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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忆仙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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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正月初一开始,朝廷休沐七日,后宫也同样热闹,我终于在自己殿里闷的够了,决定出去走走。
保夫人那日的威胁我并未放在心上,自入宫那日起,我在短短的一个月里已经两次与奚铮大动干戈,他什么时候会对我痛下杀手都不奇怪,更何况保夫人几句无关痒痛的警告。
说起来,或许富贵时人命精贵易碎,逆境时却反而轻贱□□。以我往日的性格,在刚离开南朝时,知道被欺骗时,被册封昭仪时,被奚铮第一次凌*辱时……都很有可能因一时冲动而自我了断,但居然也这么一步一步走过来了,不仅对他人的喝骂威胁开始见怪不怪,甚至有了出门散心的闲情逸致。
当日于娘有一句话还是不无道理的:我大好年华,难道要在怨恨中度过?当然了,怨恨是不会消除的,可我亦无必要让自己过的太苦,肆意而为及时行乐,又何尝不是对我那些仇家的一种反抗?
“公主,我们这是……到哪了?”清奴跟在我的后面,看着四周陌生的环境,有些担心。此时我们正走在一条碎石小路上,左手边是萧瑟的树木和湖水楼台,右手边则是屋檐相连的数座宫室。这里与我住的光极殿已有不短的距离,不过左右都是在这座巨大的黄金笼里,还怕迷路不成?只要不是碰到奚铮,也没什么更糟糕的事情。
可惜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天公偏不作美,竟淅淅沥沥的下起了细雨,夹带着北风,让我不禁打了个哆嗦,不得不去宫室边避雨。然而望了一会屋檐上流下的水帘,忽然听到有人叫住了我的名字。
“刘昭仪?是昭仪吗?”从屋里走出来的居然是于氏,我看了看匾额上写着的西柏堂,没想到到了她的居所。
“昭仪是在避雨吗?那请进屋里坐吧。”
我想了想她第一次见我时的荒诞提议,摆了摆手,“不用了,我在这里透透气就好。”
“外面这么冷,又下了雨,站久了是要受寒的,若是让昭仪在妾的门外生了病,不是妾的罪过吗?”她说的如此诚恳,我又素来吃软不吃硬,也就不好再做推辞,跟她进了屋里,感谢她的招待。
于氏面带微笑,亲自替我解下了斗篷,一边还向屋里招呼道:“佛狸,快过来见过昭仪。”
随着她的话,一个小少年走了过来,正是奚沐。想来佛狸应该是他的小名,不过这“佛狸”……
“起个贱名,好平安长大。”似是察觉到我心里疑惑,于氏笑道:“当初生他之前,陛下送了妾几件狐裘,就起了这个名字。”
“阿娘……”奚沐毕恭毕敬的向我行了一礼后,小声对于氏抱怨道:“孩儿已经不小了,您别老佛狸、佛狸的。”
于氏慈爱的摸了摸他的头,“你又有多大了?好,等你元服了,阿娘就再不这么叫了。”
奚沐长的眉清目秀,面相也颇忠厚,不过一想到他是谁的儿子,我就有点膈应,遂不想加入他们母子的闲话家常。目光四下一扫,走到一个几案旁边,那上面摆放着几片金箔并刻刀等工具,引起了我的好奇。
“妾正在刻金箔人。”于氏打发了奚沐回去继续功课,又过来陪我,“马上就要到人日了,妾刻些金人,好送给姐妹们。”
初七“人日”,赠送好友纸人或金人也是南朝的风俗,不过这等小玩意,宫中向来有定制好了的精巧成品,没想到于氏却自己动手。
“于娘倒是心灵手巧。”我拿起一片刻好的金人细细端详了一番,说的真心实意。
“宫中闲日多,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于氏请我和清奴坐下,又殷勤问道:“昭仪可要喝些什么?要不,妾去沏杯茶来。”
“你这还有茶?”我有些意外,一向听说北朝多爱饮酪,之前住在军中,所见也确实如此,没想到竟还能在北宫里喝到故乡的清茗。
于氏见我样子,就知道我是喜欢的,又是一阵忙活,端出来一套青瓷茶具和一小碟麦芽糖。她将茶团捣碎,加入葱、姜煎煮,显得十分熟练,我看着那渐渐烧开的茶水,不禁对她侧目。
“我们这喝的人不多,不过陛下有时饮茶,所以妾会储备一些。”她将茶盏递给我,却让我又听到了一个不悦耳的名字。想着奚铮竟跟我有同样的爱好,我很不舒服,可是等茶入口,更大的意外却盖过了这小小的不快。
“这是……御荈?”
