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没有你的城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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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没有你的城市，一切皆为虚幻。
1
“圭……”
“圭……”
是什么人在耳边轻轻呼唤着他的名字，永井圭下意识哆嗦了下，屏住呼吸认真去辨别对方的声音。可惜即使觉得声音很熟悉，但他怎么想也无法想起来对方到底是谁，略带不安地问：“你……是谁？”
然而对方并没有回答，而是一遍遍永不疲惫地重复着他的名字：“圭……圭……”
“你到底是……谁？”
“嘶——！”永井圭是在头疼难止的情况下醒来，醒来他第一反应伸手摸向床旁的表，才六点钟。自从收到东京某名牌大学的入学通知书后，他的人生似乎又回归于原本所希冀的平淡上面，亚人也好，战争也好，死亡也好，这些光怪陆离的名词就这样子渐渐离他的生命远去，甚至伴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往事会因为尘封在心底的关系最终烟消云散吧？
他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即使现在时间还早，今天的生活也会和昨日般平淡无奇，他还是这个点起了床，然后将挂于墙面的外出服换上，收拾好房间便打着哈气准备出门。
“唔？”今天吃什么好呢？他拎起常用包就往楼下走去。
忘了补充，即使大战结束后，他还是没有回到家里，虽然户崎优将永井圭亚人事件成功压了下去，但某些微不足道的后遗症依旧会骚扰着他的生活，永井圭便将错就错搬到东京来生活。
随便煎块荷包蛋，放在烤热的面包上，再放点火腿肉、生菜和沙拉酱，最后煮杯热咖啡，似乎一个完美的早餐就这么准备好了。
“……有什么吃的吗……永井……”就在他刚准备好这一切的时候，突然从客厅冷不丁传来一个朦胧的睡音，对于这突如其来的第二人，永井圭并没有感到任何惊讶：“中野攻，你昨晚又没吃饭吗？”
紧接着看到沙发那头冒出来个毛茸茸的脑袋：“别这么说……我这不是工作繁忙吗？”橘黄色头发的青年艰难地从沙发上爬起，带着一身酒味踉跄往餐桌上走去：“有没有吃的啊！”
“滚开，什么都没有。”永井圭将咖啡一饮而尽，便起身将餐具放进洗碗池：“我先走了。”
“这么早啊？”中野攻挠挠头说：“睡不着吗？”
“总比你好！”永井圭拉开房门，正准备出门然后顿了下回头：“还是收拾下你的仪容吧，邋遢死了！”
“……”中野攻还来不及反驳，就听到门砰地一声关上的声音，不由摇摇头：“这家伙，怎么脾气越来越暴躁了。”
这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明明很快就会一拍两散的永井圭和中野攻在战争结束后仍然同处一室，当然造成这种事情的原因有很多，比如东京的物价高，光是打工工资无法维持生活的中野不得不和别人一起同住，比如虽然两人姑且算是功成身退但依旧在政府高官的监视之下，永井圭只是拿中野当成个极有用的挡箭牌。
无论如何，两人还是相对平和地生活在一起，当然还是避免不了有些时候的小摩擦。
“啧，这家伙居然什么吃的都没有留给我！”将冰箱里翻找一遍后，中野攻无奈地发现家中居然一点食物都没有了，永井这家伙果然还是那么自我主义。
“真不知道海……”他下意识抱怨着，但提起某个人名字的时候，却突然卡壳没有继续说下去，最后则化为低低的叹息：“真是拿他们没办法。”
这让刚走出门的永井没过多久就因为某人的抱怨而连连打着喷嚏，不过他却没怎么在意，而是径直走向位于市中心的一所图书馆。这是平时的他最拿来打发时间的方式，每天浸泡在这里找几本有意思的书，就这样子度过一整天也挺好的。
虽然他是亚人，任何身体上的负面因素都可以轻易在一死之后结束，但心灵上的伤痕却不是短短几日内能愈合。而在有些时候仍然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当时的一切，逃亡的岁月，独自一个人战斗，还有……
仔细听来的确是相当糟糕又绝望的故事，甚至就连永井圭都没完全的把握：如果发生在身上的事情再经历一次，他还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吗？说来有些奇怪，他原本以为自己永远不可能做出这些事，为了人类未来而选择和佐藤抗战，这一理由怎么听都不会让自己相信，至少以他自以为认知来说：他是永远不可能做出这种毫无好处的决定。
不过事已至此，他又不可能将自己认为愚不可及的行为纠正回去，那就将错就错地度过原本的人生也是不错。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些混乱的思想清扫在大脑之外，走到接待台将昨天借出的书本归还，然后打算寻找新的计划。接下来，他要看什么呢？是最新的医学报告书，还是神经科的研究？就当他的脚步正准备往医学类书架走去时，却忍不住在某本画册上停住了。
画本的封面是在阳光下泛着点点光晕的海洋，那蔚蓝的颜色如同宝石般闪闪发亮，第一眼就可以看出摄影师的技巧高超，让光是看到这片海的人就足以耳边回响起海浪拍打的声音，当然永井圭也不例外，但这却不是让他忍不住停下脚步的真正原因。
看着这片海，他突然心生出某件重要的事情。
——那是什么呢？
“你没事吧？”就在他出神地回忆时，耳边突然传来喑哑的声音，永井圭下意识往后一闪避开对方试图抓住自己的手臂，然后警惕地打量对方，发现男人并没有什么恶意后松口气。“别那么紧张，我只是看你脸色不太好呢，要喝点水吗？”金发青年先对他笑笑试图缓解在圭心中的怀疑，然后指指不远处的饮水机道：“那里有免费的饮用水，有需要的话可以自己带着杯子来喝。”
