪过了一丝哀伤好和恳求,然后就又被木然的表情冰冻了。
“我信你。”鹿清风长长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过了几秒钟之后缓缓睁开,轻轻的说了一句。
“谢谢。”阿鬼说着,稍比鹿清风微凉的潮湿气息拍打在鹿清风脸上,带着淡淡的体味,那是一种洁净柔和的皂角香气。
和一般的流浪孤儿不同,他身上的衣物虽然破旧,却清洗得洁净。居住的房间总是一尘不染。破旧的大漆箱擦得油光可鉴,简单床榻外笼罩的麻布窗幔洗得发白。
地面是陈旧的木地板,打扫得连根头发丝都找不见。矮桌上缺了角的白瓷碗也洗得干干净净,闪着透亮的光。
甚至连生锈的铁烛台上的蜡泪也将将好滴落在顶部的铁托上,没有丝毫的越矩。
这样洁静的房间,住下来大抵会十分舒适吧。
“我该谢你的,感谢你收留无家可归的我。”鹿清风对着他笑了笑,阿鬼便收回了身体,跪坐在鹿清风对面,破碎了一方曾经遮挡在鹿清风面前,严丝合缝的阴影。
清晨的阳光穿过半透明的窗户纸,照射到脸颊上,热热的,将二人脸上映照了一条条涣散的阴影线。仿佛章法奇异的缝合线段,悄无声息地将一切姻缘牵起,缝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