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捭阖录》慕容路云

12、不是人和人

　　杀戮的热情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一旦燃起来就没有人能阻止。燃尽之后，有的并不是开心，而是深深的疲惫。一度想要再次燃烧的火焰被刘备的眼泪，皇甫嵩的命令扑灭。

　　大军自东向西离开广宗城，一个个按照吩咐回营休息。皇甫嵩不愧是名将，这时候依旧担心有敌人会趁乱偷袭，安排万人来回巡逻警戒。

　　刘备四人回到大营，来不及走到帐篷，倒地便睡。没有人会笑话他们，大部分士卒都是这样，现在即使敌人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也休想要他们起身反抗。

　　皇甫嵩也累了，却还是强撑着精神，开始写给朝廷的奏章，上面将功劳全都推给卢植。至于刘备，他犹豫少许，终究是提了几句，让人快马加鞭将奏章送出，他趴在案几上呼呼大睡。

　　五月十四，经过一天一夜的休整，汉军先是统计了下人数和伤亡，接着就开始将尸体拖出城外，在广宗县北面空地，聚集在一起焚烧。百姓们帮忙清理街道，一个个低眉顺目，唯恐被汉军看不爽，一刀给咔嚓了。

　　最近天气干燥，尸体不少都已经发臭，味道难闻，士卒们只能用湿布蒙住鼻子。

　　数万汉军搬运了一早上尸体，待到午时，一座由尸体堆积而成的尸城出现在空地上，日头正盛，嗡嗡的苍蝇和哇哇的乌鸦都围绕在尸城上方。皇甫嵩让人将火把丢入，里面的干草和衣物首先着火，接着就是人和木柴。

　　望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即使蒙着湿布，鼻子依旧能够闻到一股烧焦的臭味。刘备看着那股火焰，目光恍惚。

　　诸葛亮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并肩而立道：“这个世道就是如此残酷，正因为这样，我们才要努力构建一个人人都能幸福的家国，也就是天下大同。”

　　刘备迷茫道：“我刚开始率领义军出征，每晚都会梦到涿县卖草鞋的日子。可随着一场场战斗下来，我每晚梦到的都是一张张看不清脸庞，满脸鲜血的人。过去的日子是那么遥远，给我一种感觉，自己已经无法回到那里。满手鲜血的家伙真能有资格建造天下大同的美好世界吗？”

　　诸葛亮脸上渐渐显露出笑容，眼眸却愈发冰冷，“所谓盛世，就是建立在他人的尸体之上。你若是承受不住，那么就不要将你的敌人当做是人，当他们是蝼蚁、虫子，这样你心里就不会有负担了。”

　　刘备默然，既没有点头也没有反驳，只是静静看着噼啪燃烧的火焰。火焰之中似乎倒映出一张相貌清丽的安详笑脸，他并没有喜欢那个女人，仅仅是有点感同身受。

　　母亲死去的那一天，他恨不得自己拿刀抹脖子，之所以他忍住了，不是畏惧死亡，而是觉得自己死了，这个世界真的就没有人能够在记住母亲她的存在。
　　对那个时候的他来说，死是一种解脱，对那个女人来说，死也是解脱。将那样的人当成蝼蚁，那么他自己又能算什么东西？

　　不知何时，关羽和张飞也来到他身边，滚滚热浪从前面袭来，让人汗流浃背。四人谁都没有退一步，张飞心想，三位哥哥都没有退，他这个当弟弟也不好意思退啊。

　　在张飞的心念下，刘备忽然开口，“无论是好是坏，只要自己做过就要背负，他们都是人，我也是。”

　　诸葛亮侧首，见刘备面色沉静，眼眸幽深，令人难以捉摸。他笑了，他就知道自己没有选错人。

　　臣下可以冷酷，君王不能无情。

　　视人命如蝼蚁的君王是无法完成他理想中的天下大同，也无法将他的名字铭刻在青史之上。

　　“我们回去吧，四弟看起来都快热晕了，”诸葛亮微微一笑。

　　张飞面色一红，不知是热得还是害臊，他嘴硬道：“这点热气算什么，我在站个两三个钟头都行。”

　　刘备回过神，打趣道：“那么就有劳四弟在这边多站两三个钟头，我们就回帐内歇凉了。”

　　“别啊，我一想大家都是兄弟，不能违背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的约定，无论大哥你们去哪里，我都会去的。”张飞急了，脑袋灵光一闪，顺口说出这句话来，引得三人大笑。

　　四人回营休息。

　　冀州黄巾基本已经平定，黄巾首领张角、张梁已死，只剩下一个张宝。皇甫嵩没有急着出军，数万大军不是随便说走就走的，他一方面派人去打探敌情，一方面等待从朝廷那边的诏书。