永井圭眼睛也没有眨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说来奇怪明明不管怎么看对方都不像是会下秒对他发起攻击的人，更不可能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可永井圭还是觉得整个神经都绷紧了，甚至可以听到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声。
我到底怎么了？他甚至快觉得在对方的注视下他快要喘不过气来，然而让他稍微放松的是，金发青年没有在眼前呆多久，很快就转身往一旁的书架上走去，看样子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与此同时，永井圭也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在理智促使下开始不由自主地往角落里跑去，直到周围看不到任何人，他才捂着心脏忐忑不安地想着：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心脏会开始不受控制地沸腾起来呢？
冷静点……永井圭……说不定只是战争之后的后遗症，他总是下意识回到那不可能再到来的噩梦之中罢了，什么都不会发生。对，还是好好看书吧。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面前密密麻麻的书海中，甚至在浏览书名的时候将毫无意义的信息强硬记下以分散内心不安的感受。
可是这种效果并不太明显，不由自主地，他开始回想起刚才见到青年的模样。他的金发是染得，乍一看上去像某个不良小混混，穿着打扮也相当简单，看风尘仆仆的样子估计是上班一族吧？不知道是哪家公司肯招这种明显看上去不好惹的人呢？他的金发……忍不住想让自己摸一摸，这个念头隐约在心底浮现，意识到自己产生了毫无意义的思想，永井圭不由打了个冷战，猛地摇头将这完全不切合实际的想法抛之脑后，再也不敢去想一秒关于刚才青年的事情。
然而有句话叫事与愿违，就在他准备伸手将挑中的书抽出时，突然有从旁边传来的温热指尖和自己的手指相碰了。在接触的瞬间好比是无数烟花在脑海里爆炸，他什么也听不到也看不到，取而代之的却是名为欣喜若狂超出可计算范围的情感。更可怕的是永井圭可以感受到在此刻浑身上下所有的细胞都在疯狂地颤抖着，可他却无法理解这就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感情。胸口闷闷，呼吸困难，心跳加剧，瞳孔放大，他极力想要掩盖的不正常在短短几秒中暴露，圭不得不急忙转身，不想面对身后那个人。
只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瞥，他就看清楚来人是谁，那是之前莫名帮助自己的金发青年。
他到底是谁？到底有什么魔力？为什么不过自己和他光接触一秒钟，就忍不住想更接近呢？
这份现实让永井圭极为恐慌：他的情不自禁可能对于一般人相当正常，无疑是内心最直接的反应，可他却觉得相当恐惧，因为这并不是所谓让自己高兴的发现。经历和佐藤死斗以后，他就对人世间的爱恨情仇看得相当淡薄，甚至对于户崎在意未婚妻的事情相当嗤之以鼻。对他人的在意根本帮不了任何人，反而会成为别人要挟自身的弱点。情感这一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从一开始就没有必要存在。
于是他将这点残忍自私在骨子里发挥得淋漓尽致，甚至也不由自主地利用所有接近自己的人，这就是永井圭的人生。
然而就在几分钟前，他一贯执行的人生之道却因为一个根本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青年彻底打碎重置，这怎么不让他恐慌！
当然即使他的内心究竟是恨不得多仓皇逃窜，永井圭的脸色不过是僵硬几秒，然后很快恢复了平静：“你要看这本书？那我让我给你吧。”他这话说得相当圆润，和他一贯的为人处世一般，看似平易近人，实则拒人千里。等镇定地做完这一切，他便将挑选好的书本抱起，往登记台走去。
既然说不定还会在图书馆碰到这个男人，不如回家看书好了，反正中野攻那家伙得去上班，在家也是一样的意义。
计划满满的永井圭却在走出图书馆的一瞬间脸色僵硬起来：怎么会这样？
原本前一个小时还万里无云的天空此时开始下起磅礴大雨，光是用肉眼就足以看到雨势之大，就算不在意衣服冲刺回家，他怀里的书可撑不了那么久，难道再退还过去吗？他低头看了眼书本，却怎么样也不想就这样子放弃费一番辛苦才找齐的资料。
或者我该站在这里等雨停？他想想伸出脑袋往天空方向望去，发现天空是灰蒙蒙的白色，雨水就这样子冷不丁打湿他的额头，根本没有任何变小的趋势。
真是该死，我怎么没听说今天天气预报有雨呢？他在心里不太高兴地碎碎念着，原本准备等雨小一点的计划也开始挣扎起来：要不还是先到图书馆等等吧？但一想到金发青年的存在，之前考虑的计划立马被否决了。
不行——！不能再和他见面！永井圭也搞不懂他到底在害怕什么，是因为和男人接近而导致的未知？还是因为逐渐崩溃的理智让他觉得事情已经超出掌控？无论如何，他不愿意继续和对方有更多联系却是不争的事实，这让他下意识想往雨中迈出一步。
“雨下得很大，小心点吧。”还没有感受到湿润的雨意，就有什么人撑伞为自己头顶遮挡住风雨，永井圭下意识抬起头，第一眼看到的却是那抹熟悉又让自己惶恐不安的金发。
“你……”他忍不住开口喊叫出来，但剩下的话却被咽进肚子里：“……”
“如果不介意的话，这把伞你拿着好了。”结果没想到下秒对方却伸手将伞柄塞进圭的手心里：“小心点，不要淋湿呢。”他说完后便往雨中跑去，丝毫没有考虑过他将唯一一把伞递给永井圭后将会面对什么。
即使对方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眼中，永井圭还是保持着呆呆拿伞的姿势没有动弹。金发男人的温度仿佛还在耳边若隐若现，他原本以为对方的存在如同他的发色般，阳光般刺眼，可现在却又觉得这种判断是极为错误的。
如果不是他从眼前跑远，永井圭恐怕不会接受这把伞吧。
