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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Chapter 35.无限市(一) ...

  •   Chapter 35.
      很好,天是阴的。
      死亡般的灰色,没有阳光。只有这样,才让我觉得眼前的世界是真的。整片天都被灰白色铺满,色泽有些不均,像是一大块被染坏的布。
      在没有希望的时候,天和地都是一样的黑暗。我无聊地扯了扯嘴角,在灰色的大街上慢走,呼吸着并不清新的空气,看人们正在为即将到来的暴雨而手忙脚乱,那种日常,就好像这原本是个和平的世界一样。
      ——黑钢受伤了。
      这样说好像不太恰当,应该说出门的两个人受伤了,而黑钢也包含在内。我看了看白得像纸的左手,指尖属于那人的血迹已经干涸,上面还散发着浓郁的药味,遮盖了恼人的血腥味。
      血与手指的对比太鲜明,红与白两种颜色的交缠使我想到了血肉与骨骼,就像是被剖开了皮肉直到骨髓那样的恐怖,但那看在我眼里又似乎别样地赏心悦目。出来得匆忙,连衣服都没有换,鲜血在黑衣上并不明显,但还是在袖口胸前晕开了几朵诡异的暗花。我自嘲地笑笑,异样的快乐似乎让瞳孔又不受控制地缩了缩,如果有人发现,大概会像见鬼一样逃开。
      喔,那样的话,应该就是见鬼了呢。
      所以这时,就要庆幸我们是来到了一个如此冷漠的城市,人们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每个人为了自己的理由而忙碌着,不知道在为没完没了的欲望而有着怎样琐碎的烦恼……不过,衣服倒是统一的黑色,脸上也是格外一致的冷漠。我看着街角贩卖毒品和女人的摊位弯了弯嘴角,身为商品的女人穿着暴露,不知疲倦般吸引着过往的客人,像是低价出售的商品。
      感谢来到这样的世界,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提醒我人世的冷残。
      也正因为是这样对彼此漠不关心的世界,所以就算是这样穿着沾血的衣服大剌剌走在路上,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更不会有人想到,其实身边正走着一个吸人血的怪物,面上带着嘲意混迹在这黑压压的人群里。厚重的云层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空气潮湿而污浊,隐约会飘来食物腐败的味道,就连我们租赁的小屋也是一样。
      于是我想到——就在刚刚,家里两只狗狗刚一回来,就给满屋子的雨水味又添上了几分血腥的气息,那只大一点的大概还携着一股冷空气,于是,让我就连窝在屋里苟安都不许。
      哦,又忘了他有名字的。
      他叫黑钢。
      我起身去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染血的少年。
      因为他也一样叫小狼的缘故,我们也便叫他小狼好了。小狼身上几乎被血浸透,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别人的,但似乎并无生命危险。血的鲜红隐在黑衣里,所以并不多么引人注目,也并不多么刺激神经,只有一张极熟悉的脸因为失血而虚弱得发白。
      我于是顺手搭了一把,触手一片粘腻,但一向爱干净的我却并没怎么讨厌。对血腥味几乎是习惯性的不排斥,这份不正常的安详让我忘记了自己怪物的身份,因为哪怕双手都沾满了少年的血,也只是像以往一样感觉到温热而已。
      所以,就算处理伤口的场景极为沉默,也不至于让我把注意力放在血液上,也就不会引起除了思想的纷乱外其他的异样。所以,我也并未因这尴尬而退去,只是腆着一张脸在这里冒充医护人员,直到药和血沾得满手都是,然后才在另两人的目光中去到小樱的房间,跟痛心到无法成言的女孩道一句平安。

