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尚在场》刘斯年

1、第一章

　　1
　　苏繁微从没想过她会在荒无人烟的海边目睹一场事故。
　　一名年轻男子倒在褐色石堆的背面，浑身湿透，光鲜的衣着沾满了泥泞和血渍，不远处有艘小型游艇歪歪斜斜搁浅在岸边，似乎是触了礁。
　　兴许是哪个富家公子少爷贪玩贪刺激，操作游艇不当惹出祸来，又或者是中途被歹徒海盗之类截停抢劫伤人，再弃至这里。
　　苏繁微心里生出许多问号，却还是壮着胆子走上前去，看清了阴影下他俊朗却苍白的脸。他的精致衬衣绷掉了好几粒扣子，健硕的小麦色肌肤暴露在空气中，胸口微微起伏，好在还有呼吸。
　　天空有些灰蒙蒙，沉重的乌云是即将暴雨的征兆，苏繁微慌忙环顾四周，发现并没有任何路人可以求助，只好颤抖着手从口袋掏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之后迅速报了警。
　　陪同救护车一起到了医院，忙前忙后地替这个陌生男人办完一系列入院手续，又给警方录了一份详细的口供，苏繁微坐在医院空荡荡的走廊里，嗅着无处不在的药水味，身心俱疲。
　　原本只想出来散散心，近些天发生的事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逃避喧嚣，安安静静发呆看海，哪怕几分钟都好，谁知会遇上这样的意外。
　　然而更无奈的是，当苏繁微刚走出电梯准备回家的时候，一楼大厅居然有闻风而来的一大群记者举着摄像机和话筒蜂拥上前，瞬间将她围得水泄不通。
　　“小姐，请问您是否已确认伤者身份？外界流传伤者是岑氏集团总经理，请问您有何看法？”
　　“岑总目前情况如何？您有没有及时联系其亲属？”
　　“据说您是全过程的唯一目击者，请问您与岑总是何种关系？又怎么会出现在哪里？”
　　苏繁微第一次经历这种阵仗，她被堵在密不透风的人群中央寸步难行，刺眼的闪光灯不时地打在自己身上，人影攒动，看上去都是相似而又模糊的脸，她愣在那里，只觉得头痛欲裂，仿佛下一秒钟就会晕倒。
　　她根本不认识这个男人究竟是谁，更不懂如何应对这些七嘴八舌的问题，只有“岑氏集团”这四个字略有些耳熟，在南城各大报纸网站的头条位置见过几次，称其财力雄厚，可谓几乎能够左右整个南城的经济命脉，除此之外，她一无所知。
　　“借过借过！”不远处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声，短发的俞晓望穿着白大褂冲过来拨开众人，费力挤到了苏繁微身边，厉声斥责，“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这里是医院！病人需要清静！赶紧都散了散了！保安在哪！”
　　俞晓望蹙着眉头，抓着苏繁微冰凉的手，好不容易带她冲出了重围。
　　俞晓望走得快，她走在前面，转了几个弯，一把推开值班室的红木门，然后去饮水机旁倒水：“今天我值班，你随便找地方坐。”
　　苏繁微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温热的暖意流进胃里，仿佛让她重新活了过来：“还好我偷偷打了个电话给你，刚才你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简直像自带光环的救世主。”
　　“有难的时候才想起找我？怎么之前一直没联系我。”俞晓望不满地睨了苏繁微一眼。
　　“这不是想着俞大医生您忙嘛，万一下错刀开错药，那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苏繁微笑了笑，大概成年之后，每个人都会长成不动声色的模样，习惯于带着坚硬的面具伪装，只有在最为亲近的人面前，才会回归自己最初的鲜活模样，贫嘴抬杠，无所顾忌。
　　接着，她又把这一天下来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俞晓望朝她翻了个招牌白眼：“得了吧，你是做了好人好事，惹得那么大一帮记者揪着你不放。哎，不过说来也奇怪，这么大个集团的总经理，出门的时候身边别说带十几个保镖，起码一两个助理还是有的吧？就莫名其妙重伤躺在那，万一死了都没人知道。”
　　也许是觉得自己嘴毒得有点过，俞晓望撇撇嘴转移了话题：“吃饭没？我正准备叫外卖。”
　　苏繁微摇摇头：“早饭和午饭都没吃，早上没胃口，中午没时间。”
　　“别光顾着救别人，把自己累垮了，救死扶伤是我们医生的天职，你把我饭碗抢走了，我还怎么活？”俞晓望提起座机的听筒，一边拨号一边唠叨，“还有，你这怀孕期间的饮食是相当重要的，不管什么原因都多少得吃点，你看你自己的嘴唇，哪里还有血色……哎喂，两份饭，清淡点，谢谢。”说完就撂了电话。
　　俞晓望做事从来都是干脆利落，苏繁微却似乎没有与她物以类聚，性格不合的两个人，竟也从学生时代一路走到了现在，成了彼此的多年老友。
　　说起怀孕，苏繁微垂眸想了想，问：“你说，我决定留下这个孩子，到底是对还是错？”
　　还没等到俞晓望开口，“咚咚”两下短促而轻柔的敲门声响起，不知又是哪位病人或病人的家属，俞晓望望了苏繁微一眼，示意她这个问题稍后再聊，然后抚了抚平白大褂上的褶皱，拿出了职业医师应有的庄重的表情，说：“进来吧。”
　　苏繁微起身，将办公桌边的凳子让出来，一回头，却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运动装的少年站在面前，他大概十三四岁的模样，一脸沮丧。
　　“我哥，他到底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