接受别人的好意并不是件难事，可他却不愿意就这么轻易承受其他人的恩情，这未免太过于被动，他从来只喜欢将所有事情掌控于手心里。可男人的帮助却显得太过于恰好，多一分让自己觉得他别有用心，少一分则形同陌路。
——他到底是什么人？是知道自己亚人身份的人，还是个过于热情的路人甲呢？不管是哪种猜测都让永井圭有些心烦意乱，甚至让原本半握不握在手心里的雨伞也被他暗地里攥紧。可不管怎么怀疑，对方却选择了一个极好的行为，就这样子不告而别，将所有负面情绪都只留给永井圭一个人猜忌。
真是相当过分而狡猾的存在呢，当然圭也没打算死硬到最后，反正留着这把伞暂时不会给他带来任何的危险。
2
永井圭以为自己会很快再次看到那位金发男人，因为就算想得再愚蠢将他们相遇的原因归于缘分这种完全不可靠的东西，对方接近自己也一定是暗含目的，不愿意将力气耗费在这种无关紧要小事上的永井圭自然是等待着对方的再次出击，以不变应万变。
可充斥在他心底的种种阴暗想法却因为青年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露面而无法继续，原本脑海中的蠢蠢欲动也一并停歇了。唯一证明过对方出现在自己生命里也不过是一把极为朴素的雨伞，而永井圭一旦闲下来就会不由自主地盯着那把伞发呆，他不愿意承认一切不过是想得太多，也不愿意承认金发青年真的和他所殷切盼望得那样和自己成为陌路。
真是太糟糕了……即使坐在最让自己心神平静的图书馆里，他还是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心神不宁，摆在面前的外文书籍停留在原页快一天了，可他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直到一天的结束也意味着新一天也依旧没有碰到那个金发男人，永井圭不太高兴地将书本合上然后归还到登记台上，今天的他没有回家看书的心情，于是今天再次空手而归。
当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时，他都是十分心不在焉的。“哒。”突然他感觉到天空中有什么东西飘了下来，落在他的肩头，永井圭下意识地伸手一摸，结果发现是片破碎的樱花。等他抬起头打量周围，才发现不知不觉中春天已经到了，街道的两边满满都是樱花树，虽然有些不过是刚冒出枝头的嫩蕊，也足以让不少路人驻足观看了。
然而永井圭却像是和所有人都格格不入的意外，即使看到如此充满生机的樱花怒放在枝头，他的脸色也并没有因为自然界的美丽而改变几分。正如同中野攻冲动时候脱口而出的形容词“你这个没有心的家伙！”他的确是将这句话贯彻到底，对于不涉及自我的一切外来物漠不关心，唯一考虑的事情不过是将它们的利用价值发挥到极致。
“啊……”于是他面无表情地将肩膀上的樱花尽数抖落在地上，然后往回家的方向继续走去。就像是讽刺他之前的麻木不仁，很快不远处突然出现的一抹让永井圭心里咯噔的金色突然出现了，甚至只不过是隐隐绰绰混在人群之中，可他却看得格外真切，甚至产生一种极为可怕的自信：那个人，就是之前在图书馆里碰到的金发青年！
于是他便证实这段猜忌般加快脚步往前冲去，甚至这行动是身体无意识进行的，他连判断现在自己的决定到底是否正确的时间都没有就一头栽进人群。不管从哪点来说，他如今的做法和以往的自我显得太过于不同，就像是变了样一个人。永井圭在遇到金发青年之前，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天因为和某个人的一面之缘而开始失去自我，就像是镇定从他的神经里剥落，此时的他如同疯了般试图追上对方。
可街道上来回行走的人群还是太多了，没过多久那头金发就淹没在茫茫人海之中，不管永井圭怎么加快速度还是追不到对方。最后他只能如同傻瓜般地站在街道上大喘着粗气，等热情退却，理智渐渐回来，永井圭开始反思起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冲动？为了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金发青年连最基本的原则都忘了吗？别忘了，你可是亚人，这个世界上除了同是亚人的存在，还有谁能够接受你呢？
——不、不是这样的……
就在他自嘲之前的行动过于鲁莽之时，内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却在反驳他：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认为的那样。
怎么可能？纤细的声音尚未发表出更多属于自己的意见，就被他残忍地掐断：放弃这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吧！过去的苦头你还没吃过吗？那些人类，哪怕是户崎优，说到底也不过是想要利用他的能力来控制更多人，根本不会有所谓不在乎他亚人身份的存在，也不会有任何人因为他是永井圭而想要和他在一起。
因为永井圭正如中野那家伙所说的那样，是个极为自私自利、冷血无情的怪物啊。
他将那渺茫的悸动一点点溺死在冷静的大脑中，然后转头往回家的方向走去，结果一转头却碰到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那他跟丢的金发青年此时正站在自己面前，似乎已经凝视他的一举一动很久。
“怎么了？”大概是被对方如此认真注视，永井圭白皙的脸上很快泛起一丝红晕，但他依旧不肯放松地注视对方，证明他的大脑还保持高速运转。
“你遇到什么困难吗？”没有想到在自己较为凶猛的眼神怒视之下，青年却咧嘴笑了起来：“我看你站在那里很久了，看样子是遇到什么人生麻烦呢。”
“这好像不管你什么事情吧？”即使从对方身上感知不到认为恶意，永井圭也依旧如同带刺的刺猬针对着他的一举一动：“这么热情为什么不去帮旁边的老人？”他用眼神指指走在两人周围拄着拐杖的老奶奶，并且偷偷拼命安抚又开始不听话的心脏。