      我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出神,天色似乎又暗了一些。偶尔有人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但那些人也只是看过后便匆匆避开,而不像某些人那样爱管闲事。
      毕竟还是很尴尬的,当时。
      当时,黑钢一手扶着少年,耐心地等他慢步挪进来,才用右手扶住门把,将我们与他身后的世界隔绝。关门的声音有意压低了一些,但陈旧的门轴还是叫得刺耳,在房中休息的小樱因而醒来,出门便见到那张熟悉的脸,熟悉的少年,浑身都是瘆人的血腥。
      自从来到这里便没有过安宁过的日子,因此即使是小樱,也早已见过了许多……场面,但毕竟叫做小狼的少年对她而言还是有所不同,所以她的瞳孔还是狠狠地缩了一下。
      我想有一个瞬间,她是想照顾他的。
      但很可惜,她却在伸出手时恢复了清醒,毕竟眼前的小狼不是曾经的小狼。
      所以,那双手也只能尴尬地僵在半空,沉默着,满腔关切结在心口,悲伤呛得嗓音像雨一样沙哑,就连一句简单的问候也无法成言。
      “小狼君……”
      “……没事。”
      只是日常的对话都难以维持。
      我向着少年微微侧身,将小樱半挡在身后,尽量自然地阻挡两人的视线交集。
      “我们去房间里吧。”
      伤口总是要处理的,在客厅总归会有不便。少年低头不语,我则被另一道目光锁住,而不用看,就知道一定是这目光的主人又在孩子气了。
      我不得不开口,因为他挡在了房间门前。
      “有事么,‘黑钢’?”
      至于他是什么时候站到这里的,我大概没有注意。比我高了将近一个头的黑钢从未在气势上输过,哪怕是逞强。
      从我的眼睛高度看过去,正好看到他的唇抿成了一条线。这样看来,他的嘴唇似乎也不是很薄,大概是因为时常抿着才给人那样的错觉。我兀自笑了笑,都说薄唇的人大多薄情,我原也以为如此,没想到却是通通看错了。
      我笑着,缓缓抬头迎上他的视线,果然是一副孩子气的表情。
      他最近盯我很严,如今连和小狼一起出门的机会都不给我,就像是怕我会被挖掉另一只眼睛那样,十分的幼稚。
      现在也是,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死死盯住我;我移开视线,发现少年也低着头……三人就这样对峙着,尴尬地沉默。我一时竟觉得这场面很是有趣,无声地笑得更深,直到听到意料之中少年的回答,也没有再去看那双错判了薄情的嘴唇。
      “……就在这里吧。”
      当时小狼淡淡的,好像什么都没说一样;而黑钢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不信啊。
      我扯动一边嘴角,其实这样的关系,才真的在这城市里应景。长街上的漫步被一个家伙暂停的时候,我对着小小年纪沦为扒手的小姑娘笑笑,后者却惊恐似的跑掉了,大概是担心我会将她送往警局。
      这样才对嘛。
      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傻子一样地互相相信,明明没有任何保障,却似乎什么都能放心地托付给别人,甚至连性命都可以互相交托,就像是这世上从未有过黑暗一样,尤其是那个少年……我最近似乎笑得太多了,心跳得不正常,连眼前都有些眩晕,于是就地站住,一边扶墙调整呼吸,一边想着这一个小狼真是比以前那个聪明许多,比如他知道与我独处也许存在着危险。
      也是啊,就连人类自己都未曾相信的彼此,又怎么可能相信我这个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怪物。

      你问然后?