　　朝廷诏书尚未到达，皇甫嵩已经探听到黄巾各处的情报，邀诸葛亮进帐商议。

　　两人商议一会，诸葛亮复又出帐。

　　守在帐外的张飞急不可耐，上前便道：“三哥，情况如何？”

　　诸葛亮见四周人多眼杂，摇头不语，让张飞和他回帐。

　　“黄巾之乱结束的比我想象中要快，张宝已经被朱将军击破，十几万俘虏被建成京观，据说是一个叫做曹操提议的。黄巾主力基本覆灭，若是天子能改过，携大胜之威天下能定。但依我之见，如此大的叛乱都被迅速平定，天子只会继续享乐，不会改变的。”

　　诸葛亮在营帐内向三人叙说自己的看法，又对着刘备说：“即使平定冀州的功劳交给卢中郎，朝廷必定会厚赏皇甫将军，我们暂且留下，看看能不能捞到什么好处。”

　　刘备点头答应。

　　五月十七，天气由晴转阴，刮大风，一位不速之客从东方而来。

　　他全身裹在黑袍之下，右手持着翠绿的玉杖，骑着一头赤鹿，鹿角分为八叉，挂着铃铛，行走之间，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样奇怪的人进入营门，将士们都视若不见，任他一个人进入军营。

　　一路快要行至中军大帐，忽听有人轻笑。

　　“阁下，你的术法好生厉害，差点就让你给瞒过了。”

　　他用玉杖轻轻触地，赤鹿停下脚步，“年轻的后生，我并无恶意，就是想要见见皇甫将军。”

　　诸葛亮白衣飘飘，从后面走到帐前，笑意不变道：“若无恶意为何不通报？反而要私自进来？”

　　他用沙哑的嗓音呵呵一笑，“商议天下大事，自然是要人越少越好。后面两位能不能稍微收拢下杀气？”

　　关羽半眯丹凤眼，持刀立于背后十步之外，张飞同样。

　　刘备绕道上前，狐疑道：“你是何人？”

　　“呵呵……南华老仙。”此言一出，刘关张三人没什么，诸葛亮的面色一变：“我去和皇甫将军说说，看他愿不愿意见你。”

　　没多久，皇甫嵩披甲从帐内出来，白眉、长须，一双锐利的眼眸扫向南华，冷声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来我军中。”

　　南华坐在马上，拱手行礼，“南华心胸坦荡，天下之大何处都能去，何况我此来是专程为将军您着想。”

　　皇甫嵩白眉微挑，“嚯嚯，我刚刚击杀你的得意弟子，屠灭你的军队，你反而要为我着想？”

　　南华眼眸闪过一抹浓浓的哀伤，旋即打起精神：“天道无亲，百姓与能，故有高人之功者，不受庸主之赏。将军自出征以来，攻坚易于折枯，摧敌甚于汤雪。”

　　“大军席卷七州，屠三十六方，夷黄巾之师。威震本朝，风驰海外。是以群雄回首，百姓企盼，虽汤武之举，未有高於将军者。身建高人之功，北面以事庸主，将何以图安？”

　　皇甫嵩大笑起来，眼眸愈冷，“老夫忠于大汉数十年，你仅凭一张嘴就想要让我做乱臣贼子，当真是可笑。”

　　“可笑的是将军，昔年韩信忠心高祖，错过三分天下之势，最终落得家破人亡。灵帝昏庸，听信宦官之言，将军和宦官有间隙，他日必定被宦官所害。纵使将军不想想自己，也要想想家中子女。”

　　南华言辞犀利，寸步不让，说服皇甫嵩这种人，一味夸耀功勋是没用的。

　　皇甫嵩沉默不语，良久，他摇头道：“老夫心胸坦荡，何惧宦官，今日你既然来了，老夫便不会让你走。来人，将这妖道拿下！”

　　诸葛亮猛地出手，一股旋风从掌间飞出，卷起大量尘土。南华叹气，以玉杖点地，火焰从地面喷涌而出。

　　风与火冲撞在一起，摇摇直上，形成一幅绝美的奇景，引得不少将士惊呼。

　　关羽长须飘飘，持刀怒目冲向南华。张飞一声暴喝，声若雷霆，将丈八蛇矛掷向南华。

　　南华摇头，叹息道：“将军今日不听我言，他日必定后悔。”言罢，他首级被关羽砍下，身体被张飞刺穿，化作片片白纸散落。

　　刘备惊呼，“这家伙怎么变成白纸了？”

　　诸葛亮耸肩道：“南华那个人精怎么可能会孤身前来敌营，将军可以让手下搜索方圆数里，或许能追查到他本人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