可没有想到即使是受到永井圭如此尖锐的反问，青年的脸色却没有任何变化，而是早就知道般地摇摇头：“可我看你一直跟着我，我以为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呢。”
“——才没有！”恐惧对方察觉到自己心事的圭急忙反驳：“我只不过恰好和你走了一条路，没有其他理由！你不要想太多！”他还生怕自己的理由不够有信服力，不由往前走几步，后来又想起新的一件事情而停下脚步：“之前……谢谢你的伞。”永井圭在内心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为了防止自己和对方有过多的牵连而说出的漂亮话，然而现在的他连和对方直视的勇气都没有。他到底怎么了？只不过是敷衍个无关紧要的人，有那么难吗？
让他轻松的却是，对方在听到他明显逃避的话并没有紧追不放，而是挠挠头：“没事，小事。”就这样子轻描带写地略过让他纠结不已的问题，“那你注意安全，再见。”他甚至在永井圭还在挣扎如何结束对话时就以轻松的口气告别。
直到金发男人的走远，永井圭才恍惚地明白一件事：原来对方真的不是专程来找自己的。
如果是其他任何人，他恐怕连这种奇怪的念头都不会出现，可一旦面对男人时，他就忍不住胡思乱想。他无法理解这究竟是怎样发酵的情绪所酝酿出来，只是这份不由自主的陌生让他感觉到恐惧，所以他下意识选择了逃避。
真是太可笑了，面对全城市人民的追捕，他没有觉得害怕，面对佐藤可怕的战斗力，他也依旧没有觉得恐慌。而眼前不就是个普通到混进人群里就会无声无息消失的存在，却让他这颗不再跳动的心脏重新感受到了自己还是人类的事实。
可哪怕回到家，永井圭也没有再做出任何符合内心冲动的行为，他就像是抵制所有试图靠近自身的刺猬，总是以惊人的意志力将自己排斥在情感之外。
而等到躺在熟悉的床上时，在闭上眼睛以后，他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那还是小时候的事情，他的妹妹慧理子身体也并没有出现任何不良症状，不需要卧病在床。而那段时间是永井圭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了，不用去思考母亲给的压力，父亲也尚未出事，他就如同其他同龄人一般，每天考虑的事情就是到树林里捉昆虫，采摘植物。
“……我记住你的电话号码了……”片段的记忆开始陷入新的一个故事，永井圭用力闭拢眼睛，试图将梦中的景象看得更加清楚点。而在这个时候，他听到有什么人说了这句话。电话号码？谁的？声音很明显是来自于自己，可他自己记住了谁的号码？可永井圭却怎么样也想不起来，他甚至都快要看到记忆中属于那个人的模糊样子，可笼罩在对方身上的迷雾实在太多太厚了，直到梦境的结束他都并没有看清楚对方的模样。
只是隐约记得孩童时候的自己无比高兴地跟他说着话，如同撒娇般的语气：“……我想记住你的号码嘛。”以及对方无奈又宠溺的话语：“这样啊。”他还记得和对方抓到的独角仙，一起探险过的森林，以及每天度过的欢乐时光。
可就是这样子听上去对自己极为重要的一段岁月，他为什么连和自己待在一起的人都想不起来了呢？
梦到这里就突然戛然而止，还没有完全好好休息的永井圭强忍头疼从床上爬起来，然后打开床头柜，取出里面的一本相册。说实话，当户崎询问自己在原本的家里是否有想要额外带出来的东西时，他鬼使神差地将这本相册也一并选了进去，不过等搬到新家，复习考试之后，他就把这本东西全然忘却了。认真一想，他刚才睡梦中所遇到的那位童年玩伴，说不定会出现在相册里。永井圭决定自己调查清楚，然而等他翻了相册整整三遍后，才遗憾地发现里面的照片无非是自己和妹妹，根本不存在第三个人。
这个答案让他很失望，甚至因为时间还早而躺回床上的时候，他的脑海里还在反复回想着对方到底是谁。没一会儿困意将他的最后神智席卷走了，永井圭再次回到了刚才那个美好又古怪的梦境里。
而这一次，他则梦到了当自己被发现是亚人的那一日：他躲在大树下瑟瑟发抖，抱着最后一点希望，他开始翻阅自己的通讯录，希望有什么人可以拯救他。可神明从来不会聆听世人的哀痛，甚至会给予他更早糟糕的现实，还没过一会儿，就有警员开着灯光为了搜罗他而来。
——等一等？
就在这时，永井圭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什么时候将电话拨打出去了？低头盯着电话屏幕上一串数字，他有种陌生又熟悉的滋味在心口蔓延。他打电话给谁？不是通讯录上的任何一个人，也不是家里人，更不可能是完全不认识的路人。
那么——
他究竟打电话给谁？
“喂？永井——！永井——！”就在永井圭试图以此作为线索找到对方是谁后，他居然被什么人强硬摇醒了。就距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的他不得不愤怒地将整个人都蜷曲，避开那试图吵醒自己的人：“等一下、不要！”可是他还是架不住现实人的一巴掌，等永井圭以极具糟糕的低气压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中野攻。
“你没事吧？是做噩梦了吗？”可对方一点都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还在傻乎乎地追问自己发生什么事情。永井圭不由皱眉呼唤出IBM，下秒就让对方的身体在空气里开了花。“咳咳……”口喷鲜血的中野一脸无辜地盯着圭道：“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你实在太吵了。”永井圭眼神示意了下自己的IBM，让其很快收手后消失。
等中野攻由死亡复活的景象后，毫不意外地听到对方的哀嚎：“天啊，我穿得可是买的新衣服啊！”紧接着他用相当怨恨的眼神盯了对方好久：“你就不能好好理智点吗！我刚才可是帮你啊！”
“帮我什么了？”永井圭甚至觉得面对中野这种二货，每天捅他一刀已经是相当仁慈的事情。
中野攻只觉得心中万分委屈：他不是看到点永井圭没醒来，结果走进房间发现他做噩梦了吗？我这是想帮他啊！