      然后啊,我是怎么跑到这街上的呢。
      虽然变成这样以后对血腥味敏感了一些,但远不及失控的程度,所以,被留在客厅里的包扎过程除了有些尴尬之外,总体上还算顺利。少年礼貌性地道过谢后回房休息,偌大的客厅里只剩我和黑钢。他单手插兜靠墙站着,视线低垂不知在看哪里。
      我勾了勾嘴角走到他身边,起身时,破旧的沙发发出吱嘎的响声。我一手搭上他的左臂,然后带他来到我的房间。
      “‘黑钢’不准我进门,自己却进得比谁都顺呢。”
      之所以说是用搭的,是因为他的确没有什么明显的反抗和躲闪,除了接触瞬间那片刻的犹豫之作,我和他的动作就自然得像深深相爱的情侣一样。我关了门,反手按着他的肩让他坐在床上,没有期待他的回答,也没有去看他皱眉的表情。
      “你……”
      “‘黑钢’不要误会嘛,我虽然觊觎你的美色,但还没饥渴到那程度。”我把医药箱随意地放在一边,然后自顾动手去解他的外套。
      他不再说话。
      “唔,不问了?”我淡淡道,“我倒是想问呢,要是我不管,‘黑钢’到底想把这条胳膊捂上几天,不知道能不能酿出一缸好酒。”
      若不是有筋肉连着,只怕这右臂已经脱层皮了。
      想瞒过去的伤被我揭穿,他不自然地别过脸去。伤口的方向几乎是顺着胳膊,也不知是黑钢体术太好还是割的那人技术太差……不深却长的伤口,不必太过担心筋骨,但流血却极多,皮肉翻卷起来,有些便和衣服粘连在一起。眼见里衣不便再脱,我只得小心地剪下他的袖子,才刚准备拿下来,触手的湿热就让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血。
      黑钢的血。
      鲜血汩汩地从掀起的皮肉中间流出来,伤口和残破的衬衫纠缠在一起,红红白白触目惊心,却不知怎么带有了极大的诱惑力,让我一瞬间移不开视线。尽数染红的半截袖子把我自己的手也染红,浸了血的布料仿佛变成了天下最美味的料理。
      我几乎是用了全部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把它直接塞进嘴里。
      喉咙像是被人勒住,眼球也瞬间胀大,头晕得甚至连坐稳都变得困难……变成吸血鬼之后第一次感到这样强烈的饥饿,腹中似乎有千万只虫在爬,我不知什么时候从床边滑到了地上,浑身被啃噬般发热,不知是痛是痒,痛苦得让我想要就此抛弃理智,直到身体被一双冰凉的手碰触。
      ……

      天色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暗黄。暴雨前的低气压让呼吸变得更加困难,我维持着刚刚扶墙的姿势,轻轻地咳了几声,引起旁边角落里几个年轻人的注意。他们先是略带戒备地往我这边看了一眼,大概是发现只是一个看起来和他们年纪无二、而又如此瘦弱的我,于是并未放在心上,颇是鄙夷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回过头去继续做他们的事情。
      我兀自笑了笑,原来我的长相竟变得越发纯良无害了么?
      灰黄色的城市,风雨欲来的下午,戴着同样面具的人们不会去注意街角那场小小的不平静,所以当确认我就是在朝他们的方向走过去时,年轻人鄙夷的眼光里便又添了些被打扰的不悦,而打量的眼光很明显,分明是在质疑像我这么瘦弱的身体是否能扛得住他们的拳脚。
      我加深了些笑意。六七个年轻力壮的混混,被打倒在地的那个看起来稍小一些,大概还不满二十岁吧,深绿色的衣服上沾满了鞋印和淤积在墙角的烂泥。我的出现对他而言显然也是意外的,否则他的眼神不会那样惊惶。
      我想,我看上去大概真的很靠不住。
      其实在这座城市里,像这种年轻人之间的斗殴其实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你想刚才小狼浑身是血地回来时,路上也并没有谁说过什么,何况是这种连点血都没见的。狭窄小巷里几个青年人殴打一个少年的场景,在众人眼里,不过只是这城市里司空见惯的一角日常。
      所以我觉得自己真是闲得够呛,这心态大概就像看到一只蟑螂就意味着在看不见的地方还藏着无数只蟑螂那样,人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可当看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捏死眼前这只。
      所以我想,现在的我大概也不过是要支捏死一只蟑螂而已。
      街角的小故事像我的金发一样极其扎眼,点到为止的教训在来往的人眼里,不过是小打小闹。而打急掏出匕首的青年因防守不佳被我夺了鞘的时候,我反手打掉他手里冰冷的利器,然后想起了那个因为不能杀人而常常用刀鞘偷懒的家伙。

      你们大概想问我出门前的事情?没什么的,又不是不好回答。
