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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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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过隙,疏影觥筹。
克明王府的婚宴干刚刚结束,满府的宾客还不曾全部散去,王府的侧门外,一辆牛车避过繁忙的大路,悄悄地往平安城的东北驶去。
辘辘车辙,碾碎一路湿润的月光。
逃避了所有人的目光,除去一个。
正远远的站在恰好可以完全俯瞰小路的矮山上,静静的隐没在月光找不到的影子中。穿着可以遮住头脸的“一口钟”,身量轻巧。隐约辫得出灵动俊俏的眼,透射出犀冷的神色。眉间着深红色的法印,闪着异色。
那正是七源泱正没错,他受一人所托,救活这车中人的性命,亦保他平安。
那人,两日之前,在自己眼前安然的合上了眼,不再睁开。一片轻柔的白色光包围了他的逐渐失去体温的身子,然后那躯体就化作了白光一样颜色的微尘。
细细的一阵风,就足以让这一切散落天涯。
那人留下了一个纸人,用缚灵的咒语把从泰山府君那里求回的三日灵魂固定在上面,化成他生前的样子。外人看来,仍旧是白衣翩翩,神采俊逸的阴阳师安倍晴明。
七源也依照约定,用真言在源博雅的身体作了手脚,以护法童子寄住,使他虽然昏迷,却可以像正在常人一样活动。三个谈笑着走出紫宸殿,出现在天皇和众臣的面前。于是对于当日在子宸殿中发生的事变成了:
里高野法力僧七源与平安京阴阳师安倍晴明共同为雪七单做法除灵,两人身为“同行”,携手之力另妖魔退却,除灵异常顺利。天皇大悦。
下朝后,七源随晴明和博雅回安倍宅邸,称是去拜会,并切磋退魔的法术。
事实上,晴明幻化的身体还很孱弱,博雅也还未脱离危险,七源必须护送他们会到土御门。他要尽快让博雅恢复意识,同时还要帮助晴明加固缚灵咒。忙得不亦乐乎。年少的他也未免会发些牢骚,
“安倍晴明,你如此离去,落得自在。却留了这么一个烂摊子给我收拾。”
而那个幻化的身体却也摇着扇子,挑起眉毛轻巧的笑言,
“大师,说坏话,至少要等人家彻底消失了以后吧。”
“哦,这一点,你这纸偶倒是和本人一模一样。”
“因为我的确就是本人阿,呵呵……”那笑容虽然无力,但的确是安倍晴明,因为那份明媚的颜色,是任谁都模仿不了的。
终于赶在大婚之日的早晨,源博雅醒了。
七源一直在暗地里不露声色的跟着,保他不出意外。
这个傻呆呆的汉子,果真已经什么都不记得,在婚礼上与晴明见面时,还开心的忘乎所以,或许几日在混沌间的游离多少对他造成了些影响,他的神色仿佛拾回了丢失的珍宝。甚至愿意把新婚的妻子留在洞房,去赴酒约……
此时,他人就在这牛车当中。蜿蜒的小路,幽幽的延伸向土御门。
每一次入夜后去拜访晴明,博雅都会在戾桥上小驻片刻。
因为倒映在戾桥下一弯流水中的月影,每次探头去望,都会是不同的风致。
唯一相同的,是孤寂遥远的美丽,傲然遗世的霜冷,却又谦和妩媚的温柔。
像极了那个人。
印刻着五芒星的院门如约而开。
透明的月光游走过郁郁的花草丛,婆娑成影。随着缓风的退促,轻轻的摇摆。发出好听又低沉的“沙沙”声。
更催夜色,露收清尘。满院的花草,皆是不修边幅的蔓蔓生长,各自栖息在踩出的小路边上,却又是另一番景致。紫藤花开得正好,碎软的絮裹着微寒的水珠,轻轻的沾上来人的衣角。
博雅褪去了厚重华贵的紫色羽织,只穿了平日的公卿便服。腰间挂着武士刀,以及那只片刻不曾离身的短笛叶二。
今天的月色似乎格外的凄清冷肃,恰把一片正好的亮,投在窄廊子上。
那个熟悉的影子,也就在那里。
晴明背靠了支廊的柱子,臂肘搁在支起的右膝上。贴身穿着纯白的单衣,衬得他的身子异常单薄。往日里常穿的白狩衣,却随意的披在肩上。
博雅认得这衣服正是在自己婚仪上穿的那件,因为上面开了桃花的纹样,对于晴明而言,是绝不会有第二件的。
然而那白衣上的桃花却又比白天见到时繁茂了许多,几乎已经铺的整件衣裳成了艳丽的红色,交错重叠,风姿绰约,栩栩如生。奇妙的是总会有几朵鲜红的花瓣自衣间飘落,落在地上的,就安然得躺在地上,落在直衣上的,却会在那里开出新的一朵桃花……因而就连晴明的白色直衣上,也点了几处鲜红……
衣中人仰起白皙修长的颈,细弯的眉毛挑起明媚的笑容,轻声地问道,
“来了?”