当然他也隐约意识到对方的心情不太好，不由见势不妙地说：“那我回房间了，你慢慢起来。”结果他还没走几步路，就被不知道在哪里冒出来的IBM伸脚一把绊倒在地。“够了！永井圭，你不就是欺负我不能放出IBM吗？你未免也太过分了！”
“我问你，人的记忆可能会产生偏差吗？”而永井圭的下句话全让他一肚子的碎碎念全都消失彻底了，他不由就此回想起另外一个人，瞳孔下意识一紧：“你想起来什么了吗！”
“什么都没……等到你说我想起来什么？”永井圭用认真怀疑的眼神盯着中野攻的一举一动，就算对方想装傻也不行。
“没什么，只是有些惊讶，永井你也会说出这种事情来，你是符合哪个病症的失忆来着？”中野攻又开始充傻装愣了。
“我觉得我忘记某个人，一个生命中对我很重要的存在。”而永井圭的下句话就让中野整个人都僵住。
3
两个人紧张的谈话仍然在继续，甚至永井圭确信中野攻知道整件事情，不然他怎么会表现如此奇怪？
“叮咚——叮咚——”就在永井圭决定继续追问的时候，他的手机莫名其妙响了起来，看样子是有人要找，而中野攻则趁着对方警惕放松的一瞬间而直接冲向门外，根本不给他抓住的机会。
“喂？”等看清楚来电人是谁后，永井圭内心的一点不满也就此作罢了。“什么事情？”自从他恢复成正常生活之后，户崎就没有怎么给这里打电话，而每次的电话都会伴随着特别重要的消息，这让原本就心情不佳的圭有些在意：这一次又会是什么事情？
“最近局势有点紧张，你和中野攻注意点，千万不要将能够死而复活这种事被摄像头拍到，也不要被人看到，下面会有人意识到不对劲的。”
“没问题。”他并没有多少耐心去听对方漫长的唠叨，只想着早日结束这通电话，然后开始彻底调查关于他所忘记的那个人。等到结束的时候，他冷不丁开口问了户崎句：“户崎先生，你知道人是否会突然发现自己忘记什么人吗？”
可对方却沉默了一会儿，回复道：“不太清楚呢。”便猛然间挂断了，他和往常不一样的行为让圭有些困惑：难道我记忆中的那个人，和户崎也有关系吗？
不管是怎么样的联系，新的一天已经开始，永井圭依旧打算和之前一样，前去图书馆阅读几本新到的医学报刊。他对户崎的叮嘱并没有多在意，毕竟傻瓜得会自报家门的这事，也就中野攻这家伙会办出来了。
等他回想起之前想要从中野那里追问到自己记忆中残缺一部分的原因，那家伙早就以上班当借口从房子里消失了。
“真是跑得比兔子还快。”他越发觉得对方肯定对自己有所隐瞒，不过以中野攻那性格能隐瞒住事情？永井圭不介意帮助他回忆点不太愉快的记忆，一定让他尽快想起来的。
等从图书馆回来之后，永井圭发现今天依旧和过去般乏味，甚至自己关于金发青年所产生的蠢蠢欲动之情也伴随着昨日的终结而一并结束了。可这些看似烟消云散的烦恼换来的并不是释然，反而让他的脚步更加沉重。也因此他第一次没有那么快选择回家，而是随便买了点吃食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着天上的太阳西沉，黑夜降临，路灯亮起。
这样子看似虚度人生的经历无疑是从未有过的，永井圭的时间一直以来都相当宝贵，没成为亚人之前争分夺秒地学习和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成为亚人之后分秒必争地想出办法打败佐藤和恢复到原本的轨迹上。而当一切结束后，他也考上心仪的大学，永井圭反倒是不知道做什么才好了。
他在之前并没有意识到现在的自己究竟是有多么空虚，而在遇到那位金发青年之后，他才隐约明白：他似乎失去了某样重要的东西。
——那会是什么呢？
可惜他对此依旧一无所知。
等附近的商店都一一关闭之后，永井圭才起身往回家的路上走去。当时天色已经相当暗沉，只有零星的路灯在点缀着世界。
“有点口干呢，先去买杯饮料吧。”快走到家门口时，他因为口渴而走进一家便利店，开始寻找货架上的饮品，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意外就在这短短几秒内发生了。
“喂，举起手来！抢劫——！”几个粗鲁的男性声音从门口位置传来，因为接近午夜时分，再加上地理偏僻，整个便利店居然只有永井圭和售货员两个人。而突如其来的意外则让店员整个都吓坏了，他不由哆嗦地说：“你们想、想干什么！”
来人是身穿黑色紧身服，戴着紫色条纹头盔的两个男性，他们手持着刀，在早已经吓坏的店员眼前挥舞：“想活命那就把钱交出来！”甚至在注意到店员要偷偷报警的时候对他狠狠痛殴一拳。
“嘶——”店员颤抖地将收银箱打开，看着里面的万元大钞尽数被劫匪抢走，脸色是一片灰白。
大概是今天的效益不佳，绑匪看到金额依旧不太满意，不由将目光转移到正站在货架旁边脸色没有任何变化的永井圭，其中一个指指圭说：“喂！你！把口袋的钱掏出来！”可他的威胁并没有得到圭的回应，反而让圭就像是看傻子般看着这两个劫匪。
他的这种轻蔑态度让对方很是生气，另一位劫匪大步走到他的面前，然后拿刀抵住他的腹部道：“不想死就交钱出来！”
永井圭依旧没动弹，而是如同看白痴的目光盯着他：这家伙该不会以为拿着把刀就可以刺人了吧？再说了，我可根本不害怕死亡。大概是心情不好，原本他会选择顺从或者更好办法解决这场意外，而完全没有心情陪这些劫匪玩过家家的圭自然是二话不说躲过对方的一击，然后准备往门外方向走去。可他怎么样没有想到的是，恼羞成怒的两个劫匪居然放下店员不管直接向他的位置冲来，二话不说拿刀往他的身上刺去，眼看就要发生一场大灾难。
就在下秒从门口突然闯进一个青年，脸色紧张地高声叫唤了他的名字：“圭，小心！”永井才意识到之前的自己太过大意了，他的诧异还没有浮现于脸上，就看到青年伸手将他从威胁从拯救出来。
“呆在我的身后。”永井圭认出来他是之前遇到的金发男人，可充斥在他内心更多的却是不解和困惑，甚至还有带有隐约的愤怒：他认识我？知道我的名字？他到底是谁？难不成我感觉到他的出现时机古怪并不是场意外，而是他早有预谋吗？
这些阴暗的念头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出手相救以免去自己的身份暴露而消失，反而却在对方喊叫出名字那刻彻底爆发出来，永井圭的心里此时满满都是怒火。如果真的认识我，为什么不跟我说？如果真的一直在跟着我，为什么要欺骗我！