      ——很简单,我怎么可能再欠黑钢的人情。
      很简单吧,这个回答,一如我和他的对话。我想这一切都太过讽刺,因为这个世界上我最该远离的人,竟然对我有着深入骨髓的诱惑力,哪怕只是一点点就足以让我失去理智。
      准确点说,应该是这个人的血。
      我是个怪物没错,但诚然,我还没有过吸食人血的经历,换句话说,我还没有喝过黑钢的血,所以,大概还算不上一个名副其实的吸血鬼。否则我不会忘了那血的味道,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
      否则,我决不会像今天这般大意。
      本能的冲动让我差一点就把嘴唇贴到他的伤口上面,疯狂地吸食那个人的血和生命……丧失理智是一种不经历就无法得知的可怕,几乎要把身体和灵魂全部吞噬。我想到自己差一点就吃了他——如果不是及时跑出来的话;他的血对我来说就像是玉露琼浆之于饥渴之人的诱惑力,我只能凭借逃离来保持清醒,可谁来告诉我为什么这样的混乱再次出现,就在这短短的一个下午之间,在我已经远离了那巨大的诱惑之后。
      ——唯一与人类饥饿相同的地方就是铺天盖地的眩晕。依稀还知道自己在与人斗殴的我,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什么造成了这突发般的危机,只知道饥饿和虚弱纠缠在一起,在这暴力的场合下激发了体内压抑已久的兽性,眼前人影晃动,人类的气息布满周遭,却没有我渴望的味道。
      以前是从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的。牙齿和指爪似乎已经开始迅速地生长,没有预料的意外导致我大概再也救不了那个少年,我努力压下暴走的冲动跪在地上,不再抵抗的同时便有拳脚和金属迅速围攻上来——
      匕首深深刺入腹部的凉意,让我想起了在色雷斯边境征战时,年少的自己也曾这般大意。
      “哟,刚才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突然就倒了?”
      “长得这么漂亮是女人吗?”
      “哈哈哈,娘儿们就别出来乱出头啊!”
      ……
      耳鸣的厉害,又胀得发疼,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冰冷的刀子被从身体里抽离,温热瞬间从伤口喷涌出来,我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却被一拳打中了下颌,仰躺在了地上。
      围攻似乎停顿了片刻,我听不清他们又说了些什么,只觉得脚腕一紧,然后身体擦着地面被拖动了一些距离……布料被撕破的声音,再次出现的手不再成拳,而胸前的凉意让我似乎明白了接下来他们要做的事情。
      居然……
      身体直接暴露于空气让安全感降到极低,来自陌生人的碰触更是恶心到了极点,不洁净的粘腻感传来,背后是硬邦邦的石砖,即使是在这闷热的初秋也湿冷得让人打战。虚弱似乎让感官都在退化,眼前的景物变得晦暗而模糊,周遭一拥而上的黑暗使这本来就混沌的黄昏更加罪恶。
      陌生的手在接触冰冷的身体,污浊带起阵阵恶心。——不要。
      ——不要碰我。
      记忆仿佛瞬间回到了久远的年代,没有人爱我们,我们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可是为什么你们连这样的幸福都不给我们……
      然后,那个世界没有了他,就只剩下了我一个。
      ……
      抗拒百年来一如既往,却还有一种陌生的感觉袭遍全身,我感到全身都在发热,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喷薄而出。生活在只有自己的世界的我,看不清眼前是人脸还是什么,只知道身体被违规地接近了。
      ——不允许。
      ——杀了他们。
      恍惚中我感觉到有热流从脚下直冲而上,通窜了全身,滔天的杀意让大脑更加炙热,让冰凉的身体更加敏锐,让我突然像是从火山□□发那样周身一切都灼烧殆尽。
      ……
      那一刻,一切都寂静了,只有风与雷还在喧嚣。
      我衣衫不整地躺在幽寂无人的巷子里,入眼红红白白一片。不足一米的地方,有着恐怖黏滞感的液体贴在墙上,正顺着地心引力缓缓向下蠕动,正下方是已经破碎了的球体残片,不过,它所隶属的不是任何一场球赛,而曾经是一具身体。
      因为如今,已经是一具残尸。
      我瞬间从头凉到脚底。
      “怪物啊——”
      “快跑——”
      “救命啊——”
      理智明明已经回来了,可是我却还是听不懂他们的话似的。我呆呆看着自己的手,指甲不知何时钻出了半尺来长,而掌心,似乎还有年轻人短发的触感。
      是我……杀了他?