“久等了吗?”
“坐吧,酒刚刚温好了呢。”
博雅听话的坐在了晴明对面的渌席上,两人中间摆了四只素色的碟子和一副青色的琉璃酒具。主人细长的手捏起酒瓶,剔透的酒浆自微斜的瓶口缓缓流出,映在他精致的眸子里,光华流转。
“晴明,你的衣服……”
“会开出桃花来,很奇怪吧。”他眯着眼睛,似乎早就料到博雅会这么问了。
“唔……”
“这也是咒,迷惑人视力的咒,或者叫做,障眼法。”
“晴明,你又来了。”
“呵呵……如何,可配得上你的新婚?”
博雅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支吾的半天才低着头,十分认真地说,
“晴明,穿在你身上,真的好看极了……我……,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
“哦?是衣服还是人?”
“晴明……”
“哈哈……博雅,真是个好人呢。那么现在……吹笛吧。”
“恩?”
“你答应给我的谢礼阿。”
“想听那一首呢?”
“随你哪首都好。”
把叶二搁在唇边,博雅略作思付,吹出第一个音符。随即如同山泉般清澈的笛声汩汩而出,正是古曲《流泉》。
昔日在早良王的墓前,博雅吹得就是这支曲子,那也是他第一次吹笛给晴明听的曲子。然而,这也是最后一支了吧。
博雅的眼睛轻轻的闭着,已经专注的的投入了笛声伸展的意境中。看不到坐在对面的人,落了怎样悲伤的眼神在自己身上。
子时渐近。
啃噬般的痛楚一阵比一阵剧烈,身上的单衣变得极沉,帽子也变的极重。晴明只有靠着廊柱,才能勉强维持这个姿势。
还好有那股悠婉的笛声在安抚着他的心绪,仿佛浸入了温暖的水中,不断的下沉……
四周围已是安然的静谧,那是连星辰也可以为之陶醉而缓缓睡着的旋律。
不知过了多久。
曲子收了尾音。
恍惚间听到博雅的声音,
“晴明,你又在这里睡着,会着凉的。”
“因为博雅的笛声,真的很美。”
“总是靠在那一个地方,是看不到最美丽的月光的。”
“我也很想换一个角度呢,只是,博雅,今天我没什么力气,愿意扶我一下吗?”
“晴明,你累了?”
“累了。”
“白天的时候就见你脸色不好,回来也没有休息吗?”
“我在解一个咒,却怎么都解不开。”
“这世上,也有安倍晴明解不开的咒?”
“这种咒,生成于和一个人之间的羁绊,羁绊越深,咒就越难解开。”
听到“咒”字的博雅一脸的茫然,竟歪起头认真地动起脑筋来了。看得晴明,也不由得笑了,只是那笑声,寂寞到了骨子里。
“早知如此,此生你我就该只作知心的好友的……”
“晴明,我们现在难道不是知心的好友么?”
“扶我起来吧。”
他只是轻轻巧然的笑,像个孩子。
源博雅的手是很有力的。不论是握着弓箭,长刀,酒盏,或是叶二……
此时这手臂正扶着安倍晴明的肩背,也依然是安稳而有力的。
博雅知道,晴明的身子是分外单薄的。彼时被天岩户剑穿胸而过,伤重的晴明也曾经软软的倒在自己的怀里,气若游丝,没了知觉。他发疯似的抱起他的身体跑回到土御门,怀中那人的脸,就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前。隔着衣料的触感至今似乎还在。而此时,靠在自己肩头的晴明,却比那时还更要轻了许多,瘦了许多。但却依旧是明媚的颜色。
于是他却庆幸,这宇宙间的最美,此刻就驻留在自己的臂弯。
那一刻,晴明不知
源博雅正如是想着:
若是可以,愿时光就此停下。
风透湘帘花满庭,庭前春色自多情。
“晴明,子时即刻就要到了……”
“博雅,还记得我以前叫你的那个咒么?如何把天上的月亮送给心爱的人。”
“当然记得。”
“念一遍吧,免得你念给御千秋的时候,会搞错。”
“晴明……”
“不愿意吗?”
“我背就是了。”
博雅憨直的脸上,尽无奈的笑容,但却伸出右手,指着遥远的天上银色的光轮,认真地念着,
“我心爱的人,我把那天上美丽的月亮送你,你愿意吗?”
而后有很认真的低头问,
“晴明,我念的对吗?”
他没有听见子时的催更得最后一声钟鸣,也没有听见靠在听见头的晴明,轻轻地回答
了,“我愿意……”
便悄然得,没了声音。
“晴明,为什么你不和我说话了?”
“晴明,你哭了么?”
博雅,那不是眼泪,或许只是入夜的寒露打湿了我的脸。
博雅,纸人是不会流血,也不会流泪的。
……