他从未想过光是这么一个简单的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会变得如此复杂，哪怕他之前说过的谎话不尽其数，也哪怕他从来都是如此我行我素，可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如此对待过他！任何敢于欺骗他的人都会得到应有的下场，任何让他觉得生气的存在也会得到惩罚，即使金发青年是出于好意也无法例外。
甚至永井圭还产生了种种阴暗的思想：为什么他会这么帮助我呢？是因为我的亚人身份吗？还是因为我能够带来他什么好处呢？不管怎么想，不会有任何人会无缘无故地帮助别人，也不会有任何人会无缘无故地默默跟在别人身后，其中肯定存在着什么——！
像是找到什么绝妙的理由，他内心的种种不满找到了宣泄口，甚至在对方成功将劫匪打倒在地并且协助店员报警后走到自己面前，他的内心依旧充斥着对其种种的不信任。
“没事吧？”男人脸色紧张地问道，来回打量着自己的全身，似乎在确认永井圭是否受到其他看不到的伤害。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认识我？”可早就对真相等待不耐烦的圭并没有心情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迫不及待地将内心的怀疑一一证实。
“我……叫海斗……”男人挣扎了一会儿，然后喃喃：“是过去认识你的人。”
“你撒谎！”永井圭直截了当地否决：“我非常肯定，我并不认识你。”
“嗯，你是不记得我了。”即使面对圭咄咄逼人的话语，海斗也并没有任何动摇，而是脸上露出早就接受的笑容：“毕竟我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嘛。”
“那你……知道我是……”永井圭将另一个疑惑问出口：“是什么人吗？”
“这个和你本身没有任何关系吧，你是永井圭就足够了。”海斗的回答却让圭心里一沉：他知道我是亚人，还能说出如此轻松的话吗？
他太奇怪了……
不管是出现的时机，还是认识自己的说辞，从哪点来说都令人怀疑。
永井圭并不认为对方在说真话，甚至隐约觉得他肯定是怀抱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来，毕竟身为亚人可以做到的事情太多了，他可不是中野攻那种傻乎乎的家伙，光是给块糖就会认为你是好人的蠢货。
可海斗并没有意识到圭内心复杂的猜忌，甚至该说他已经完全沉浸于能够好好再看一次对方的激动心情。自从大战结束，永井圭恢复正常生活以来，似乎他的存在也变得开始可有可无。他并不像是中野攻拥有同为亚人的身份，也不像是户崎先生拥有傲人的地位，甚至他连帮助圭生活的能力都没有。恢复正常生活的永井圭已经回归成为普通人，也该有属于他自己的人生。
而这一切，似乎伴随着永井圭遗忘自己的存在而变得更加尖锐。
于是他遵守了自己当初许下的诺言“如果他不需要我的话，那我会转身离开；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会前去救他。”
当永井圭不需要自己的时候，这一次，不用对方说再见，而是让自己选择。
不过，他还是难耐不住的内心涌动的思念，偷偷跟随着过上正常人生活的永井圭，看着他每天出门，看着他前往图书馆挑选书籍，看着他在图书馆一呆就是一整天，看着他的回家。因为他对永井圭太过熟悉，所以当对方遗忘自己之后，他将自己的存在掩盖得很小心，甚至活得和透明人一般。
只是他的伪装却无法在圭遇到麻烦时坚持下去，于是他忍不住装作路人问候他的身体，也装作陌生人给他塞了伞，而这一切却在圭遇到危险后脱口而出对方的名字而彻底恶化了圭会如何看待自己？如何看待他这个……并不存在于记忆中的人呢？
海斗深吸一口气，还是有些后悔之前的决定：他该早点和圭说清楚，或许一切不会那么糟糕。
可就在他准备开口的瞬间，永井圭却缓慢地抬头将他所有试图说出口的话都堵在喉咙里：“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知道我的身份，但是很可惜，我是不会因为你做得这点小事而对你改观的。”
“如果你想要从我的身上获取任何好处或者利益，奉劝你早点放弃这个念头，这是毫无作用的。”他的眼神冷得让海斗心里一颤：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永井圭，即使曾经对自己说出再也不见面的时候，他也从未过像是对付敌人般看待自己。
“现在我只想过安静的一个人生活，任何人都能打扰我对于这种平静的向往，所以还是尽早收了你的念头吧。”永井圭将内心的话语一股脑说完，便准备大步从他的身边走过，可是他却没有想到海斗猛地伸手抓住他的衣摆，让他不得不停了下来。
他假装忽略因为看到海斗苍白脸色而泛起的心疼：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我为什么要那么在乎他呢？我的人生，至始至终只要我一个人就行，他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
“圭……”
“不要用这个名字叫我，我们没有那么亲密！”永井圭伸手将自己的衣摆从对方手指缝里扯出来。
“你现在过得幸福吗？”他原本以为在自己如此激愤情况下海斗会恼羞成怒，或者像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样选择破口大骂，可是对方却什么话都没有说，而是呆呆地望着他的脸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话：“过得快乐吗？”
“当然，过得没有比现在更加好的时候了，如果没有奇怪的人来骚扰那就更好！”明明他并不想要说出如此刻薄的话语，可他却下意识排斥了内心中对于海斗的向往。因为这是不正确的，身为永井圭，他不该拥有这种感情。
所以，海斗的存在是不正确的——
“那就太好了。”海斗扬起嘴角笑了起来：“你能幸福，那就太好了呢。”
