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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九章`尘埃定(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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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罹颜
第九章`尘埃定(下)
BY 澹台若
温暖的篝火在寒冷的夜幕下燃起,一个个军帐投下密密的阴影,一眼望不到尽头。
一觉酣睡醒来,已是傍晚,叶罹清晨安顿她睡下之后便出了帐篷,不知去了哪里。洛颜微微掀开略带粗糙的厚重幕布,寒风扑面而来,看着周围来来往往井然有序的士兵们,低低叹了一口气。
为何每一次与他相逢,都仿佛机缘注定。总是在失意时遇上他,于是渐渐坠入他不求回报不掺杂质的温柔清雅,难以自拔。
他说冬日深寒,恐她不懂照顾自己,忧她独自漂泊流离,怕她受人伤害欺凌,于是要带她回凌霜城去。句句都是温情,温暖了她一片冰凉的心。
她的身份叶罹自然不会怀疑。葬月迫她卖身,她不愿轻贱自己,毅然逃跑,于是被葬月派出的刺客追杀,以至于四处躲藏颠沛流离。终于走投无路,进入无戕的国境。这一番说辞,她已然烂熟于心。
半真半假,他却毫不犹豫就相信。
他又怎会知晓,她本是葬月一手调教出来、用以颠覆时局的棋子,只是因为出离愤懑,才刻意出逃,以求有朝一日得以复仇。
自童年起就残酷训练的怨,卢氏娘亲和诉忧哥哥的仇,身中慢性毒药的恨,怎能不报。
军营中并无女人,路过的巡夜士兵看见她隐隐绰绰露出的脸,都不免惊异的多看了两眼。她意识到了自己举动的不妥,赧然放下了幕布。
可是,叶罹,我明明一无所有,你为何还要待我如此之好?
烛花在静谧的帐内发出细微的噼噼啪啪声,她无事可做,见简陋的案几上有数卷兵书,拿起来翻,却是兴味索然。
忽然有急促的脚步声接近,接着有人冲了进来,兴奋的大喊一声:“四哥——”却在看见她的那一刻提前消音。
她看着来人目瞪口呆的表情,微微有些忍俊不禁。
这分明还是个少年,年纪大约只有十五六岁,面容虽稚气未脱却已是十足的俊秀儒雅,那双清澈的眼睛,像极了叶罹。
那少年直直看向她,嘟嘟哝哝仿佛在自言自语:“四哥也忒没品味了,人人都说他不近女色,好不容易被我逮到个私藏的女人,居然是这么营养不良的。”
洛颜略一蹙眉。身为女子,总是希望被人赞美的。这小鬼也太过无礼了。
他双手抱臂,一脸审视:“喂,你叫什么?何时开始跟了我四哥的?”
她故意淡淡回他一句:“小孩子不要问这问那,这么晚了该去找奶娘睡觉了。”
果不其然,那少年瞬间涨红了脸:“我不是小孩子!”
一只修长的手掀开了幕布,映入眼帘的,正是叶罹清雅的面容:“阿陌,不许胡闹。”
“我没有胡闹!我是来传令的,”名叫阿陌的少年再度涨红了脸,“今天已经是二十了,国主宣你带军回城过年!”
叶罹思忖片刻,将手中的干粮清水放在案几上,对洛颜微微一笑:“饿了吧?”又以目光示意阿陌:“你随我出去一下。”
洛颜一人坐在帐中,反复思量,总觉得阿陌的话不是那么简单。轩辕翔蓄谋已久,怎么可能为了年关而放弃攻城略地?除非……
除非,是凌霜城中出了问题!
皇上说以东宫为质与巫月宫结盟……难道,是巫月宫?
只是她都快忘了,今日已经是十二月二十,正月不远,新年又至。
过了年,就是定武四十一年了……时间,真是如流水呢。
不远处的议事帐中,叶罹神情凝重:“阿陌,究竟怎么了?”
