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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晋江独家首发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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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寇们杀人全看兴致,兴致来了,愿意剥皮剔骨,那便上来一个之前做“杀千刀”的,一刀刀片人;愿意砍脑袋,那便上来一个之前拿“断头刀”的,手起刀落,人头滚地。今儿天候好,海寇头子愿意看人过“生死桥”,那他们这几人就被驱赶着来到一架悬在两块礁石之间、只能容下一只脚,且抹了清油的木桥边。礁石削直,距海面二十余丈,上边巨风猎猎,下边惊涛怕岸,来之前还听说下边挤满了等肉吃的鲨鱼。
陆弘景偷眼看了四周,不见昨日那四十来人,周围或站或坐的,都是海寇。
海寇头子还是一副夜间太过、白日不足的情态,顶着一对乌青的眼窝子坐在观景台上,俩眼半闭不睁地招了招手道:“阿瑭,你来。”
阿瑭就站他身后,面上淡淡,长久不见一丝波澜。
“谁先过桥,你挑一个。”
陆弘景心里有那么一种预感,觉得阿瑭会选自己。或者说他希望阿瑭能选自己。
也不知是心有灵犀呢,还是阿瑭刻意为之,还真就选了他。
既然真选了他,他当然要提点儿小小的请求——挑一人在桥上对战,谁先跌下去就算输,若他赢,后边这几位不用死了,得放他们活着离开;若他输,没啥可说的,随他们去处置。
海寇头子皱起眉头,刚要摇头示意不可,哪知阿瑭抢了他的先,上下嘴皮子一碰,一个“好”字覆水难收。
既然二当家的都说了好,大当家的自然不能不给这个面子,勉强压下火气不做声,那张脸却是不瞒人,眼角到眉梢,全是不高兴。
三变这要求其实是在作死,右手有伤,左手受过大伤,刀都握不稳,更别说对战了!
他就是要赌!赌赌看韩君璧还是不是原来那个韩君璧,能不能眼睁睁看他死在他跟前!
对战使的是木刀,三变左手攥紧了刀柄,先一步踏到桥上,阿瑭待他走出两丈开外,方才过来,桥是木桥,桥身上淋了一层清油,踏上去滑不溜秋,三变几次要摔出去,又险险稳住了,接着小心翼翼朝前蹭。两人站到桥中段,比划开来,烈日下僵持着烤了一阵,海寇头子十分不耐地道:“阿瑭!我不耐久,快些了结了罢!”
阿瑭闻言,挟刀猱身而上,朝三变喉间急刺!
三变见招,矮身一躲,从下往上斜刺一刀,阿瑭闪避过快,忘了这是桥上,险些跌下去。两人你来我往数回合,三变觑了个空,欺身而进,以极低的声音问道:“君璧,你不认得我了么?”,阿瑭手下丝毫不缓,一刀劈向三变右手伤处,这个猛不防打得他好惨,木刀脱手飞出去,直坠入海,底下等肉的鲨鱼见掉下东西,争得水波翻涌,从上头看去,一片银光闪闪的背鳍!
刀子脱手,那就等同于输了一半了,不过陆弘景不死心,还要再努一把力,“君璧,你本不该是这儿的人!随我走吧!”
这话要多傻有多傻,人生来哪有定下是哪儿的人的道理,今日做了金尊玉贵的皇亲,明日便沦为沿海劫掠的海寇,说是命数无常,其实最是平常。
说这话,是因为还未看透,阿瑭早就看透了,所以他这话听来十分可笑可悯。他不应他,一刀把他挑翻,却又在千钧一发之际,做了一个几乎无人能察的小动作——他把自己衣襟送到三变还算方便的左手边上,让他下坠之际顺道把他带倒。
海寇们失声惊叫——二当家的!
那几名等着活命的府衙衙役也一样失声惊叫——嗷!
然而预想当中的下坠并没有发生,一张网在礁石一半处张开,把他们网在了里面。而后,那半睡不醒的海寇头子站在木桥上朝下看,就一眼,懒洋洋开口道:“阿瑭,罢了吧。”
“罢了”到底是怎么个罢法,是免了陆弘景的一死,还是把这几个一同免了,他没说。说完这句话,就跟要了他半条老命似的,忙着把网索扔给底下人,自己朝后一倒,也往下坠到网上。
这路数就奇怪了啊,弄半天,他躺这儿晒太阳来了!
三人各据网的东西南角,摊开等人把他们捞上去。
看情形,今天暂且不必死了。
还是住的水牢,一日三餐倒也不缺,海寇们到底大方,没给那馊的烂的,饮食还算洁净。
这日半夜,有人来把陆弘景提了出去,也不说去哪,也不说是不是给断头刀子吃,反正把人领过去,往一口大大的温泉泡池旁边一扔,又指一指旁边放着的干净衣衫,就退出去守在外边。看样子是要他好好洗一洗,换身衣衫。洗涮好了,换了个人领他走,七扭八拐地走了许多路,终于到地方了,地方挺大,一扇金镶的巨门耸立跟前,轰然洞开,里边等着他的,是那位海寇头头。
海寇头头大名景非然,与大食皇族颇有几分渊源,他们这一伙能到如今的规模,大食明里暗里没少帮衬。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景非然与大食皇族,就是利来利往的关系,你助我站稳了脚跟,我许你无数金银宝货。或许,将来还能送你一整个庆朝,或是庆朝的江南一带,最为膏腴的地界。只要手上有那无往而不利的杀器,这就能从一句口头言语,变为活生生的实际。撇开其余不谈,单看景非然这次的手笔,就该知道,此人翅膀起码硬了一半,若是连那另一半也硬了,那就不是炮轰官船、生俘官军这么简单了,怕是直接炮口冲着江南府衙,一顿狂轰滥炸,将那贪得无厌的钱大头轰成渣渣!
替他们壮胆的,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你叫什么?”
陆弘景静静站着,人在这儿,心不知去了哪,那海寇头头不大满意他这样,就勉为其难开了尊口,问一问他名姓,接下来可能就要招安,问一问他愿不愿投效于他,愿意了吃香的喝辣的,不愿意没命回家。
“……陆弘景。”
“哦,姓陆。”
淡淡三个字吐出来,还打了个大哈欠,看似无聊已极的随意一个点评,其实已经上了心。
“庆朝姓陆的,多是北地人吧。”
“……是。”
做什么?还查人口么?
“陆北霆是你什么人?”
“……”
这话问得离奇!北地姓陆的可不止他们帝京陆家,士农工商,哪一行都有姓陆的,他怎么就知道陆北霆是他什么人?!
陆弘景稳住了不答话,为的是多拖一会儿,看看他是个什么意思,究竟是实在知情,还是仅只是诈他一下,把实话诈出来?
“罢了,你不说我也知道,他必定是你至亲,那容貌身条,生生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赖得掉的么!”言毕他自己又笑,笑得几乎呛住了,缓了好半天才把气喘匀,“二十年前,陆北霆如何能想到他一根独苗会落在我的手上!真是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你看,到底是冤有头债有主,他欠我的还不上,二十年后,有人送上门来替他还!”
“……”
三变是当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埋怨自个儿的爹么,他老人家远在不知哪处,生死未明,怨也怨不着,更何况人家摆明了打的是父债子偿的主意,他说什么也别想洗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