“你……”永井圭隐约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那念头闪现得太快，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抓住。
“我会完成我的承诺，在你不需要我的时候，我会离开的。”永井圭注意到海斗伸出的手，终于在此时缓慢又艰难地缩了回去，对方的身体轻微颤抖，脸色僵硬，在昏暗的灯光下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听到了对方的最后一句话：“接下来的路，你要一个人好好地走，祝你永远幸福，再见。”
这一次，是海斗再也没有看他一眼地和他擦肩而过。
4
等永井圭回到家中的时候已是深夜时分，可让他诧异的却是原本应该还在外面游荡的中野攻此时却在家里和什么人打着电话。
“你真的决定了吗？”难得听到一向不太正经的他会说出如此严肃的话，永井圭关上门，正准备换鞋的时候听到他的下句话：“海斗，我觉得你没必要这么……”海斗？这不是那位金发青年的名字，明明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该和他有更多的接触，永井圭还是忍不住凑着耳朵去听他们的聊天。
“好吧……既然你已经这么决定，那我也会支持你的想法。”
“永井圭那家伙实在太可恶了！明明是他的不对，为什么都让你一个人来承受？”
原本圭想一直保持沉默，却在听到中野的这句话按耐不住问道：“为什么叫我的错？”
这让满肚子气的中野攻忍不住爆发起来：“永井圭——！你可回来了！你这个混蛋！”
“为什么要对海斗说这种话！”好歹有点理智的他掐断电话，开始对圭训斥着：“你难道从来不会考虑别人的心情吗？”
“我不会考虑别人的心情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件事情好像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吧。”永井圭冷冷回答道。
“是吗？”大概是正如同海斗所说的那样：他们之间的事情是时候结束了，这让原想为海斗打抱不平的中野攻也冷下脸：“那我预祝你一定会后悔的！你根本不知道你放弃了什么东西！”
他说完便气鼓鼓地快步走到永井圭的面前，圭原本以为他会出手，和往常冲动的他一般，只是他刚做好防御准备，却看到对方对他怒目而视：“我才不会打你呢，打你这种人，实在太降低我的格调了！”说完，他便越过永井圭，直接推开门跑出去，然后“砰——”地一声将房门关上。
即使感受到中野攻的愤怒，或许该说可能海斗真的存在和自己有什么联系，永井圭的心中也并没有太大的波动，反而沉浸于之前海斗跟自己说的那些话里面。他之前和海斗有过什么承诺吗？为什么他会祝福自己呢？
海斗会说的任何话语他都料想过，只是从未想过对方离开之前会说“祝自己幸福”。
祝福我这种混蛋？他有些想嘲讽，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而是准备回到房间早点入睡，以淡忘今天发生的任何事情。
可就在他路过客厅的时候，却发现中野攻的手机正在茶几上一闪一闪发亮，看样子对方因为太过气愤连手机都忘了拿呢。
他原本对这种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也更别提想要了解和中野攻通话的海斗是什么人，但是此时的他大概是受到之前的影响，忍不住往前走几步从桌子上拿起手机，然后翻开机盖查看通话记录。
看到“海斗”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眼睛忍不住跳了下，接着点开查看详情。
之后，他看到了一串电话号码。
或许该说是那是一串刚刚看到开头，他就立马从脑海里闪现出后续的电话号码。
——这数字，是存在于梦中，他想要追寻答案的主人。
永井圭只觉得手一抖，就连手机也没抓住，直接啪叽一声摔在地板上。
接下来的事情，他也记得不太清楚了，只记得浑浑噩噩地洗漱完毕就上床闭眼睡觉，他原本以为在发生今天如此稀奇古怪的事情后会很难入眠，却没有想到在沾上枕头的那刻，睡意便源源不断地吞没他的清醒。
他又做了一个梦，那是一个漫长而离奇的故事。
从小就被教育要成为一个优秀之人的孩子，因为母亲的一句话而选择断掉和自己青梅竹马男孩的联系方式，从此以后两个人就再也没有交集，可即使这样，对方仍然会在偶然相遇的时间里和自己打着招呼，也会依旧如往常般露出灿烂的笑容。
可就在他以为以后会如此继续下去之时，他却因为被发现了亚人身份而彻底改变整个人生。他没有可以信赖的人，家人、同学、老师，都会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暴露出丑恶的嘴脸，甚至他已经不再赋予人类的意义，只不过名为猎物的等价钞票罢了。
恐惧成为试验品他逃跑了，却无法逃过全日本的围捕。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而就在永井圭原本以为这段回忆里自己该是一个人度过无尽又孤独的岁月时候，耳边却隐约传来了这样的话。“圭，尽管相信我吧！”“圭，你是人类哦。”“只要跑到没有人知道你是亚人的地方，你就可以一直当人类下去。”“圭，我们去九州吧。”
你……
到底是谁？
他感觉到自己在记忆的海洋中来回起伏着，梦到自己无数次的死亡，无数次的绝望，无数次喊着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是亚人？为什么我就要遭受到这么多不幸？为什么明明我没有伤害你们任何人却要被这么对待？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去死的不是你们？为什么我不能杀了你们？为什么我不能将内心这股怒火爆发出来？为什么你们不去死？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紧接着，他看到了满身伤痕的自己跪在冰冷的黑暗中，对着唯一的光亮哭喊：