      不,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心跳达到了不可思议的速度,我慌乱地抬头四下张望,想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可又怕知道答案……不敢再看那触目惊心的角落,没有焦距的视线迫切地寻找焦点,直到余光瞥到最初那个瘦弱的少年,我心中不知怎的燃起希望。
      他还在。
      几个混混大概是都被吓走,连同伴的尸体都没有管。只剩那个受人欺凌的少年还坐在我身旁不远的地上,我眨了眨眼睛想要恢复视线焦距,我想他一定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口中却先一步问道:
      “你……”
      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对不……
      “别过来——!”
      尖叫与寂静。
      我终于看清他惊惶失措的脸,随着一声惨呼,他大力地推开我,和突然刮起的暴风一起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一句“你没事吧”被硬生生堵住,呛得喉咙生疼。
      一道惊雷响过,风扬起沙尘。
      我呆坐在地上看着那个孩子的背影。身体似乎被推得稍稍靠后了一些,右手感受到黏腻的触感,脚边就是那具证明了一切的残尸。我缓缓抬起手,凑到鼻边闻了闻,很恶心的人血味。
      我呆呆地看着自己白得不成样子的手,上面沾着血和浆液,倒也血肉模糊一片,像今天出门前看到的东西病态地像,却没有半点那样的诱惑力。
      ……
      风过雷鸣,终于到了暴雨倾盆的时刻,雨冲掉我手上的血污,却把这一切都混成一团……雨如瓢泼,涤尽了伏暑的烦躁,也让一直恍惚的我逐渐清醒。
      瘦弱的少年已经跑到不见人影,却给了我最完美的回答。
      我凝视着脚边的残尸,看着它上方原本黏稠的东西被稀释流下来,任由这些沾了血污的雨水浸透长衣,然后看着那血水浸泡了破碎的人首,然后突然无法控制地大笑起来。
      ——我到底在做些什么?
      见义勇为吗?竟然直到现在还像人一样、甚至装得像所谓的好人一样去拯救他人么?
      明明人们早就麻木了,明明连这个城市都麻木了。不要说只是拳脚相欺,就算是这个人今日死在了这里,恐怕也不会有人作过多的关注,左不过处理一下尸体防止影响市容,却出了我这样一个傻子多管闲事,还差点自身难保。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何等的愚蠢,就像这迟迟不落的暴雨一样后知后觉。
      不过……雨已下了,我也终于明白了自己该是何样的身份,杀人的罪孽多一个不多,就结局来看,貌似还算皆大欢喜。
      我笑得浑身颤抖,跪在雨里,不知是在向谁忏悔一辈子都无法赎完的罪;我一直凝视着,直到雨大得连近在眼前的尸体都看不清了,才终于把发麻的头埋进手臂里,收起跪木了的双腿,忘记了被这天昏地暗模糊的时间。雨打在身上引起轻微的疼痛,我在想它为什么不能再重一点,好能让我更加清醒一点。

      我只记得这场雨下得异常的久。因为不记得笑了多久,在外面转了多少圈,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只是走过了很多很多岔路,却仍不知何处是归乡。
      直到后来我才想明白,啊,什么归乡啊,我早已无家可归了。
      ……
      不过,虽然没有家,但住处总还是有的。
      当我兜兜转转终于回到我们租下的小院时,已值深夜,夜深人静,但雨还没有停,所以就只有雨声填满这整座城市。腹侧的刀伤不知什么时候便已好了,但我不知怎么还是有些头晕。这个时间他们大概都已睡下,我也就免于被看到这般狼狈的模样。
      雨不再像刚才那般瓢泼,但依然算不得小,声音也依旧是很吵人的,但与此相反的寂静却被这雨声更加完美地衬托了出来,这让我想起在色雷斯时偶尔也会出去替王办事,却是不论走得多远,我都会尽快完成任务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回来,想看王安心的笑容,所以常常遇到这样的晚上。
