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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复仇的幽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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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外的榆林分隔着远处的艳阳,火红色的夕阳落在墙头,就像一条条火红的蛇在宫墙上攀爬,在雪中蔓延,和墙内盛开的红梅相得映彰。
老人披着泰蓝色的厚重皮袄大衣,站在院子里,仰着头望着墙头的艳光和红梅,目光深远不及,仿佛原野的困兽渴望自由。
这是琨国的隆庆三十二年,冬天,深宫里的英明先皇独自一个人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深思,伺候的内侍都站在廊下远远看着他,面上露出无奈的表情。
“他这样多久了?”年轻的侍卫装束的男人把手撑在廊庭的扶栏上,问道。
“已经三天了,太上皇每天吃过饭,都要在后院站上一会,高公公怎么劝也不听。”内侍官毕恭毕敬地回答。
“人都已经傻了,脾气还是和以前一样倔啊。”年轻侍卫似笑非笑。
内侍伏下身,不敢开罪于他也不敢非议太上皇。
这宫里敢直说太上皇傻和倔的,怕就只有这位了。
“喂,老头!”年轻侍卫见内侍不说话,自觉没趣,三两步就跳下栏杆,跑到太上皇身边了。
太上皇见了他,跟老鼠见到猫似的,立马转头就往屋里跑,高人公公费劲心思也不见他移步回宫,这个人一个气势就吓回去了。
但年轻侍卫显然还不想放过他,伸手一拎,就把他拎回来了。
太上皇被人揪住领子,首先看了看四周,见高人不在,其他内侍也当没看见他受欺负似的,顿时失落了起来,“阿眠……”
年轻侍卫眉头一拧,语气不悦,“别叫我名字,直接叫夏侯君就行了!”
太上皇可怜兮兮道,“阿眠,可不可以不罚我了,我下次不乱跑了。”
见怎么也纠正不了他的称呼,夏侯君只好作罢,不过要解他的禁足?“想都别想!”
“阿眠……”太上皇陛下就要使哭招了。
夏侯君抢先捂住他的嘴,冷眉一竖,“你敢哭出一个音试试,信不信我让人直接把你关房里出再也不放出来!”
太上皇被吓得全身的细胞都缩起来了,但他再害怕,还是不忘维持自己少有得可怜的自尊,“你,你敢!高人公公说了,我是太上皇,没人可以欺负我!”
夏侯君眉宇一松,居然笑了起来。他不笑的时候,像个普通的长相清秀的侍卫,可一笑起来,满园的红梅也不能与之争艳。
太上皇见此,以为事情好商量了,连忙也陪了个傻呵呵的笑脸,只见天地一暗,日月一变,天使在下一刻变成了死神,挥着刀子直接断了太上皇陛下最后的自由。
“惩罚期限没到,剩下的日子,你就在宫里过吧,除了前院和偏殿,哪都不许去!”死神如是说道,“若是闲着无聊,去偏殿找襄太妃玩,别整天想着往外面跑!”
说完话,他就毫无商量的意思,转身就走了,剩下太上皇一个人站在院子里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惹得内侍同情又无奈。
夏侯君解决了顽固的太上皇,并没有直接走出明皇宫,反而转去了明皇偏殿。明皇宫是楚沐作为皇帝时就住着的寝宫,如今的皇帝住的是他作为太子时的东宫。明皇宫构建之大,直逼一个朝宣大殿,所以便有东偏殿和西偏殿。
楚沐为皇时,后妃虽然少但还是有的,大臣之女和诸国公主都纳为后妃,在楚沐退位后,有皇子的就为太妃,没有皇子的都遣送回国或是安置出去了,又因为经过国内的世族之乱,留在宫中的后妃不多,先皇后死后,楚沐发病疯了,许多妃子都绝望离去,如今除了当今太后,就剩下一个襄太妃还愿意留在明皇宫守着楚沐了。
内侍推开东偏殿的大门,夏侯君还没有进入,就闻到一股清香的气味传来,让他浮躁的心情淡了不少,他平缓了心情,慢慢脱鞋踏入殿内。
“又是来教训太上皇,顺道来看我的吧?”经过檀色木板直望而出,高座之上端坐着一个韶华容光的妇人,她梳着高簪流云妇人发饰,流金步摇插于发髻中,身上穿着天蓝色的罗裙,依旧做最初成为皇帝后妃的艳丽妆容。
她笑着看着夏侯君,眼睛里的光彩荟萃,令人觉得异常暖心。
接触到她的目光,夏侯君清扬一笑,殿内斟茶的宫女差点没打翻了茶壶。
襄太妃捂嘴一笑,“阿眠笑与不笑,就是两个人的样子。”
夏侯君瞪了宫女一眼,往早给他准备好的位置上一坐,就让人退下去了,“皮相的容光算不上什么,我从来不靠脸吃饭的。”
“阿眠自然不必靠脸吃饭。”襄太妃符合道,“身怀武艺,又有过人的智慧,无论是人望还是摄力,阿眠都不比哪个国君差。”
夏侯君淡定地喝了口茶,对于襄太妃的称赞毫无炫耀之意。
“只是你有意藏出来让人看不到你的光彩,真的很可惜啊……”话锋一转,襄太妃叹息了起来。
“无所谓,我不喜欢那个位子。”夏侯君冷漠地说道。“要不是被那老头子约束,我早就远离朝堂了。”
襄太妃笑了笑,“你说太上皇约束了你,如今你又命人把他关在宫殿里,你们两个到底是谁关了谁,谁缚了谁啊?”