“怎么了?不和昭仪的口味吗?”于氏见我惊讶,顿觉不安,我却摇了摇头,有些落寞地笑了起来。
“我在家中时,也常喝这茶,这是大齐宫中御贡的茶叶……我很喜欢。”
于氏大概只是为了奚铮才学习了这些,她自己可能并不懂得分辨茶叶,听了我的解释,才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洛阳宫中虽不御贡茶团,但因先帝昭穆皇后爱喝此茶,所以会特意从南朝购买。”
“昭穆皇后?”
“怎么,昭仪竟不知道?”于氏像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先帝中宫昭穆皇后也是南朝宗女,当年封号晋陵公主,昭仪不认识吗?”
晋陵公主?我并不记得南朝宫中有这位公主,但在我出生前,南朝确实与北朝和过亲,一般而言不会选皇帝亲生女儿,而是从宗室中选一皇亲国戚之女加封公主,就是这位晋陵公主吗?
一瞬间我忽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忙向于氏询问道:“除了先皇后和我,于娘还知道这宫中有哪些南朝嫔妃吗?”
于氏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宫中汉妃都是本地人士,从南朝而来的,本朝仅昭仪一人,先朝也仅昭穆皇后一人。”
“那……昭穆皇后与……奚铮又是什么关系?”
于氏皱了皱眉头,大概不能习惯我这么称呼她心目中的神祗,却还是回答了我,“先皇后正是陛下生母。”
竟是这样!我虽隐隐已有预感,却没想到真是如此!奚铮的母亲也是南朝人,是和我同出一族的刘氏女子!那他口口声声的“你们这些南朝女人”不仅指我,也指他的母亲吗?他对我轻蔑的同时,也鄙视他自己的亲生母亲吗?
我感到有个模糊的念头正在脑海里成形,却还缺人验证。看了看于氏,我小心试探道:“原来这宫中也有我故乡亲人,可惜无缘得见,奚……陛下既然是先皇后之子,那与我也算有一层亲缘,居然从来没对我提过。”
“先皇后仙逝已久,妾早时仅在东宫见过一两面。”于氏之前就很想撮合我和奚铮,见我竟难得的和奚铮攀起了关系,她似乎又看到了希望,仔细想了想道:“陛下很少提及先皇后,妾知之不详,不过保夫人是陛下乳母,也时常在先皇后身边走动,她肯定是清楚的。”
向保夫人打听?这委实有些难度,不过我权衡了一番,若真能抓到奚铮的逆鳞,受些折辱也是值得的,于是不待雨停就向于氏借了雨裳,匆匆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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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引来保夫人很简单,她早已看我不惯,对指责我任何不守本份的举动都有着孜孜不倦的热情。我第二天在殿里吩咐清奴等人换上南朝宫装,表演南朝歌舞,自己更是操*琴伴奏,没过一会,就看到保夫人风风火火的前来,一脸不满,想是已得到了完整的暗报。
“昭仪!宫中虽已除丧,但为吊唁先帝,仍不宜歌舞喧哗,你白日行乐已是不该!演的还是南朝歌舞,这是大不敬!”
呵,奚铮在前朝大宴群臣就可以,我在后宫看个舞都不行?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不满的其实只是我看的是南朝歌舞吧。
我已准备好了说辞,便放下古琴道:“听闻过去昭穆皇后思念故国,也时常以琴曲寄托相思,我不过添了段歌舞而已,夫人未灭太大惊小怪了吧。”
其实昭穆皇后有没有时常抚琴我并不知道,不过我与她命运相似,我不信她不思念故国;琴棋书画是南齐雅乐,我也不信她不会把思念寄托在这些东西上。
果然,保夫人没料到我忽然提起这么一茬,愣了愣道:“先……皇后入宫多年,恪守我朝规矩,哪里像昭仪这般肆意妄为,无法无天!”
“放肆!”我疾言厉色,眉脚高抬,“我与昭穆皇后同出一脉,你辱骂我,就是在辱骂她,辱骂她,不就是在辱骂陛下!”
“昭仪这样牵强附会,可真叫人好笑。”保夫人对我的说辞悠悠冷笑,“若是你想拿先皇后做挡箭牌,那可打错了主意,莫说妾身教训你,就算妾身真对先皇后本人有什么不敬之言,陛下也不会怪罪妾身。”
听她这么说,我终于放下心来,暗暗微笑。我说的当然牵强附会,但保夫人这般自信,便是让我知道了奚铮对她的器重强过自己的生母,为人子女者与自己的母亲若不是有巨大的隔阂或心结,何至于让一介乳母大行其道!
我回味着明光殿里奚铮一度失控的情绪,层出不穷的恶意念头纷纷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