      风雪交加的寒冷的夜,因为有王在等我,竟然就可以那样冒着暴雪回来。
      终于回神的时候,我意识到今天恍惚得太多了,然而现今亦是孤身一人,所以也就可以暂时放任回忆飘向久远的年代,让自己再卑鄙地幸福一会儿。
      “我回……”
      我回来了。
      推开院门的一刻,我想习惯性地这样说,就像从前回色雷斯城堡的时候一样,可是我没想到还有人醒着,更没想到这句话竟会被这样打断。
      手下突然就失了力,两米多高的铁门被从里面大力地拉开,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看那迈开的大步就知道他要去办多么十万火急的事情,我反应慢了一拍,差点与他撞上。
      看到我的一刻,他顿住了。
      我抬头看他。
      他背着光,所以看不见他的脸,但我知道他正死死盯住我。气氛就这样僵持着,沉默似乎太不适合这种场合,于是我不由笑了。
      “大半夜的,‘黑钢’这么急是要去哪儿呢?”
      他顿了顿,似乎是被我的话堵到,又或许是因为看到了我的笑容。我感觉他貌似是把我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遍,才终于缓缓开口:
      “……你去哪了?”
      声音意料之外的沙哑。他的声音本就低沉,此时哑得几乎听不清说话,可最近一直感官不灵的我却不知怎么就听清了。于是,听他用这样的声音说这种小孩子一样直白的问话,便又有些不受控制地笑道:
      “嘛嘛,‘黑钢’居然还有打听别人隐私的癖好呢?真是稀奇,而且既然渴了就喝水嘛,你看‘无限市’这里降水丰富,水费一点都不用节省的。”
      我打趣他,但他似乎并没有被逗笑的样子,只是盯着我,沉默不语。
      “我这么大年纪了还不能有点夜生活吗?”我觉得又有些不清醒,便信口说道,“再说怎么出门也不打伞呢,‘黑钢’老这样不听话,可是会带坏孩子们的。”
      “你……”他声音中终于带了怒意,“你知不知道,万一……”
      音量突然提高了很多,估计连屋内的孩子们都能听到,我等着他的怒气砸下,可他却突然止住了,明明气得连呼吸都不稳。
      “咦?怎么不说了?”
      “……”
      他的神情整个隐在黑暗里,连眼睛颜色都分辨不出,给我的只是沉默,我于是满意地笑了笑。
      “那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毕竟我没有‘黑钢’这么好的身体素质,要是生病就伤脑筋了。”
      说着我走到他身边,即将擦身而过的时候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感觉到他湿透衣衫下的身体震了震,明显已从雨里待了很久的样子,不觉笑得更欢。
      “毕竟不想被你照顾呢,‘黑钢’。”
      他瞬间僵硬,我拍完便收回手向屋内走去,没走两步突然想到了什么,便就地站住,忍了忍侵袭而来的眩晕,微微回头对他道:
      “啊,对了,貌似伤口浸水也是不好的,‘黑钢’也要注意健康哦,因为万一你病了的话,我也是不愿意照顾你的。”
      他维持着面向门外的站立,背影不如以往,沉默没有回答。
      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
      那天,黑钢在倾盆的大雨里站了很久很久,导致本来不重的伤口化脓,引发了后来一系列的麻烦,都是后话。
      后来听狼说,那天他急坏了,一个人在暴雨中找我,直到夜半那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Chapter 35.无限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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