夏侯君冷哼了一声,“你不必同情他,他这几个月我是关定了,整天野得到处乱跑,嫌自己的命太长了吧,不知道外面要杀他的人满大街都是!”
说到这里,襄太妃的神情也严肃了一些,“宫外那些人,这么多年了还不愿意散去啊?”
“何止是不散,他们都开始繁衍了!”夏侯君翻着白眼很不客气地说道。
先前的世族之乱白凖叛乱虽然遭到了致命的击溃,但朝廷不能直接清洗干净所有的隐患,毕竟世家贵族在朝廷里错综复杂,白凖在前两代君王的手中又任用得十分得力,所以许多叛乱的隐族和白凖隐部成员还是幸存了下来。
幸存的人,自然是为了复仇而活着。
虽然如今的朝政稳固,天下太平,京城表面上其乐融融官民和睦,但是活在大京城阴暗角落里等待复仇的幽魂从来没有退散,他们瞪着血红的眼睛,不断招兵部署,他们繁衍的不是人,而是那血海般的仇恨,是弑杀亲人的血仇。
只要太上皇出了宫,被人发现了踪迹,藏在京城四方的幽灵就会扑向他,嗜血啃肉,把这位曾经铁血手腕如今活得浑浑噩噩的老皇帝分食掉。
所以夏侯君在接到太上皇失踪于明皇宫时,差点就要做好给他送葬的打算了,自然会气得怒不可言,偏偏那个傻子老皇帝还是个脾气倔的,敢跟他吹鼻子瞪眼睛上了,还用身份威胁他,他没把他关柴房去已经不错了!
襄太妃深深叹了口气,“真真是冤魂不散啊这些人,琨国何时才能有真正的太平啊……”
夏侯君又喝了口茶,并不说话。
“我听说……前一个月,你外出去了江南?”襄太妃试探地问道。
“嗯。”夏侯君简单地回了一句,“去做任务。”
襄太妃笑了笑,“就你如今的身份,已经没有人可以给你吩咐任务了,说是做任务,还不是做你想做的事情?”
“太妃不用担心,我还不至于动其根本,只是警告陆家别和那群人靠得太近而已。”夏侯君语气冷了下来,对襄太妃也不再客客气气。
襄太妃是世族之女,来自百年望族陆家,陆家是她的母族,陆家受到夏侯君打压,自然有人会传消息给她。
见气氛有些僵硬,襄太妃笑了一笑,捧着茶抿了一口,“既然得夏侯君一句话,我也就放心了,一个家族再怎么强盛,总有那么几个庸郅在拦着路。我只是希望那些糊涂之人不要连累无辜的族民就好。”
“自然不会,我又不是滥杀无辜的人。”夏侯君轻言一笑,把杯中的茶水喝完,便站起了身,“我还有公务在身,先行告退。”
襄太妃点点头,眉目慈爱,仿佛一个母亲送孩子出门,“去吧。”
夏侯君恭了一下身子,转身便走,待他离开东偏殿,衣角再也没有遗留一抹淡影,站在门口外面的大宫女才疾步进来,“太妃,您没事吧?”
太妃手里还捧着茶杯,一时迷茫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有所领悟,才缓缓一笑,放下盏子。“你也怕他,是吗?”
大宫女沉默了一下,转头看了看门外没人再来,才点了点头,“夏侯君威名,自然令人敬畏。”
“他刚才还说自己不会滥杀无辜呢。”襄太妃无奈地笑了笑,“白凖之乱血流满城,暗无天日,无数人与物都毁于一人之手,在这些人物里,有多少有罪的,又有多少是无辜的,根本数不清。他说他不会滥杀无辜,我哪里敢真信啊……”
大宫女露出胆怯的神情,“但,但太妃您毕竟是他的……”
她话没说完,襄太妃就打断了她的言语,苦笑道,“是又如何?魔鬼还欲食亲眷,他比之魔鬼更盛,我没法把希望放在这件事上,缥缈无望。”
大宫女再无言语,只能默默地伺候襄太妃回屋休息。
“都说三岁定性,他幼时可一点也不可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