阿陌恨声道:“国主一直觉得有道的二皇子作战方式有鬼,好像是定要逼他亲自上阵似的,所以十一月初才会密令你回到我国境内,假扮成他奔赴澜水督战。果然你一在前方出现,十八日晚上宫中就有舞女作乱,企图谋刺群臣,火烧凌霜城。多亏了国主英明,才没中他们的奸计,只可惜咱们没料到那个曲无殇那么阴狠,才有了十一月二十日的大败。”
他轻轻拍了拍阿陌的肩:“这些我都已从左丞的信里获悉,你只告诉我,城中究竟出了什么事,让国主急着招我回去?”
阿陌耸耸肩,一脸无可奈何:“我哪里知道……只是十八日宫里来了个奇怪的客人,和他密谈了一番之后国主就态度大变,叫我来通知你领军回去了。我觉得咱们十有八九是和十八这数字犯冲,连着两个月的十八日宫里都出事……”
叶罹隐隐觉得这事很蹊跷:“客人?什么样的客人?”
“我不知道……”阿陌摇头,“那人似乎是刻意不愿让人看出自己的长相,把自己包裹得够严实的。我远远的看了半天,只从身形推断她应该是个女人。”停了一会儿,又兀自嘟哝道,“国主和你也真是的,明明你们俩都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怎么最近都转了性了……”
叶罹微愕:“此话何意?”
阿陌撇撇嘴:“四哥你就别跟我拽文了,刚才你寝帐里的那女人怎么回事啊?国主也是的,抓了那些作乱舞女的头目也不处死,惹得大臣们都叹气呢。不过那女人倒真是个美人儿,比你帐子里那个强多了……”
怎么最近事事都跟女人有关……叶罹微感头痛。
他生平最不擅与女人打交道,唯一例外的,也就只有那一个了……
待到洛颜再见叶罹时,已是入夜时分。她听见帐外有极轻的呼吸声,心知定是他守着男女之防不敢贸然进来,又有话要说不能离开。于是起身,微微揭开幕布,温言道:“有事进来说吧,外面冷。”
他携了一身冷风走了进来,抱歉一笑:“不知道洛姑娘睡没睡,正在想要不要打扰呢。”
洛颜轻叹:“叶罹,别再一口一个洛姑娘。我既然早已改口唤你为‘你’,你又何必那么客气。”
世间男子,有几个会像你这么傻,只为了怕打搅我,自己在冷风里久立。
他微微动容:“罹明白了。”
她抬眼看着他,伸手按了按眉心:“还说我不懂好好照顾自己,瞧瞧你自己这一身寒气。”语毕,忽然觉得自己这话过于小女儿情态,不由得脸上微微一热,盯着烛花半天不语。
他却忽然轻笑出声来:“这样子的语气,才像个芳龄女子。总是将自己伪装得那么严,不累么。”
她垂下眼帘,过了一会儿才答:“什么是伪装呢?日子久了,伪装也会变成真实,究竟是如何,连自己都无法分辨了。”
说不累,是假的。
只是……习惯了。
“终于要回凌霜了。”他倚着案几坐下,柔声道,“等回去之后,便替你觅个好住处,闲下来就陪你游玩,好不好?凌霜城郊的九天雪瀑是极美的,这样的北国风光在有道可见不到。”
她凝视他,只一句话:“你不带我回家?”
他移开视线,目光中却浮现出为难的神色来。
“是因为你家有娇妻,怕我惹来猜疑?”
他怔了怔:“那倒不是……罹尚未婚娶。”
她的语气里已带了凉意:“那可是因为我来路不明出身卑微,你怕高堂指责?”
他轻吁一声:“并非如此……请相信,罹所作所为,只是为你好。”
她看着他眉间的欲言又止,心中渐渐清明。
她又不是他的什么人,不过是萍水相逢,数次重遇,他处处待她好,她又怎么能妄想自己堂而皇之的进入他的世界里。
可是,她只是怕,他的好,不过是因为一时兴起的怜悯……
微微一笑,咽下所有情绪:“不必忧心。我方才,不过是玩笑而已。谢谢你,替我周全考虑。”
寸心万绪,咫尺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