“……他为了我……赌上了自己的生命……”
“只有一次的生命……”
“为了我这种人……”
“我……”
“无法做到赌上性命”
“所以”
“我不赌上除了生命以外的所有的话……”
“就对他太不公平了”
永井圭满头大汗地从噩梦中清醒，但与其说是噩梦，不如说是早就发生在他身上的过去，那段他再也不愿意提起的往事。
他原本以为那些他不愿意想起的事情是因为太过于绝望，却没有想过唯一支撑他走下去的希望已经不复存在。
那个他……是海吗？
即使直到最后仍然没有想起对方的样子，永井圭却忍不住在心底用另外一种方式称呼对方，如此熟稔又怀念的名字。
梦醒之后，他甚至连继续躺下来休息的心思都没有，急匆匆地从床上爬起，然后失魂落魄地冲出屋外，看着那发白的天空，他内心浮现出一个新的想法。
尾声
他奔回了家乡，马不停蹄地买好车票就赶到家。
甚至连喘下气喝口水的时间都不打算给自己，一个劲地往家的方向跑去。他并不是对这种地方有多留念，也并不是因为他回想起什么。
即使他那么拼命想回忆起在这漫长黑暗之中给予他希望和光亮的存在到底是谁，但现实总是让他感到悲哀，他仍然回忆不起关于海的任何一切。不过这些早就无关紧要了，梦中对方说出口的话还依稀在耳边浮现，他对心里宣泄出的誓言也依旧在奏响，他不想浪费任何时间，他只想跑到熟悉、约定的那棵树下面。
“哈……哈……”纵使已经过去好几年，当年他和那个人一起玩耍抓独角仙的大树下面，依旧和记忆中的差不多，泥土的方向，刚冒出的新芽，以及不算茂密的树枝，一切都和记忆中的一样，只是不再有那个人。
“……”想到这里，永井圭颤抖地伸出手，去触碰着这根见证无数岁月的大树，扪心自问：我……到底想找什么？
自从战争结束之后，他就感觉到整个人都空荡荡的，像是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般。即使每天安排好了计划读书，正常规律地出门回家，按照原定计划考上理想的大学，这一切如果对于任何一个正常人来说，都应该得到满足了，也足够了。
可永井圭依旧觉得不够，他的心好像缺失一大块，怎么样都找不到东西去填补那块窟窿，他以为是因为无法适应正常生活的后遗症，又或者是对之前人生的遗憾。可不管怎么做，他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是自己所丢失的。
所以，当海第一次出现，他是恐慌又迷茫，即使隐约可以感觉到自己心中所丧失的那块碎片正在对方的身上，他依旧不敢确信，甚至想要将对方排除在自己人生外面，这不过是作为空洞“永井圭”的最后挣扎。
他从未想过会伤害海斗，也从未想过自己的话语会造成怎么样的结果。因为之前的他不在乎任何人，也不需要任何人给予他意义，他只需充当真正的永井圭就好。
但是，真正的永井圭在渴望着海。
这是一种极为复杂的感情，就像是鸟向往天空，鱼向往海洋，是一种来源于生命、来源于灵魂，只存在于本质的东西。
它看上去是如此脆弱，仿佛依靠理性就可以轻易将其湮灭，又看上去如此坚强，不管自己多少次掐灭它的火焰，它又转眼间冒了出来。
我……该怎么做？
“圭？你怎么会……”就在他痛苦不已挣扎的时候，却听到打破一切不安的声音。
永井圭缓慢又艰难地转过头，发现海斗此时就站在自己身后，似乎对于自己的出现很不敢相信的模样，但又隐约带有几分激动与庆幸。
他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因为看到自己的身影而那么高兴，也不明白为什么在他那么伤害了对方那么深之后还会对自己一如往常。
直到他看到海斗的眼睛，他彻底明白了。那双清澈的眼睛，那双说“我信任着圭”的眼睛，那双在说太多他所无法用语言形容情感的眼睛。即使他不再记得对方，即使到现在也没有想起来海到底对自己是什么意义，他的所有不解和矛盾却在看清楚对方的容貌和心灵之后恍然大悟。
没有任何需要纠结的地方，也没有任何需要自己考虑的存在。
——海，就是海啊，他从未变过。
永井圭抬起头，试图将对方的样子铭刻得更深一点，因为从现在开始，他要将再次记住眼前的这个人，记住在生命里的存在。
“为什么你不生气呢？”他喃喃地，忍不住将疑惑问出口：“我都那么对你了，我明明是个人渣，我明明抛弃你那么多次，为什么你还要选择站在我这里呢？”
紧接着，对方说出口一句最让他心跳加速却又情理之中的话：“因为你是圭，所以我想做就做了，没有为什么。”
明明不过是句朴素无华，没有任何深层次含义的话语，却让他心神震荡。
他用一生中最为缓慢的步伐走到海斗的面前，用没有比现在更为深刻的眼神反复凝视对方的脸庞。他应该做什么？对于这久别重逢之后？面对被自己伤害的海斗，他又能做什么？
可是思维还没有驱使他做任何事情，手却忍不住行动起来。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伸出右手触碰到海斗的身体，在肌肤相处的刹那依旧和之前般，自己整个身体都因为这短短的接触而爆炸。可这一次，永井圭并不再害怕，而是将身体靠了过去，将简单的触碰化为了拥抱。
在拥抱住海斗时的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生命中所缺失的东西，正是眼前的金发青年。
——如果是其他人不行，如果不是海斗不行。
他不禁回想到过去，自己所做的那些错事，源源不断的愧疚情绪如同潮水般地淹没了他，甚至永井圭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开始啜泣，用哽咽的语气慢慢对他说：“你是傻瓜还是白痴吗？为什么要那么傻？”
“傻一点又没有什么不好呢。”海斗露出和往日般的灿烂笑容，像是过去般那样安慰着圭道：“至少，你还是回到我身边了不是吗？欢迎你回来，圭。”
“我回来了……海……”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没有你的城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